第402章 双喜临门

宝瓶洲年轻十人由真武山马苦玄领衔,其他还有龙泉剑宗谢灵、马苦玄的师伯余时务、云霞山绿桧峰蔡金简、落魄山隋右边、姜韫、书院周矩,以及一个名为赵须陀的散修道士等人。在被谢灵和余时务分别赶超后,已经跌出前三的刘灞桥由于与隋右边同为剑修,极有可能会被挤到第五的位置。可隋右边去了桐叶洲,如此一来,宝瓶洲年轻十人就等于出现了一个空缺,这让刘灞桥很开心:躺着不动,啥事没做,就保住了屁股底下的那把座椅。所以最近在风雷园,再瞧见那些个只会说风凉话的师门长辈,刘剑仙腰杆硬,嗓门大,说话冲。

陈平安笑道:“你也就是运气好,风雷园年轻一辈天才多,两三百年内都不会有后继无人的顾虑,不然以黄园主的性格,在下山之前,都能直接降下一道法旨,让你禁足百年,乖乖炼剑。”

李抟景兵解离世之后,他的大弟子黄河挑起了风雷园大梁。正阳山那边,祖山一线峰山主竹皇也好,满月峰上的玉璞境老祖师夏远翠也罢,还真不敢与元婴境的黄河问剑一场。风雷园非但没有就此颓败,反而呈现出一种蒸蒸日上的气势,而且刘灞桥的几个师弟、师侄都是极有天赋的年轻剑修。

刘灞桥点头道:“按照师兄的说法,宋道光、载祥、邢有恒、南宫星衍他们几个未来都有希望跻身元婴境。”他揉了揉下巴,“陈平安,你就没觉得奇怪吗,自从魏晋跻身上五境,如今我们宝瓶洲的地仙剑修怎么好像一下子变得不值钱了?”

陈平安笑道:“可能是某张渔网破了?”

刘灞桥疑惑道:“怎么讲?”

陈平安说道:“多说无益,自己体会。”

刘灞桥牵着毛驴,笑道:“我有个师侄叫邢有恒,你应该没听说过……”

这个每天看似吊儿郎当乱晃悠的邢有恒,其实背地里修行最为勤勉,堪称拼命,每次离开道场时却会假装诧异:某某师兄怎么又在闭关炼剑?

刘灞桥很喜欢他,觉得很像自己。

陈平安却说道:“知道,一个很年轻的龙门境剑修,杀力在同境剑修中算是很出彩了。怎么,这就结金丹了?如果没记错的话,邢有恒如今才三十岁出头吧?”

刘灞桥笑着点头:“有运气的成分,不过到底还是成功结丹了。这里边关系到一桩玄乎的仙家机缘,因为涉及山门内幕,就不与你多说了。反正就是风雷园准备要在立夏这天举办一场小规模的开峰庆典,只邀请些熟人。我那个师伯每天烦我,说我与你既然早就熟识,关系到底有多好,别靠嘴说,赶紧与落魄山敲定此事,我们风雷园也好早点安排座位。而且师伯下了一道死命令,必须得是你亲临,不能让落魄山旁人代劳。还说自从你上次亲临娄山,黄粱派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们风雷园怎么都不能比一个黄粱派差了。”

“我担心只是飞剑传信一封请不动事务繁重的陈剑仙,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就婉拒了,那我丢脸就丢大了,我那师伯脾气不太好,都能把鞋底板砸在我脸上。这不,我就当面邀请你参加这个庆典来了。咱也不整那些虚的,陈平安,要真有事,脱不开身,没关系,人不去,只要别让我今儿空手而归就行,就算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如今风雷园那几个辈分高的老古董每天来回来去就只有担心园主、表扬邢有恒他们、骂刘灞桥这几件事可做。

陈平安啧啧道:“见过山上门派庆典收钱的,没见过跑到别家山头讨要贺礼的。”

刘灞桥理直气壮道:“二弟别说大哥啊,就你和魏山君联手捣鼓的那些夜游宴,整个北岳地界都快怨声载道了,我跟你们比,差远了。”

陈平安笑骂:“放你的屁,那么多场夜游宴跟我有半枚铜钱的关系吗?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拉来魏檗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有没有一枚雪钱落入我落魄山的口袋。”

刘灞桥恍然道:“你不说我倒要忘了,这次开峰庆典,魏山君若是能够忙里偷闲也是极好的,你记得帮我捎句话给披云山。”

陈平安笑呵呵道:“我也是运气好,交了这么个朋友。”

刘灞桥说道:“别废话,就说你到底去不去吧。”

陈平安无奈道:“去,保证去。”

