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须臾少年
很凑巧,落魄山收到飞剑传信,翻墨龙舟和风鸢渡船会在一天内到达牛角渡,不过隔了约莫一个时辰。
除了周米粒,陈平安还喊上了泓下、云子和骑龙巷的崔生。他们几个都会跟随风鸢渡船去往俱芦洲,会先跨洲到达骸骨滩披麻宗,再沿着东南沿海航线在春露圃停靠,再沿着济渎去往中部的崇玄署云霄宫辖下渡口,南下云上城……虽说是乘坐渡船远游,可好歹也算去过小半个俱芦洲了,就像当下泓下无所谓,云子和崔生就颇为高兴,而后者更多的是欣喜——能够再次见着那个失散多年再重聚认亲的大哥,且他如今已是一宗之主了呢,她这个当妹妹的最近睡觉都会笑醒。
距离龙舟渡船靠岸还有一些时间,陈平安一行人就逛着自家的店铺。周米粒跟那些鳌鱼背女修都很熟悉了,相互间热络地打着招呼。
包袱斋在牛角山这边留下了不少建筑,耗费了不少仙家玉石和木材。吴瘦作为包袱斋在宝瓶洲的话事人,显然一开始是想着将大骊牛角渡作为一个大本营好好运作的,结果就像挖井挖一半跑路了。也难怪老祖师张直会故意带着他走一趟仙都山,在青衫渡喝了顿茶,估计没个一甲子百年来的修身养性,吴瘦那颗道心是缓不过来了。
如今开门做买卖的铺子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除了春露圃培植的各种山上草木,还有兰房国的名贵兰,为此老厨子专门编了一部《兰谱》,听说销量比兰更好。
此外还有各种古董字画和杂项器物,价格都不低,不过可以保证都是真品。马笃宜精心搜集而来的一大堆宝贝都寄放在这儿售卖,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把所有积蓄都砸进去了,有不少次捡了漏,也有打眼了的,总体还是赚了不少。
几乎所有刘重润的嫡传弟子都曾在这儿帮忙卖东西,而且都是没有酬劳的。赵鸾和田酒儿也经常来,纳兰玉牒这个小算盘继承了家族的优良传统,小小年纪就想要专门管着一栋楼的生意。反正空置的铺子那么多,开张之前,她会跟落魄山签订契约,保底,亏了算她的,挣了再分账。
每次路过牛角渡,陈平安都会忍不住想起地龙山仙家渡口青蚨坊那个叫洪扬波的老人。上次专门走了趟青蚨坊,陈平安用五枚小暑钱买下《惜哉帖》摹本,算是极为贴近真迹原貌的了,字帖开篇五字,“惜哉剑气疏”。
对孩子来说,什么叫长大?大概就是能够爹娘不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对成人而言,什么叫有钱?也许就是可以不看价格,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去往牛角渡口,陈平安看了眼那块矗立在路边的扎眼木牌,点点头。周俊臣手脚还是很勤快的,半点不拖拉。
如今自家上下两宗共拥有三艘渡船,最早的龙舟翻墨,之后的风鸢渡船,再后来刘聚宝和郁泮水观礼青萍剑宗时共同送出了一艘桐荫渡船,品秩与龙舟相当,虽非足可跨洲的巨型渡船,但是航线跨越半洲之地毫无问题,而且载货量还要比作为观赏楼船的龙舟胜出一筹。
如果不是担心有那挟恩图报的嫌疑,陈平安原本都想要与大泉姚氏购买雷车渡船,或退而求其次,与大泉朝廷预订第四艘,无非是在商言商,给一大笔定金,他何尝不想把生意做到扶摇洲那边去?
