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只有朱颜改

第 只有朱颜改

大玄都观,桃林中有溪涧,溪水清浅,清澈见底。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长和一个年轻胖子,各自坐在小板凳上,卷起裤管,光着脚踩在溪水中,一个饮酒,一个怀里兜着一大捧刚采摘下来的莲子。

晏胖子问道:“老孙,当初为何借剑给白也?阿良都说咱们剑修倚天万里须长剑,哪有你这样的,反而送出这么一把仙剑。现在好了,我可是听说白玉京那边,有不少仙君对老孙你不太尊重啊,将你和咱们玄都观的关系,说成是枯木拄老树,听听,多气人。当时董画符跟我聊起这个,气得我七窍生烟,差点就要跟他一起去白玉京,想着怎么都要给老孙你找回场子,没奈何,我如今境界太低,就怕问剑不成,反而丢了玄都观的面子。”

老观主身为天下道门剑仙一脉的执牛耳者,剑术和道法一样高,不然也坐不稳屁股底下那张“天下第五”的椅子。

孙怀中嗤笑道:“有话就直说,贫道这辈子最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言语。”

晏琢小心翼翼道:“那我可真就直说了啊?事先说好,老孙你不许记仇。”

孙怀中笑呵呵道:“要不要贫道先发个毒誓啊?”

玄都观的道士,年纪从老到少,辈分境界从高到低,从不怕招惹青冥天下任何人,唯独怕被老观主惦念。

见那小胖子还是不太敢言语,孙怀中笑问道:“一个闷屁弯来绕去,是会更香一点吗?”

晏琢其实已经后悔跟老观主聊这个了,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那些董画符私底下的言语,一并说给老观主听:“白玉京那边的大小神仙,都说当年如果没有借剑给白也,你确实就可以跻身十四境,但是即便跻身了十四境,跟他们白玉京二掌教干一架,也肯定是打不过的。”

“所以你就故意把仙剑太白借给白也,留在浩然天下,如此一来,既显长辈风范,赢了口碑,还让白也欠下一份天大人情,帮助浩然天下多出了一位人间最得意,文庙那边也要顾念这份香火情,而你既然停滞在飞升境,自然就不用与道老二往死里干一架了,何况以那位真无敌的脾气,你只要一直是飞升境,他总不好欺负人,就只好不与你计较什么了,如此一来,何止是一举三得四得。”

孙怀中听了这些“外界传闻”,抚须放声大笑,倒是没有半点恼羞成怒的脸色。

晏胖子问道:“老孙,你这是故作豪迈,来掩饰自己的满腔怒火吗?别介啊,咱俩谁跟谁,是自家人,辈分都可以搁一边不去管的,要是真生气,别藏掖了,莫说是你,我听了都要火冒三丈,这不都跟董画符约好了,将那些口出不逊的老神仙一一记录在册,回头等我哪天飞升境了,就去白玉京一一问剑过去。老孙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个毒誓!”

孙怀中晃了晃酒壶:“可拉倒吧,就你晏胖子,那点胆子都长在生意头脑和一身膘上边了,如今又有了玄都观的度牒身份,估计都不敢靠近白玉京。这种话,唯独陈小道友说来,我是信的。”

晏琢试探性问道:“那就是真的因为怕输给那位真无敌喽?”

孙怀中点点头:“不是怕输,是怕死。”

一旦跻身了十四境,与余斗问剑一场,自然不会只分胜负,是定然要决生死的。

晏琢一脸震惊。

孙怀中继而笑道:“此怕非彼怕,不是怕那身死道消才舍不得死,而是怕死得分量不够,担心死不足惜,心中一股千年积郁之气,死也吐出不得,若是只出了半口气,就跟吊死鬼一样,摇来晃去,头不顶天,脚不踩地,半点不顶天立地大丈夫,贫道会死不瞑目的。不过一开始,贫道其实没有想这么多,当年已经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就要抬起另外一只脚时,有人不早不晚,登门做客玄都观,找到贫道聊了聊,在那之后,才会去浩然天下散心。按照约定,若是去时仗剑,回时还是仗剑,就直奔白玉京,他绝对不会阻拦我问剑余斗。”

晏琢问道:“陆掌教?”