刘灞桥建议道:“先说不去,今儿先用个贺礼糊弄过去,回头再给风雷园一个惊喜,其实更好。”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这叫人财两得,对灞桥兄来说当然更好,面子里子都有了。”

有人御剑极快,一道剑光拖曳出流萤,御风途中裹挟风雷声,却没有高出山头,选择贴地长掠,转弯绕过蜿蜒山路,瞬间就冲到了陈平安和刘灞桥前方。御剑少女双膝微曲,骤然悬停,飘然落地后掐剑诀,将那把有紫电萦绕的悬空长剑收入背后剑鞘。她满脸歉意,眉眼间藏着些许懊恼,一只手背后,藏着刚才御剑途中还没吃完的糕点,怯生生喊了声刘师叔。

刘灞桥神色古怪,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师侄南宫星衍,黄师兄的小弟子,跻身洞府境时,师兄亲自赐下道号霆霓,再赠送一把密库佩剑紫金蛇。”

“南宫星衍炼剑之外兼修雷法,很小就被师兄带上山了,家乡在越州那边,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啊,既出醇酒也多美人。南宫星衍对你……们落魄山,很羡慕的。”

陈平安点头笑道:“见过霆霓道友。”

南宫星衍少女姿容,真实道龄也不大,二十来岁的观海境剑修,很是天才了。

修士甲子老洞府,剑修百岁跻身中五境,意思是说一位修道之人在甲子岁数跻身中五境当然不容易,却已经当不起天才的称呼,剑修却是例外。如桐叶洲九弈峰邱植,就像是汇聚了一洲灵气、剑意而来的,此外还有宝瓶洲出身的柴芜,都已经超出一般意义上天才的范畴了,跟他们比较,没什么意义。

学拳别与曹慈比天赋,炼剑不与宁姚比境界,如今是几座天下山上公认的事实。

刘灞桥忍住笑。南宫星衍今天竟是略施脂粉,这在风雷园可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难怪她到了槐黄县城就找个理由离开了,说是要逛逛小镇,最后在落魄山碰头就行。

刘灞桥说道:“师叔身边这位就不用多介绍了吧,大名鼎鼎的陈隐官,陈山主。”

南宫星衍一脸恍然和惊喜。此时她已藏好了手中糕点,毕恭毕敬掐诀行礼道:“风雷园剑修南宫星衍见过陈山主!”

刘灞桥腹诽不已:装,继续装。

陈平安笑道:“幸会。”

刘灞桥翻了个白眼:装,你也继续装。

上次陈平安偷摸去风雷园找刘灞桥喝酒,刘灞桥其实就跟他提过南宫星衍。

刘灞桥笑嘻嘻道:“我们一路走来也路过好几座山头仙府了,我瞧着不少谱牒修士也都在山上朝山下张望呢,怎么就没谁来山脚套近乎,与你打声招呼?”

陈平安置若罔闻。

其实,只要是混过官场的都知道缘由。就像在一座等级森严的大衙署里遇见了一把手,不敢也不宜凑上去套近乎,这跟位高权重的主官性格如何没有多大关系。

刘灞桥问道:“阮铁匠到底怎么想的,说搬就搬了。”

陈平安摇摇头:“不清楚。”

龙泉剑宗搬离处州,刘羡阳接任宗主,山君魏檗帮忙搬山,山空水来,最终造就出了一座巨湖。不过大骊朝廷暂未正式命名,据说礼部已经有官员建议取名为还剑湖或是落剑湖,也有说骊珠潭、放龙湖的。好像如今这座湖泊还与远幕峰的云瀑、日照和月色下的鳌鱼背,再加上红烛镇三条江水等山水名胜凑成了新处州十景。

刘灞桥坏笑道:“来时路上,在一艘渡船上看到两封山水邸报,一封蔫儿坏,说正阳山剑仙竹皇担任大骊首席供奉其实要比几乎从不参加大骊议事的阮铁匠更加众望所归,正阳山就赶紧写了封邸报澄清。”

陈平安笑道:“你也别忙着幸灾乐祸,等着吧,正阳山的下山篁山剑派可能马上就会换一个字了。”

落魄山创建下宗,而且还是在桐叶洲的剑道宗门,大骊朝廷就没有任何顾虑了,一定会继龙泉剑宗之后再扶持起一个新的剑道宗门,用以聚拢旧朱荧王朝的气数,最终三座剑道宗门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稳固一洲剑道气运。目前唯一的变数,就看风雷园黄河能否在蛮荒天下战场破境了,如果黄河能够跻身玉璞境,大骊朝廷恐怕就要为难了,不是对风雷园观感不好,而是风雷园剑修太过纯粹,不如正阳山诸峰剑修那么懂得审时度势。

刘灞桥撇撇嘴:“变成篁山剑宗?反正都是虚的。”

正阳山故意将下山放在旧朱荧王朝境内,用心如何,一洲皆知。但是有好事者帮忙做过一番调查,结果显示至少有七成剑修坯子依旧将风雷园作为第一选择。当然,这得好好感谢落魄山,如果没有那场观礼,估计结果就不好说了,说不定形势会颠倒过来,从七三开变成三七开。

刘灞桥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有我师兄的消息吗?”