这对落魄山来说是有先天优势的,这条航线会先后路过芦岛、雨龙宗,再去扶摇洲,何况扶摇洲那边,陈平安还有件事一直盯着。
此外,霓裳船主柳深就寄来了一封邀请函,说是她所在门派的掌门师父刚刚成功出关,跻身玉璞境了,想问问看年轻隐官有无时间参加庆典。当然,这种邀请也就是走个过场,能够得到一封婉拒回信,柳深就心满意足了,因为她心知肚明,陈隐官是绝对不可能跨海跑到自己门派来观礼的。柳深的门派位于浩然天下西南海上的一座岛屿,蛮荒妖族大举入侵时,所有门人都撤离了,后来返回故地,换了一座邻近岛屿重建祖师堂。
当年在春幡斋议事堂,柳深是一位资质很浅的年轻金丹,在众多船主、管事中,就数她境界最低,所以座椅就摆在门口,邵云岩附近。但是柳深有个师妹却是名副其实的修道天才,二十多岁的金丹地仙,所以当初新任隐官才会威胁她,愿意两百枚谷雨钱或是等价的丹坊物资换她的师妹接管霓裳。当然,那场剑拔弩张的议事,最终还是没有闹出人命,柳深跟刘禹还得了一份差事,在大堂内当起了记账先生。
翻墨龙舟缓缓靠岸,一个青衣小童大摇大摆走下甲板,两只袖子甩得飞起,身后还有一个手持绿竹杖的少女——二人正是参加过黄粱派开峰观礼,再去了一趟梦粱国京城的陈灵均和郭竹酒。
两拨人碰头后,陈平安笑道:“总算回了。”
郭竹酒笑容灿烂,问道:“大师姐没有跟师父一起回家?”
陈平安解释道:“她要给你们小师兄搭把手。桐叶洲那边要开凿一条崭新大渎,有得忙了,裴钱一时半会儿不回落魄山,你要是想她,随时都可以去桐叶洲。”
陈灵均憋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问道:“老爷,都喊泓下和云子过去跑腿打杂了,大白鹅有没有邀请我去青萍剑宗共襄盛举,擘画未来?!”
圣旨与密旨,前者是给外人看的,后者更有含金量,陈灵均都已经想好了三请三拒的戏码,官场上不都有这样的讲究嘛。答不答应是自己的事情,可要说崔东山不邀请自己,就过分了。
陈平安说道:“没有提到你。”
敢挖墙脚挖到陈灵均这边?崔东山是真没这胆子。可是陈灵均哪里知晓这桩涉及先生、学生“相爱相杀”的内幕,只是试探性问道:“大白鹅是知道我要担任梦粱国的皇室供奉,觉得请不动我?怕我事务繁重,实在脱不开身,对吧?一定是这样!”
陈平安说道:“我就没跟崔东山聊这个,只说你跟竹酒在黄粱派观礼。”
陈灵均呆滞无言良久。大爷我哪里比同境的泓下、小跟班云子差了?想当年,那云子还是大爷我屁股后边的帮闲呢。他立即捶胸顿足起来:“好个大白鹅,当上了宗主就眼高于顶,半点瞧不起患难与共的老朋友了,气杀我也,气杀我也!”
陈平安没好气道:“真想去也行,我跟崔东山打声招呼,你等会儿就跟泓下和云子一起乘坐风鸢渡船。”
陈灵均怒气冲冲道:“去个锤儿去,大白鹅没半点诚意,等他下次回落魄山,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就没他这么当兄弟的。”
见谁都不得,可如果见机不妙,得得又比谁都快,总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服软,假装梦游、蒙混过关不成,就赶紧低头认错,低头认错没效果,磕几个头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丢在地上的面子都不算面子。
郭竹酒笑道:“师父,我们在赶往梦粱国京城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云游四方的道门高人,中年容貌,背剑秉拂悬酒壶,极仙风道骨,自称道号纯阳,姓吕名喦。”
陈灵均在那仰头抠鼻子。一个连大爷我都不曾听说过的道号、名字,牛气不到哪里去。
白玄在路边行亭辛辛苦苦编订一部非要跟裴钱讨一份江湖公道的英雄谱,陈灵均这些年也没闲着,四处打听,通过山水邸报、镜水月和各种小道消息,辛辛苦苦收集情报,将整个浩然天下的飞升境、仙人境修士都给一网打尽了,最终汇集成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取名为《路人集》,就是用来告诫自己,以后见着了这些老神仙,咱就当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过客,别说话,不高攀。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是我之前在桐叶洲认识的一位前辈,是我们宝瓶洲人氏,结丹所在的道场就在梦粱国地界,所以才会故地重游。前不久吕前辈还来我们落魄山做客了,要是你们早点回来,说不定还能挽留前辈吃顿饭,再喝个酒。”
陈灵均立即停下动作,晃了晃手,蹭了蹭衣服,使劲朝郭竹酒挤眉弄眼,暗示她别往下说了,没啥意思,就只是一场萍水相逢,喝了个小酒,闲聊几句有的没的,没必要跟老爷显摆这种酒局,些许事迹,不值一提,就让它随风而散吧。
郭竹酒微笑道:“早喝过了,陈灵均跟纯阳真人很是聊得来,在渡船上拉着对方喝了顿酒。美中不足的是对方不会划拳,直到现在,陈灵均还犯嘀咕,说也不知道吕老哥到底是不会还是不愿意。当时喝了点酒,陈灵均觉得气氛不错,就问对方是不是十四境大修士,纯阳真人哑然而笑,只是摇头,陈灵均就马上再问是不是飞升境,纯阳真人脸色颇为无奈,不等他说话,陈灵均又问可是仙人,纯阳真人还是摇头,陈灵均就不问下去了。喝到最后,陈灵均要与人称兄道弟,纯阳真人没答应。”
陈平安转头望向陈灵均,笑容玩味。
好个“不等他说话”,总能绕开关键事,这算不算一种天赋?
