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某个门派

周米粒笑容腼腆道:“王老仙师,我已经把账结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王霁只得作罢,出了酒楼就祭出一艘符舟,带人连夜返回玉圭宗。

陈平安笑问:“了多少钱?”

周米粒伸出三根手指。

陈平安震惊道:“三枚小暑钱?!造反不成,杀猪呢!走,讨个说法去!”

周米粒咧嘴笑,陈平安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语重心长道:“米粒啊米粒,你是小猪头吗,这都能乖乖掏钱?”

米裕无言以对。隐官大人,你的演技也太……拙劣了些。

“错!是雪钱。”不承想周米粒得意扬扬,哈哈笑道,“要不是我最后点的那壶仙家酒酿,两枚不到的雪钱就够了。”

雪钱不打紧,都是不记名弟子,下山去就下山去吧,于道各努力,各自修行去吧,以后落在谁兜里,就看各自缘分了。

小暑钱,祖师堂嫡传,每一枚在周米粒这儿都是有名有姓的。

谷雨钱,嚯,那可就了不得了,可惜她攒了这么久也没能攒下一枚。

她、裴钱、暖树姐姐,她们每个人都有三个钱罐子,各有三座钱山哪,都放在暖树姐姐那儿呢,分别装铜钱、金银、神仙钱。

小姑娘突然有些愧疚:“好人山主,其实我买的是酒楼最便宜的酒水,其余几种仙家酒酿太贵,我舍不得。”

米裕就想要安慰几句不打紧之类的,礼轻情意重,已经很给面子了,王霁几个能喝上一壶酒就该烧高香了,结果隐官大人就不一样,揉了揉周米粒的脑袋,调侃道:“咋个这么小气呢,当年那个劝我用谷雨钱买下一串铃铛的哑巴湖大水怪跑哪儿去了?”

周米粒嘿嘿笑道:“勤俭持家!”

陈平安点头道:“像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米裕双手抱住后脑勺,偶有女子偷眼看来,我们米大剑仙始终目不斜视。

“好人山主,啥地方一顿饭要两三枚小暑钱啊?真有吗?”

“有啊,怎么没有,别说小暑钱,开销谷雨钱的饭局都有,啧啧,每一筷子下去,都是吃神仙钱哪。”

“会不会提不动筷子啊?”

陈平安板起脸,抬起手,做了个持筷手势,故意微微颤抖手腕:“那可不,我得这样夹菜。”

“那真就是胡吃海喝嘞。”

“那可不,以后只要有机会,我肯定捎上你,一起长长见识。”

“哈,那我就与主人家打个商量,少夹一筷子,少吃一口菜,少喝一口酒,折算成钱给我。”

“那不行,多掉价,跌份儿,我可开不了这个口。看来不能带你一起,不然就成了陪你蹲在桌边一起摆碗讨钱的小乞儿。”

“哈哈,想一想也是贼有趣的,就是想一想。”

米裕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对话,也觉得很有意思。

周米粒、陈暖树、曹晴朗。不管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是隐官大人心中的美好。就像端着小碗,春暖开,天清气朗,今日无事,平平安安。

于事,不问收获问耕耘,莫向外求。于心,勤勉修行戒定慧,与天祈福。

一位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微服私访,来到一座辖境内的城池,身边带着一位金丹境皇室供奉,年纪不大,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护国真人的关门弟子,那位元婴老神仙与先帝一起战死了,就在京城。如今大渊王朝旧京城早已沦为废墟,变成了一处遗址。此外随行的还有一名宦官和一个姓鲍的武将,官身不低,可算是一方封疆大吏了。

接驾的一行人除了古丘和侍女小舫,还有武夫洪稠、散修汪幔梦,以及那个此刻好似梦游一般的钱俊。

两拨人一同走向那栋废弃宅邸,皇帝袁盈轻声笑道:“古丘,此事关系甚大,你应该早点通知鲍将军的,我们也好略尽地主之谊,毕竟那位崔仙师是一宗之主。在如今的桐叶洲,‘宗’字头仙府屈指可数。”

袁盈倒是没有与古丘问责的意思,但他如何会知晓此事就比较七弯八拐了:钱俊在汪幔梦面前提了仙都山和青萍剑宗,汪幔梦心细如发,与洪稠闹僵了不假,但还是与洪稠说了那拨人的消息,尤其是那个身份是崔东山先生的青衫客,好像来自宝瓶洲。一旦涉及北边的那个邻居,洪稠就立即上心了,托江湖朋友与鲍将军搭上线……一来二去的,就惊动了袁盈。

