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如此护道

吕喦面带笑意,询问道:“陈平安,你不会真的将那笔账追本溯源,算到至圣先师和亚圣头上吧?”

陈平安无奈道:“当然不会,我脑子又没病。我相信亚圣的初衷。”

“未来之事不可知,就算是三教祖师,也不敢说未来一定如何,只能尽量争取将世道推向一个好的大方向。这是其一。”吕喦摘下腰间悬挂的葫芦瓢,仰头喝了一口酒,“如果不做一个必须的了断和切割,就会变成天下皆错,好像世间无不错之人,无不错之事。这是其二。”

吕喦望向小陌和青同,笑问道:“是不是换成其他人,会钻牛角尖,计较起来,真会觉得错在至圣先师和亚圣,或者说怎么都得算他们的一份过失?”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肯定会吧。”

青同说道:“很有可能。”

吕喦点头说道:“世道没有那么好。”

陈平安说道:“世道也没有那么坏。”

吕喦抚须而笑:“所以要修道。”

纯阳真人此时所谓的“修道”,可就不单单是指练气士的修行了,而是另有所指,人心汇聚而成的世道,有人愿意铺路搭桥,修补道路。

至圣先师笑道:“陈平安,既然后知后觉了,是不是就不用问我那个问题了?”

作为执行者或者说一颗关键“棋子”的陈平安,放弃那个围杀陆沉的选择,那么作为布局者的师兄崔瀺,会不会感到失望?

陈平安默然点头。

虽然自己心中早有答案,可既然至圣先师在身边,验证心中所想,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按照至圣先师的提醒,作为小师弟的陈平安,已经在无形之中,帮助礼圣和整个浩然天下,消弭了一部分“天灾”。

即便将来有那两船对撞的一天,但是因为没有了托月山和仙簪城,这就让登天的周密不得不稍微绕路。一两步的偏移路线,对于浩然人间而言,可能就是减少数以千万计的伤亡。

这就让浩然天下和中土文庙必须承这个情。

崔瀺同时好像在与道祖说一个道理。

道祖,你在散道之前,就不要任何的多此一举了。

做好你们三位天上的身前事,至于天下的身后事,拭目以待作壁上观即可。

陈平安这个不惑之年的年轻剑修,尚且有此魄力,要以纯粹的剑修身份问剑白玉京。

就让你道祖眼中的那些小辈,去堂堂正正接剑一场,双方各凭本事,生死自负。

弱化周密有可能的未来“天下”之举,更多地保存文庙底蕴和分担礼圣肩头的压力,提醒道祖不用太过护着白玉京,更别刻意针对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一举三得。

至圣先师笑道:“崔瀺是什么人,肯定早就知道你会做出什么选择,虽说此举可能不符合他绣虎的事功学问。”

“可你又不是崔瀺的学生弟子,而是他的小师弟。”

“所以这算不算是文圣一脉的首徒,与小师弟的一场联手……问剑?”

与齐静春联手打过了蛮荒天下和文海周密,又开始与你陈平安先算计陆沉,再针对白玉京?

至圣先师继续说道:“别忘了,即便撇开那个最终结果不谈,且不说那郑居中和吴霜降一起出手会如何,一旦你们这些剑修选择了出剑,你以为当时那场围杀成功与否,还重要吗?就算围杀陆沉失败,也是影响极其深远的一个结果,因为最关键的,是你们这些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修,一旦与人结仇,就会记性格外好。”

齐廷济是一位城头刻字的剑仙,宁姚更是五彩天下共主,陆芝也是大道可期,刑官豪素就绝对不会去青冥天下。

这对于未来的青冥天下来说,就是内忧之外,犹有外患。

如果有了这场厮杀,将来五彩天下再次开门之时,对浩然天下一向观感不佳的陆芝,肯定会选择去往飞升城,在那边炼化本命剑北斗,而刑官豪素多半会选择同行。手刃那位中土飞升境修士后,既然大仇已报,那么对“刑官”身份颇为愧疚的豪素,向来有恩报恩。再者对于豪素这种剑修而言,问剑白玉京,本身就是一种不小的诱惑。

北俱芦洲的剑修,曾经做出过跨洲远游皑皑洲的壮举。

那么五彩天下的剑修,一样做得出跨越天下赶赴青冥天下的行径。

在这之前,那些已经迁徙去往五彩天下的白玉京道官,会是什么下场?

而白玉京在五彩天下的布局,几乎是余斗的某种大道之一。

这就不光是崔瀺算计青冥天下了,连那五彩天下的未来大势,一并被绣虎随手囊括其中。

故而本该是一举四得。

可既然陈平安选择放弃围杀陆沉,就是只有一举三得了?