陈平安摇头道:“我们落魄山没有文庙的邸报。”

停顿片刻,陈平安笑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刘灞桥略作思量,笑着点头,很在理。

到了落魄山山门口,瞧见山主带人上山,仙尉立即从竹椅上起身,陈平安再帮忙介绍双方身份。

仙尉与两位贵客稽首致礼过后,小声问道:“就不用记录在册了吧?”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这边不用录档了,但是回头跟箜篌说一声,就说风雷园刘灞桥和南宫星衍今天做客落魄山。”

刘灞桥问道:“什么意思?”

陈平安解释道:“落魄山有人负责编订年谱。”

先是纯阳吕喦,再有邵云岩和酡颜夫人,把自封了个编谱官的箜篌高兴坏了,私底下几次要让仙尉道长让贤,换她来当看门人,钱好商量。要不是因为大风哥留下的那座书山,仙尉听了那几个一路攀高的数字,还真就动心了。

刘灞桥立即来劲了:“仙尉道长,记得与那个编订年谱的修士提个要求,别光写名字,最好加上我跟南宫星衍的境界,一个不到百岁的元婴境,一个才二十……十八岁的观海境,都是剑修!”

到了山上,陈平安让老厨子炒了几个佐酒菜,拉着刘灞桥喝酒。

南宫星衍不愿意打搅师叔与陈山主叙旧,就跟着那个叫陈暖树的粉裙女童去一座府邸住下,与刘灞桥的宅子相邻。等到刘灞桥打着酒嗝,拍肚子哼着曲子,醉醺醺返回住处,少女好像刚好出门。

南宫星衍小声感叹道:“刘师叔,你还真认识陈剑仙啊?”

双方瞧着关系确实很好,都愿意亲自下山来接刘师叔呢,上了山还能喝上顿酒。

刘灞桥气笑道:“不然呢?摸着良心说说看,你师叔是那种喜欢吹牛的人吗?”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交给南宫星衍,“陈山主提前送的贺礼,回头你交给邢有恒去。”

南宫星衍接过那块玉牌,端详一番,疑惑道:“这是?”

刘灞桥只得解释一番。原来当年在春幡斋议事堂,作为新任隐官的陈平安曾经送出去一批避暑行宫秘制的无事牌,形制极为素雅普通,玉牌材质也不算如何珍贵,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只是一面篆刻“浩然天下”,另外一面刻有“剑气长城”,旁边雕琢小篆“隐官”二字,再加上一个蝇头小楷的数字。

除了没有跨洲渡船的桐叶洲,浩然八洲,不同的渡船船主和管事每人得到了一块篆刻不同数字的无事牌,比如吴虬是九,唐飞钱是十二,扶摇洲瓦盆渡船管事白溪是十三,皑皑洲南箕渡船江高台是十六,西南仙家岛屿霓裳船主柳深是九十六。此外,皑皑洲太羹渡船戴蒿和流霞洲凫钟渡船刘禹等人也各有收获。

陈平安自己只留了三块无事牌,送给刘灞桥的这块就是其中之一,数字是六。另外一块无事牌送给了桐叶洲青虎宫的陆老神仙,数字是八。只余下最后一块,陈平安打算自己留着,数字是五十五。

刘灞桥笑道:“这玩意儿现在很值钱的。”

风雷园剑修从不关心山外事,方才在酒桌上,陈平安也没多说这些无事牌的价值,只是刘灞桥又不是蠢人,当然知道这是有钱都买不着的好东西。

刘灞桥玩笑道:“总算见过真人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大失所望?”

南宫星衍呵了一声,不屑回答这种白痴问题。

在风雷园,她先前看过了那场镜水月,便有了句口头禅:“天底下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现在看来,等她返回风雷园,口头禅就要稍作变化了:“天底下果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刘灞桥抖了抖袖子,轻声道:“喜欢一个注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人,可能会比较辛苦。”

南宫星衍摇摇头:“师叔,我跟你可不一样,绝对不会像你这么半死不活的。”

刘灞桥苦笑不已。

南宫星衍神采奕奕:“我是否喜欢谁,与谁喜不喜欢我,半枚铜钱的关系都没有!就像……就像山看水,水流山还在。喜欢之人只管远去,我只管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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