面对一位皇帝,古丘依旧神色淡然,道:“鲍将军又要治军又管民生,我之前并不了解内幕,自然不敢拿这种不作准的琐事劳烦鲍将军。”

那个手握实权的武将顿时脸色尴尬。

袁盈一笑置之。他们来到钱俊的屋里,钱俊战战兢兢地搬来两把椅子,颤声道:“陛下,那晚崔宗主和陈先生就是坐在这儿的,椅子位置保证丝毫不差。”

第一回跟皇帝老爷打交道,钱俊说话都不利索了。汪幔梦看着他的样子,掩嘴娇笑:都能跟山上的一宗之主围炉而坐,聊大半个时辰的闲天,怎么瞧见了个山下的皇帝,就这么拘谨了?

旧大渊袁氏王朝也曾是桐叶洲北方极有底蕴的大国,如今山河版图一分为三,因为有三位藩地出身的旁支皇室成员先后自立为帝,三者都说自己才是正统,其余两人是名不正言不顺。当年大渊袁氏与大泉姚氏王朝都敢于以举国之力抵抗妖族大军入侵,袁氏曾在边境、腹地、京城三地先后集结兵马,只可惜与大泉姚氏的下场不同,未能守住京城,国祚就此断绝。

袁盈这些年收拢了一班旧大渊王朝的文武老臣,但是诸多武将,尤其是相对年轻的一辈,都投靠了同样登基称帝的袁砺。袁盈知道他们无非是嫌弃自己能给的官帽子不够大,赏赐太少,吝啬荫封。好个货比三家,良禽择木而栖!可问题是那些藩镇割据的武将,袁盈真不觉得把他们放在庙堂要津、各地关隘的位置上,对朝廷和各地百姓是什么好事。

袁盈不是瞧不起他们的出身,真有才干的话,但凡稍微行事规矩点,袁盈都愿意接纳。但是他们却一个个拥兵自重,吃空饷,要官要钱。不是没有老于谋略的幕僚建议袁盈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渡过难关再说,否则那些骄兵悍将就都投奔别地了,此消彼长,能否保住国祚都难,先解了燃眉之急,等到一统大渊王朝再徐徐图之。只是袁盈没有答应,结果就是,如身边鲍将军这样的,都是名副其实的矮个子里边拔将军了。

不得不承认,真正能打仗的都跑到袁砺那边去了,此人最舍得给,府邸、爵位、美人、金银,只要各路武夫敢开口,袁砺就敢给,暂时给不了的就欠着,攻城略地、立下军功之后,就将那些地盘折算成赏赐……

所以袁泌才想着与袁盈结盟,只是袁盈心知肚明,这等饮鸩止渴的举措,无非是与虎谋皮。最终,这也不成那也不做的皇帝袁盈就显得优柔寡断和妇人之仁。

钱俊满头汗水,舌头打结,含糊不清道:“禀报皇帝陛下,那天晚上,崔东山就坐在这把椅子上,这把椅子是他先生坐的。这两位来自仙都山的陆地神仙极为平易近人,不知怎么回事,两位仙师与小的还算投缘,聊了不小会儿……”

这些个文绉绉的说法,都是钱俊从杂书、戏文里边看来的,得不得体,恰不恰当,靠运气!

钱俊其实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劳驾一国皇帝亲临城内,只求着自己别是被殃及池鱼了,就咱这细胳膊细腿的,瘦得没几两肉,塞牙缝都不够啊。

袁盈神色温和,闻言只是笑着点头。

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宗”字头的邻居,对大渊王朝来说,无异于平地起惊雷。如果袁盈没记错的话,整个桐叶洲历史上,拥有一座剑道宗门,好像都是三四千年前的事情了。既然是福是祸都躲不过,袁盈就细致翻阅了关于这座城池的所有情报,一番权衡利弊,仍是执意要亲自走一趟。

袁盈笑道:“不用紧张,说说看,两位仙师当晚都与你聊了什么?”

他再让人去大堂搬了两条长凳过来,笑道:“我们都坐下聊。”

钱俊咽了口唾沫,半边屁股坐在长凳上,袁盈见状忍俊不禁:“喝不喝酒?”

钱俊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汪幔梦,见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暗道:姑奶奶啊,就这么不仗义吗?