未必。

至圣先师微笑道:“因为你没有按部就班行事,崔瀺就会让主动放弃这个选择的泥瓶巷陈平安,更加难以释怀。报仇之前,此生修行,岂会岂敢岂能懈怠片刻?”

陈平安在恍惚之间,好像解开了某些禁制,刚刚记起了一些往事。

当时在剑气长城重逢,不人不鬼模样的陈平安躺在地上,看着夜幕里的阵阵漫天风雪,难得埋怨了一句。

闲聊之后,陈平安只记得自己是以狭刀斩勘拄地,自己站起身的,原来不是,是师兄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是分出两条光阴长河,自己其实见到了两个崔瀺?最终其中一条光阴长河支流的画面,被师兄以某种秘法封禁起来了?

因为此刻陈平安想起的,是城头之上,师兄崔瀺神色平静,弯腰低头,伸出一只手,将自己拉起身。

最后崔瀺坐在墙头上,双拳虚握,轻轻放在膝盖上,目视远方。

陈平安就坐在一旁,转头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儒衫老人。

“提醒一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崔瀺做的所有事情,天下人理不理解,跟我无关。”

“你之所以是例外,让我多余地提醒一句,是因为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所以你必须理解,就算今天不理解,也要假装理解。”

陈平安苦涩道:“我还以为会说一句‘以后也要理解’。”

崔瀺微笑道:“以后?怎么个以后,是万年千年百年十年,还是后天明天?”

陈平安没办法给出答案,做不到的事情不做保证,保证过的事情就一定做到。

所以陈平安只是解释道:“我只是好奇少年时的崔师兄,就是崔东山这个样子吗?”

崔瀺摇摇头,眯眼而笑,轻声道:“少年时啊,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想得比他少些,也没有他那么……皮。”

陈平安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就不去见见先生?”

崔瀺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没有说话。

没有答案,好像就是答案。

先生有错在先,但先生还是先生。所以方才崔瀺那句“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好像同时回答了陈平安的另外一个问题。

可先生不来见我,我就不去见先生。

天下人不理解我,都与我崔瀺无关,但是先生不理解我,学生虽无怨言,但心中有怨气。

这一刻的儒衫老人,仿佛就是昔年的少年,所以才会与先生怄气。

陈平安能够记起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肯定还有一些对话,但是都记不起了。

“天地间还有比仇恨和愤怒,更能让人咬牙前行的事情吗?”至圣先师伸手指了指天幕,“万年之前的我们,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那么作为昔年文圣首徒的崔瀺,就是要让文圣一脉的陈平安,不仅仅是止步于什么问剑白玉京,而是要再走一趟登天之路。

新人走旧路,是为推陈出新。

有我崔瀺护道,你们知道又如何,别拦,否则后果自负。

至圣先师笑道:“纯阳道友,愿意被如此护道吗?”

吕喦摇头笑道:“免了免了,要是贫道年轻时就摊上这么个师兄,道心得稀碎好几回了吧。”

至圣先师问道:“不管怎么说,崔瀺毕竟都没有跟你商量半句,心中会有怨气吗?”

“当然会有,只是重逢离别都太匆忙,好像就忘记说了。但是……”陈平安怔怔出神,停顿片刻,轻声说道,“始终被他人寄予希望,会让自己觉得不孤单。”

裴钱带着郑又乾和谈瀛洲两个孩子,一起坐在密雪峰山路的台阶上。

米裕此次在风鸢渡船上边闭关成功,终于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米大剑仙了。

米剑仙的称呼,就已经是骂人的话,再来个更过分的米大剑仙,当然更是如同打脸。

所幸今时不同往日了。

仙都山青萍剑宗的首席供奉,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剑仙了。

裴钱有意让这个来自中土铁树山的小姑娘坐在中间。

谈瀛洲小声说道:“裴姐姐,郑又乾私底下说很怕你。”

郑又乾涨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是这样的……也不对,是也是,但是……”

语无伦次,孩子急得直挠头,谈瀛洲你怎么总是学我小师叔告刁状呢。不过郑又乾一直纳闷,小师叔咋个就告刁状了,没有吧?