孙怀中摇头道:“是陆小三和道老二的师兄,咱们那位德高望重的白玉京大掌教。”

晏琢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孙有牌面。”

孙怀中笑了笑:“这算什么,我当年创建玄都观那会儿,观礼客人当中就有道祖,只不过道祖他老人家不愿喧宾夺主,盖过我的风头,就隐藏了身份,但是一直留到观礼结束,喝了一杯酒才离去。”

晏琢疑惑道:“这种事情,怎么咱们道观的年谱上边也没个记载?”

孙怀中反问道:“道祖参与观礼,我们玄都观就要大书特书吗?那还能有如今的玄都观吗?当初道祖何必观礼?”

晏琢被绕得直翻白眼。

孙怀中抚须笑道:“大掌教做客玄都观,并非一开始就抛出那个约定,而是劝贫道,不要跟他那个二师弟一般见识,真要打起来,就不是什么个人恩怨了。这倒是天大的实话,玄都观的香火,肯定是没了,只是白玉京五城十二楼,肯定也要少掉几块地盘,而白玉京一旦被贫道打碎几块边角料,就会大道不全,就像你们的那座剑气长城,断成了两截,压胜寻常修士不难,可是在那么一小撮修士眼中,白玉京其实已经有等于无,而白玉京本身,将近一半的存在意义,就是等待将来变天,正好针对那一小撮不服管的修士,一个个憋了千年数千年的,一旦没有了老天爷的约束,要做什么,可想而知。省得哪天道祖不在了,那些人就无法无天,横行无忌。”

晏琢问道:“你要是当年没借剑给白也,回了青冥天下就跟道老二大打出手,难道道祖不会出手?退一步说,作为道祖首徒的大掌教,一样可以护住白玉京吧?”

孙怀中气笑道:“道祖吃饱了撑的,掺和这些芝麻绿豆事作甚?”

“至于咱们那位三千功德早已圆满的大掌教,道法之高,仅次于道祖,确实没有半点水分,跟那个极有可能是道老二自封的真无敌,大大不同。只是大掌教之于青冥天下,跟礼圣与浩然天下的关系差不多,容易牵扯太多的事情,反而不宜出手,宜静不宜动,一动天下动。”

晏琢听了半天,轻声道:“挺好,玄都观有老孙在,咱们也好安心修行,我可不想继续搬家了。”

再嚼出些余味来,晏琢好奇问道:“余掌教自封的真无敌?不可能吧?”

孙怀中笑呵呵道:“瞎猜的,犯法啊。道老二要是小心眼,不高兴了,大可以书信一封,寄到咱们道观,贫道立马就亲笔书信一封,用各路山水邸报昭告天下,说‘真无敌’这个绰号,绝对不是余掌教自封的,谁敢不信,在那边叽叽歪歪个没完,可就别怪贫道亲自登门问罪了。”

晏琢笑道:“然后把臂言欢,称兄道弟?”

孙怀中抬起那只碧绿色酒葫芦,抿了一口道观自酿的桃酒,晃了晃,已经没酒了,就将空酒葫芦抛入溪水中,酒葫芦一路漂荡远去:“这些年在玄都观没白修行。”

孙怀中没来由感慨道:“咱家那个小丫头,配白也,真是绝配。”

昔年评选出来的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其中一位正是玄都观某位女冠,只不过她去了五彩天下,如今已经是玉璞境。

晏琢伤心道:“我没戏啦?”

孙怀中打趣道:“你不是有春晖姐姐了吗?”

晏琢摆摆手:“这种话别瞎说,春晖姐姐听见了,不敢跟老孙你说什么,以后只会跟我不对付,再不愿意与我合作做买卖了。”

“还记不记得今年入秋时分,有个老夫子,跟贫道还有白也坐一张桌子,吃了顿咱们道观鼎鼎有名的素斋?”