洪稠抱拳道:“启禀陛下,钱俊能喝酒,但是不可多饮,半斤酒下肚是最好。”

袁盈笑着点头:“那就给拿壶酒来,钱俊自己看着喝。”

袁盈与古丘说道:“你们在这座城内的所作所为我都看过了,古丘,就由你来暂时补缺坐镇此地的州城隍庙,等到我哪天重建京城……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在这里就不说大话了。”

古丘默然点头。

袁盈本想说让古丘升迁去往京城都城隍庙,只是他一向不擅长这类收买人心的手段,就只能是话说一半了。

“洪稠,你是六境宗师,如果愿意的话,就到鲍将军处任职,至于具体的官职,回头再议,最晚半个月,朝廷会给你一个确切答复。”

洪稠闻言立即起身抱拳领命。

“汪幔梦,你是中五境的山上神仙,如果愿意开山立派,朝廷愿意划拨出一块地盘给你,至于钱财一事,我也不隐瞒什么,朝廷确实是有心无力。”

汪幔梦笑道:“陛下过奖了,其实我就只是个洞府境练气士,跟中五境沾点边而已,一介野修,妇道人家,也没个道场,飘来晃去的,万万当不起‘神仙’一说。至于开山立派,更是不敢奢望,过惯了闲散日子,未必适应山水官场,还望陛下恕罪。”

袁盈神色温和,点头笑道:“不敢强求。”

之后钱俊借着酒劲壮胆,原原本本将那晚的闲聊内容说了出来,袁盈越听越觉得……深不见底,尤其是那位陈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担任一宗之主的传道人!

古丘突然开口说道:“陛下,有访客,总计四人,其中鬼修两位,是金丹境,其余两位暂时看不出深浅。”

很快就有人登门来到屋外院内,风尘仆仆。

袁盈摆摆手,示意不用紧张,跨过门槛来到屋外。

只见一儒衫青年神色和煦,作揖道:“仙都山青萍峰祖师堂谱牒修士曹晴朗见过陛下。”

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淡然道:“青萍剑宗掌律崔嵬。”

其余两位鬼修跟着自报名号:“青萍剑宗祖师堂供奉吴钩、萧幔影。”

袁盈内心微动。一位宗门祖师堂掌律祖师竟然要比一位谱牒修士更晚开口?

可惜如今桐叶洲山上消息闭塞,就更别提别洲的山上事了,一些个山水邸报,都只能派人去类似碧城渡、桃叶渡这样的地方重金购买。更可怜的是,朝廷需要与那些修士赊欠,也亏得那些仙师多是旧大渊豪阀老臣子们的家族供奉,从不计较这个。

立春日,在那仙都山地界新建青萍剑宗,首任宗主崔东山。观礼客人当中,有玉圭宗和大泉王朝。山水邸报上边就只有这么点消息了。

崔东山?袁盈找了些道龄高的老修士打听,都说没听过此人。

袁盈正了正衣襟,与曹晴朗作揖还礼:“大渊袁氏高宗子孙袁盈见过曹仙师、崔掌律,以及两位供奉仙师。”

曹晴朗微笑道:“陛下不用多礼,崔掌律、吴供奉和萧供奉与我已经分别将陛下和袁砺、袁泌各自辖境内的民生都大致看过一遍了。”

事实上,其余两位皇帝的消息要比袁盈更加灵通,只说袁砺,甚至都已经带着护国真人与新五岳山君在赶往仙都山的路上了。

曹晴朗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巧妇再难为无米之炊也终究是巧妇,一国之主急功近利,暂时得势,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袁盈一时间怔怔无言。

崔嵬淡然说道:“曹晴朗是上宗落魄山陈山主的嫡传弟子,所以曹晴朗的看法就是整个青萍剑宗的看法。”

一直还算云淡风轻的洪稠和汪幔梦俱是心头一震,面面相觑。刹那之间,洪稠额头上满是汗水,咽了口唾沫,抱拳问道:“敢问曹仙师和崔掌律,落魄山可是宝瓶洲的那座落魄山?陈山主……可是宝瓶洲的那位陈山主?”

曹晴朗笑着点头,崔嵬反问:“不然呢?”

此言一出,袁盈一行人俱是与方才的钱俊如出一辙——梦游一般,却是好梦。

骑龙巷。

谢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现出真身姿容,被按住脑袋后,她缩了缩脖子,难得示弱道:“那个,如今都是一家人。”

白衣女子笑道:“谢狗?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白景、朝晕、外景、耀灵这些,不都挺好的?现在嘛,小心狗头不保。”

白景是剑修,而且还是那副纬甲的新任主人,故而论传承,白景与仰止都属于各有法脉了。

谢狗笑容牵强。持剑者,剑侍,剑灵?

小陌想要站起身,陈平安示意小陌坐着就是了。

骑龙巷草头铺子的这张酒桌此刻就像一处光阴长河的漩涡,又像是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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