陈灵均高高举起一只手掌,绷着脸沉声道:“老爷,别说了,我都懂!记住了,保证下不为例!”又踢到铁板了呗,这种事,熟门熟路,习惯就好。
“下不为例?”陈平安笑眯眯地摸了摸青衣小童的那颗狗头,“灵均大爷,遗不遗憾?不然山上辈分就又涨了,毕竟我都要喊纯阳真人一声前辈的。”
陈灵均缩着脖子干笑不已,赶忙双手握住老爷的手,给老爷抖抖胳膊,舒展舒展筋骨。
郭竹酒一边告状,一边以心声与师父解释这顿酒的缘由。原来是陈灵均觉得那位道士看她的“眼神不正”,鬼鬼祟祟的,好像别有用心,等到上了酒桌,大体上陈灵均还是很有礼数的,没少说师父的好话。此外,那位纯阳真人与她和陈灵均道别之时,就曾以心声言语提醒她莫要将那把崭新本命飞剑轻易示人。
陈平安以心声惊喜道:“都有第二把本命飞剑了?”
郭竹酒咧嘴一笑:“在五彩天下某次外出游历时莫名其妙就有了,纯属误打误撞。”
陈平安笑道:“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郭竹酒摇摇头:“那不行,不把尾巴翘上天,都对不起自己师父。”
“别跟陈灵均学说话。”
“谈不上谁学谁,共同进步。”
“老爷,手上力道还行吧?”陈灵均听不着师徒双方的心声言语,只是备感委屈,继续拽着老爷的手,因此需要跟个螃蟹似的横着走,“我这不是习惯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走多了江湖,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先前发现那位纯阳前辈在渡船上多看了两眼郭竹酒,用书上的话说,就是一句‘目露赞赏神色’。我担心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就想着去帮忙摸摸底嘛。郭竹酒,你在老爷面前告刁状,怪伤人心的。老爷,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我心里边怪难受的。”
陈平安呵呵一笑。
阮邛、魏檗、崔诚、陆沉、崔瀺、陈清流、碧霄洞主、道祖、至圣先师、郑居中……这一连串名单,随便挑三个去“挑衅”,随便选,恐怕都是一个让人崩溃的天大难题。让一个飞升境大修士闭着眼睛挑选也要道心不稳。碰运气?即便运气最好,选中了兵家圣人阮邛和北岳山君魏檗,还得再挑一位,怎么办?更别提陈灵均如今才是元婴境的修为了,难怪这么多年最大的野心就是挨了一拳不被打死。
早年刚刚跟随陈平安到了小镇,就在铁匠铺当面大骂阮邛老不羞,一大把年纪了还敢跟自家老爷抢,要打他个半死。后来拍过一个年轻道士的肩膀,还不止一次。陈灵均事后复盘,得出一个结论:我咋知道对方是个十四境嘛,怨不得我。
对魏檗,自家老爷不在就是魏山君,自家老爷在就是魏老哥。早年曾经在披云山吃了闭门羹,伤透了心,提起毫无义气可言的魏檗一次就呸一次,要狠狠吐口唾沫在地上,拿脚尖拧了又拧,再蹲下身询问他咋回事,怎么躺在地上不起来。
当年见着了国师崔瀺,没认出对方身份,陈灵均曾经撂过一句狠话:“要想见我家老爷,你就得先打死我,再从我身上跨过去。”
在俱芦洲认识的新朋友,白忙,陈浊流,其实都是一个人。结果与那一起吃过顿结结实实牢饭的白忙道别之际,觉得好哥们儿喝高了说混话,一条当时才是金丹境的御江水蛇跳起来就给斩龙之人的脑袋一巴掌。
有少年道童骑牛从东边进入小镇,陈灵均刚好瞥见,便按下云头,拍牛角,还说“我家山上多草”“一听到吃就有悟性了”,最后还好心好意建议“道祖”最好改个名字……
听说那个一身白衣的读书人自称是好友的徒弟,就认对方当了世侄……嗯,这个低了一辈的便宜世侄就是白帝城郑居中。
以陈灵均的这份江湖履历,他还能够一直活蹦乱跳,用朱敛的话说,就是见过命大的,没见过这么命大的,陈灵均上辈子得是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能够如此福大命大。朱敛极少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陈灵均这里,思来想去,确实是吉人自有天相,只能如此解释了,否则就无解。