“记得,怎么不记得,个子很高啊,要不是老先生当时穿着儒衫,我都以为是个江湖中人了。谁啊?难道是青神王朝的首辅姚清?”

“姚清,就他那个四不像?来了玄都观,哪有资格让贫道和白也都坐那儿,陪着吃完一顿素斋。贫道让姚清去灶房做顿素斋还差不多。”

晏琢一脸怀疑。这话就有点吹牛皮不打草稿了吧,姚清可是青冥天下的十人之一,虽说名次不如老孙高,但是能够登榜的,哪个不是天一样高的人物。何况如今外边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姚清会紧随岁除宫吴霜降之后,跻身十四境。以至于那三位大难临头的尸解仙,纷纷避难逃命,其中一位,据说都去白玉京寻求余掌教的庇护了。

“姚清这小子年轻那会儿,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不吝,一个喜欢赌钱的小地痞!多亏贫道当年路过那五陵,为他慷慨解囊,外加指点迷津一番,他才有了如今的造化,不然这会儿都不知投胎几回了。”

“那老夫子到底是谁?”

“跟你说话就是费劲,身份只管往大了猜。”

晏琢猛然惊醒,捶胸顿足道:“老孙你不早说?!不然我当时就跟老夫子磕头了,哪怕是与老夫子作揖拜三拜,沾沾文运也好啊。以后考取你们青冥天下一道道一关关的狗屁度牒,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对了,那位老先生坐过的那张桌子和那个凳子,我都得搬回自己屋子,好好供奉起来,钱买都行,老孙你开个价……”

晏琢突然说道:“骗人的吧?”

一个头戴虎头帽的少年走在溪边。

孙怀中立即招手笑道:“白也老弟,来帮忙做个证。”

白也点头道:“确实是至圣先师。”

孙怀中微笑道:“晏胖子,以后记得别埋怨咱们道观的素斋不好吃了,至圣先师可是都给了个‘名副其实’的评价。”

白也欲言又止。孙怀中赶紧使眼色,白也便没有开口说什么。

白也来青冥天下之前,曾经在穗山之巅,陪着老秀才见过至圣先师。

因为自己要来玄都观修行、练剑的缘故,老秀才与至圣先师恰好就提起过这边的素斋。老秀才说传闻道观的素斋不太好吃。至圣先师便来了一句,听人说过,确实一般。所以说至圣先师在道观里边吃过素斋后,说了句“名副其实”,其实就真的是一句登门是客的客气话了。

孙怀中笑问道:“与君倩一起去过那轮皓彩明月了?”

白也点点头。

孙怀中满脸羡慕道:“观月卧青松,到底不如卧月观青松,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风光大不相同嘛。”

白也说道:“观主想去又不难。”

孙怀中摆摆手:“可不能这么说,这会儿真无敌就躺那儿拦路呢,贫道年纪大了,老眼昏,一脚跨过去,不小心踩在咱们道老二的面门上还好说,无心之过,道个歉就行,要是一脚踩在裤裆上边,太不像话。”

白也本想坐在溪边石上,和老观主稍微多聊几句,但听闻孙怀中之言,他就继续散步向前了。

晏琢吃完了一大兜莲子,突然从溪涧里边抬起双脚,问道:“老孙,你是不是其实已经?”