怕是怕,可自己之前与谈瀛洲私底下聊起这位裴师姐,是有一箩筐的好话,你谈瀛洲不能挑着说话啊。

裴师姐,作为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是那有“郑撒钱”“郑清明”两个绰号的大宗师啊,专杀妖族的,都说在那金甲洲和陪都两座战场上,轰隆隆一拳下去,就天地清明了。原本身陷重围的战场之上,最后除了裴师姐站着,其他人就都躺着了。

裴钱身体微微前倾,绕过谈瀛洲,朝郑又乾眯眼笑道:“又乾,怕我做什么,师父可喜欢你了。再说了,你是我师父的师兄的大弟子,咱俩算是平辈的。”

郑又乾笑容尴尬,师姐只要不笑,我就不怕师姐。

眼前这位裴师姐,不愧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笑起来的时候,至少有小师叔一半的功力了。

郑又乾壮起胆子问道:“裴师姐为什么要练拳啊?”

师父说过,习武练拳一事,如果只求强身健体,雄壮自身体魄,不算太难,可如果想要练出个名堂,就要吃苦头了。

裴钱笑道:“稀里糊涂习武,浑浑噩噩练拳,闹着玩的。”

郑又乾不敢继续问下去,裴师姐你骗谁呢。

裴钱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跟着刘师伯修行?”

郑又乾腼腆道:“跟着师父修习了仙家术法,就可以活得久,活得久,就可以多读些书。将来等我炼形成功,就可以自个儿买书去了。”

谈瀛洲提醒道:“在这之前,你在那些仙家渡口都不敢进书铺,都是我帮你买的书,做了人更不能忘本啊。”

郑又乾使劲点头道:“买了多少书,在哪里买的,了多少钱,我都清楚地记着呢。”

谈瀛洲怒道:“记得这么清楚,不把我当朋友是吧?”

郑又乾不慌不乱,解释道:“怎么可能呢,我之所以记账,是早就打算跟小师叔讨要一方藏书印,印文就刻那‘好友瀛洲惠赠’,我再写上于某年某月某日购买自何地。”

谈瀛洲双臂环胸,眯起眼笑,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点良心,又道:“钱就算了,不用你还,也没几个钱。”

郑又乾嗯了一声:“我早就觉得你不会跟我计较这点钱。”

谈瀛洲高高扬起头颅,神采奕奕,道:“那必须的,江湖儿女,钱算什么。”

裴钱啧啧称奇,这个郑师弟很开窍啊,算不算无师自通?

刘景龙和弟子白首,与老真人梁爽、弟子马宣徽,还有指玄峰袁灵殿、张山峰,一起坐在观景台饮茶。

老真人奇怪道:“这才闭关几天?不都说米裕在元婴境瓶颈时,闭关耗时很久,所以才沦为剑气长城的笑柄吗?”

刘景龙笑着解释道:“米剑仙当时有心结,因为形势所迫才不得不闭关破境,再拖延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所谓不斩心魔,就要走火入魔,那么米剑仙只要不妨碍元婴境杀力,他是绝对不会想要主动跻身玉璞境的。”

老真人也不刨根问底,点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白首嘿嘿笑道:“剑气长城那边,米剑仙除了那句脍炙人口的‘自古深情留不住’,其实关于他的玉璞境瓶颈难破一事,也有个广为流传的有趣说法……”

刘景龙瞪眼道:“喝茶!”

白首委屈道:“在那边的酒桌上,谁也没个忌讳啊。”

刘景龙说道:“你在翩然峰刻下的那句座右铭,忘了?”

白首一时语塞,憋了半天,小声嘀咕道:“某人脾气臭,爱记仇,可是咱们米剑仙好说话啊,能一样嘛。”

老真人哈哈笑道:“齐宗主,别拦别拦,就让白首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关起门来,都不是外人,出了门去,我们都不多嘴就是了。”

白首看了一眼姓刘的,刘景龙故作不知。

白首只得摆手道:“梁老哥,算了啊,我师父这边规矩重得很。”

老真人笑道:“既然白老弟为难,就算了。”

其实一老一小,已经在那儿偷偷以心声言语了,双方很聊得来。

刘景龙也就是看破不说破,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哪里差了?

道号龙门的仙人果然,与女冠黄庭一见投缘,双方此刻并肩站在山路更高处。

当然与那种男女情爱无关,纯粹就是双方性情相投。

须知果然在那炼形成功后的“少年”时,就曾在那白帝城地界,做出过击水万里触龙门的壮举,脾气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年,果然在铁树山,极少下山游历,也算是潜灵养性,不然郭藕汀还真不放心这个得意弟子独自出门。

果然作为郭藕汀的关门弟子,在铁树山修道多年,只看面容,却依旧是个清秀少年,头别木簪,身穿一件墨色法袍。

果然笑问道:“我毕竟是妖族出身,当了太平山的记名供奉,当真不会犯忌讳?”