陈平安笑道:“其实崔东山有邀请你去青萍剑宗,被我拒绝了。我登船之时,崔东山犹不死心,还想砍砍价,希望我能回心转意,放你去仙都山,被我骂了一通。”
陈灵均啊了一声,双手叉腰,大笑不已。就说嘛,大白鹅忘了谁都不可能忘记陈大爷嘛。
郭竹酒当然知道真相,师父骗人呗,那傻子还就真信了。所以虽然事情是假的,开心却是真的,傻人有傻福。
陈平安笑道:“竹酒,给你做了个竹箱,回头试试看,背着合不合适。”
郭竹酒眼睛一亮,神色雀跃道:“好,极好极好,一直跟我奔波劳碌的小竹箱终于有个宅邸可以落脚了!”
看架势,她好像暂时不打算归还那只小竹箱给裴师姐了。
陈灵均瞥了眼郭竹酒。唉,长不大,是个憨憨。
陈平安转头笑道:“泓下、云子,跟你们谈点事情,边走边聊。”
水蛟泓下一袭黄衣亭亭玉立,居山修行多年,自有幽人独立之仪态。
在陈平安看来,只说泓下的容貌气质,其实不比叶芸芸差多少——他是持身正派不假,可又不是个全然看不出女子姿容的傻子。
陈平安笑道:“这趟桐叶洲之行,不是三两年就能回落魄山的,我估摸着短则七八年,长则十几年甚至二十年都有可能。不过放心,你们肯定不会白忙活的。比如泓下,青萍剑宗会帮你以功劳换取未来走渎的名额,即便功劳不够,崔东山也可以帮忙补上。至于云子,将来崔东山也会有安排。”
泓下轻声道:“山主,其实我自己攒了些家当。”
她在黄湖山潜灵修性极久,差点就成为骊珠洞天昔年台面上最大的五桩机缘之一,那么她的修道资质如何,显而易见。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泓下只要肯老老实实修行,不去惹是生非,捞个仙人境不难。
陈平安笑道:“一来,大渎走水,不管是宝瓶洲的齐渎,还是桐叶洲那条新大渎,都不是光靠钱就能办成的。再者,这是公事,没有让你自掏腰包的道理,何况以后等你跻身了上五境,若想开宗立派,需要钱的地方茫茫多,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你钱够的时候,多攒点总是好事。”
精怪走水,走江化蛟,尤其是想要走渎成功,关隘从来不止在走水过程中的凶险,更在大渎之外。例如俱芦洲的济渎,历史悠久,拥有三位水正,但是斩龙一役之后,在陈灵均成功化蛟跻身元婴境之前,一洲历史上还没有水裔走江成功的例子。根源就在于大渎沿岸任何一个王朝、仙府山头,连同大源崇玄署云霄宫、浮萍剑湖、水龙宗在内,没谁敢说自己能够保证一位水族走渎畅通无阻,因为很难不被其他势力刻意刁难,整条大渎的水运等于是被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最关键的还是水族走江,尤其是蛟虬走渎,都会带走相当一部分水运化为己用,再将大渎水运归还给大海。
何况走水之属,不管是什么出身,行云布雨是天性,很容易兴风作浪,洪水滔天,惹来水患,沿途王朝要么无力阻拦,撒手不管,那么两岸的洪涝灾害就是一场天灾。可若是早有布局,负责收拾烂摊子的练气士就要耗费大量自身灵气,而修士积蓄的天地灵气,归根结底,还不是神仙钱?何况这种损失,更涉及国祚和山河气数。
事实上,浩然九洲的大渎皆是差不多的情况,导致水族,尤其是水蛟,极难通过走水来提升境界。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例外,就是宝瓶洲的齐渎是被大骊朝廷完整掌控在手中的。所以据说如今一洲蛟龙后裔、水仙之属都在排着队打点关系,苦苦等待大骊礼部颁发那道价值连城的通关文牒。在此之外,大骊京城和陪都都已经开始着手创建九座道场水府,可以供修行水法的金丹地仙闭关,有希望出现九位崭新的元婴境。
因此,桐叶洲练气士中如今最希望凭空出现一条崭新大渎的,当然是那些有望通过走江来提升境界的川泽水灵精怪。就像蒲山附近的东海妇寇渲渠,她之所以会找到埋河碧游宫,就属于与水神柳柔借用水路。
如今人神鬼仙,身在世间,何处不是江湖?陈平安那一箩筐书信,其中就有一封来自旧钱塘长出身的大渎淋漓伯曹涌,询问陈平安能不能帮水府与大骊朝廷讨要一个额外的走渎名额。曹涌说话直接,说淋漓伯府是有一个既定名额的,但是已经送出去了,现在还需要一个,好像长春侯杨就没打算使用那个名额,所以不知陈山主能否帮忙先与杨通个气,等于是长春侯府将名额转送淋漓伯府,想必大骊朝廷肯定不会阻拦,只要陈山主愿意牵线搭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泓下喜欢幽居道场潜灵养真,却半点不怀疑山主是在试探人心。可若是换成崔东山来问,估计她这会儿就已经心惊胆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表明心志了。所以泓下就只是心平气和地道:“山主,我从没有开山立派的念头。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这辈子只适合独自修行,靠着水磨功夫笨法子一点一点增长修为,根本当不好什么开山祖师,别说是一座宗门,就算是只有几十人的小山头,我也注定当不好。所以长久待在落魄山,碰到这样的事情,能够为宗门做点事情,再返回道场继续修行,就是最适合我的选择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落魄山已经有了小米粒担任右护法,你可能也猜出来了,我是打算让陈灵均担任左护法的,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有更多的护山供奉了,所以你在落魄山,即便跻身了玉璞境,甚至是以后……大道成就更高,只说在身份这一件事上,落魄山实在无法给你更多。”
泓下微笑道:“这件事,估计只有景清仙师自己没看出来了。”
在山主这边,泓下是不那么拘谨的。但是在霁色峰祖师堂或是祖山集灵峰,都由不得她不紧张。这也怪不得泓下,落魄山上不是剑仙就是武学宗师,练气士的元婴境算个什么?用如今已经是闺中好友的沛湘的话来说,整个落魄山就数她们俩最尴尬,俩元婴境,还不如小米粒的洞府境来得轻松惬意呢,这地仙境,高不成低不就的,刚好就是个给人看笑话的境界。
陈平安忍俊不禁:“所以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跟崔东山提个建议,由你和裘供奉一起担任青萍剑宗的护山供奉。”
我主动给青萍剑宗送供奉,跟崔东山这个当学生的在那儿挖墙脚是两回事。
泓下脸色微变,连忙摇头道:“山主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宁可待在黄湖山不挪窝,也绝对不敢去崔宗主身边当差。”
陈平安笑道:“看来崔宗主口碑堪忧啊。”
泓下会心一笑,保持沉默,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山主又不会胡乱嚼舌头,今天这些对话内容,传不到崔宗主那边去。
陈平安朝陈灵均招招手,陈灵均立即甩着袖子,大步流星过来。他终于逮着个说教的大好机会,润了润嗓子,语重心长道:“云子啊,不比在这边有我罩着你,到了青萍剑宗,你境界不高,又需要经常跟外人打交道,人生地不熟的,记得收一收脾气。出门在外要与人为善,多交朋友,可别仗势欺人,别稍微遇到点磕磕碰碰就跟人龇牙咧嘴。气量大一点,坏了咱们落魄山的名声,老爷不收拾你,我也要收拾你。一定要多学学我,逢人就给笑脸,遍地是朋友。切记切记!”
云子默然点头。大概整座落魄山,只有云子最为坚定地认为这位灵均老祖是真有本事的,对他很有几分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