这很容易惹来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这对于即将在废墟中重建宗门的太平山而言,并不明智。何况自己只是一个记名供奉,又远在中土神洲,真正能够帮到太平山的,终究极其有限,以后都很难列席参加祖师堂议事。

“负山道友已经答应成为太平山的护山供奉了,只要龙门道友不觉得未能成为首席供奉,委屈了自己,我这边毫无问题。”黄庭双臂环胸,眯起眼眸,神色凛冽,摇头道,“我太平山只修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狗屁讲究,我走江湖多年,见过太多人不如鬼的货色了。”

未能亲手做掉那只叛出太平山的背剑老猿,一直是黄庭的最大心结。

果然点头道:“那就如此说定。师尊和铁树山那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黄庭笑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嘛。”

只是女子一双秋水长眸中,藏着细细碎碎的伤感,如月色流淌在河流上。

果然好奇地问道:“陈先生为何对你们太平山如此心生亲近?”

黄庭说道:“陈平安说过两个原因,一个是见过老天君后,才知道原来山上神仙也有侠气,再一个……”说到这里,黄庭好像也觉得有趣,笑了起来,道:“就是他从老天君眼中,觉得自己将来一定可以做出壮举。”

桐叶洲那场桃叶之盟,大泉王朝和蒲山云草堂都是发起人之一。

老将军姚镇,今天让孙子姚仙之请来了三人,要商议一件事。

蒲山的山主叶芸芸、弟子薛怀、掌律檀溶,都来了。

大泉京城府尹姚仙之,就只能是负责端茶送水。

老人的书桌上,堆满了堪舆图,是陆陆续续从大泉京城钦天监,还有礼、工两部那边找人翻拣出来的图纸。

姚镇说道:“有劳叶山主了。”

叶芸芸笑着点头,施展山上的摹拓手段,将那些图纸“炼化”为虚,一一衔接,最终就是一整幅桐叶洲中部形势图。

“如果我们真要学那宝瓶洲,打造出一条崭新大渎,蜃景城已设计出了三条大渎雏形路线,各有利弊,仅供参考。”

姚镇从姚仙之手中接过一根绿竹杖,在地图上画出三条路线,叶芸芸便以术法帮忙留住三条大渎的河床路线。

檀溶看着地图上那三条路线,河段重叠处颇多,问道:“此事工程浩大,都不是什么神仙钱的事情了,之前桃叶之盟提出开凿大渎一事,就是个拉拢人心的噱头罢了,此事当真能成?一旦正式开工,就真是拉弓没有回头箭了,比那打造一座仙家渡口更是个无底洞,稍不留心,别说我们蒲山会元气大伤,财库耗竭,老将军的大泉王朝,恐怕都要保不住前十强国的名号吧?”

叶芸芸笑道:“所以必须拉上一个更加财大气粗的冤大头嘛。”

姚仙之神色尴尬,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陈先生。

“倒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只是劫富济贫,我就不开这个口了。”姚镇笑着摇头道,“如今我们桐叶洲,满目疮痍,一洲民生凋敝至极,有这么个工程在,是可以养活沿途很多老百姓的,蜃景城有过一个粗略的估算,至少八百余万百姓可以凭此谋生,甚至挣着钱,当然前提是我们运作得当了,才能够避免劳民伤财,变成一桩既能解决燃眉之急,又可算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薛怀忧心忡忡道:“大骊宋氏当年是举一国之力,或者说就是举半洲之力,才建成了那条横贯宝瓶洲的大渎。第一,主持事务的,是大骊国师崔瀺;第二,当时大战在即,宝瓶洲一洲本就人心凝聚,大骊铁骑更是足可弹压一切异议;第三,大骊立碑于一洲山巅,各方只敢出钱出力,没有任何势力敢拖后腿,偷偷下绊子。反观我们桐叶洲,忙着各自复国和恢复民生,只说光是重建京城一事,好些君主就已经焦头烂额,四处借债,加上我们一洲中部沿途的山水神灵,十不存一,搬山徙水、开凿河床一事,光凭山上练气士,更是难上加难,天时地利人和,好像都不太够,不容乐观啊……”

门口那边,一位神出鬼没的白衣少年,斜靠屋门,微笑道:“只要我家先生肯点头,愿意揽下这档子事,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只说搬山、徙水两事,先生那边都会有合适的人选。”

姚镇笑问道:“崔宗主,问题在于,你家先生愿意点头吗?”

崔东山笑眯眯道:“假设我家先生愿意点头,你们愿意砸锅卖铁、倾力相助吗?你们敢当那吃力不讨好的恶人,能当那好心却讨骂的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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