“世人只道太上忘情,道法无情人有情。天生当是有情人哪。”孙怀中并未直接给出答案,微笑道,“老一辈的恩怨,你们这些晚辈不用多想,反正想也没用,只管好好修行,各自登顶。”

孙怀中站起身:“年纪大了,就会想些身后事。”

其实南婆娑洲的某位醇儒,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的听众只有一个,是个名叫刘羡阳的外乡读书人。

不过孙怀中很快大笑道:“不过贫道是说道祖,我还年轻呢。每天所思所想,只是努力加餐饭。”

孙怀中离去之前,和晏琢说道:“好好想个问题:为何天底下只有剑修?哪天想明白了,你就能破境。”

一艘风鸢渡船已经跨海来到桐叶洲陆地,在那清境山青虎宫的仙家渡口稍做停息,就继续南下去往仙都山。

孙春王今天炼剑间隙,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屋子,打算到柴芜那边坐一会儿。她不喜欢热闹,但是好在柴芜也不爱说话,除了喝酒会发出点声音,其实不会没话找话,正好。结果孙春王刚拐入一条廊道,就发现柴芜屋外那边有个站着不动的门神,孙春王便懂了,柴芜还在修行,暂时不宜打搅。

小米粒蹑手蹑脚走向孙春王,来到后者身边,右护法抬起手那么掐指一算,小声提醒道:“草木还要修行半个时辰。能等不?”

孙春王摇头道:“要错过了,两刻钟后,我就要继续回屋子炼剑。”

小米粒满脸佩服,由衷赞叹道:“你们俩真是修行勤勉得可怕嘞。”

孙春王说道:“等会儿不用偷偷帮我护关了。”

小米粒挠挠脸,哦了一声。被发现啦?

孙春王难得有几分愧疚,解释道:“不是嫌烦……”

停顿片刻,这个被白玄取了个死鱼眼绰号的小姑娘,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其实是嫌烦的,有你在外边把门,反而耽误我的修行,心不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不是,小米粒恼得直跺脚,立即道歉:“对不住啊,以后保证不会了。”

孙春王破天荒挤出一个笑脸,认真想了想,再次解释道:“怪我不会说话,准确说来,其实不是嫌烦,就是明明知道你守在外边,也知道你是好心好意,我就总想着跟你打声招呼,听你聊几句,不然就干脆让你别看门了,但是又不愿意中途退出心神,一来二去的,就耽误炼剑了。刚才的话,你听过就算,别往心里去。”

“没的没的。”小米粒咧嘴一笑,使劲摇头,然后拍了拍肚子,“好人山主说啦,别人愿意说几句心里话,就得好好记住,不能听过就忘,因为天底下好听的心里话,其实不在嘴边,在眼睛里边呢。所以听在耳朵里的心里话,往往就不那么好听了,一来二去,要是总记不住对方说什么,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当哑巴了,同时要让自己不往心里去,不然以后就没人愿意跟我们说心里话喽。”

“好人山主还打了个比方,说那些听上去不是那么好听的真心话呢,就跟哑巴湖酒一样,一开始喝,可能会难以下咽,可是喝着喝着,就发现这才是天底下最好喝的酒呢。”

“还有那些自顾自生的闷气,就跟会变味的酒一样,自己又喝不掉,一打开酒坛子,谁都不愿意喝。好人山主说那股子酒气,就是一个人不太好的情绪,积攒多了,看上去谁都闻不着,其实谁都知道,但是只能假装闻不着,不知道。日子久了,看上去好像谁都在照顾对方,其实谁都委屈哩,很累人的。”

孙春王默不作声,只是听着黑衣小姑娘的絮絮叨叨。

小米粒看了眼孙春王,小心翼翼道:“是又嫌烦吗?那我不说了哈。”

孙春王摇摇头,这个好像面瘫的小姑娘,蓦然笑容灿烂,朝小米粒眨了眨眼睛。

小米粒多灵光,立即心领神会,咧嘴大笑,然后赶紧伸手捂住嘴巴,晓得了晓得了,好听的心里话,都在眼睛里呢。

那次落魄山观礼正阳山,境界最深不可测的,可能就是这位只以洞府境示人的右护法了。

孙春王说道:“隐官大人对你真好。”

听那个消息灵通的白玄说过一件事,隐官大人好像如今正在编撰一部山水游记,就是专门给小米粒写的。好像之前还曾托朋友帮忙,但是不太满意,隐官大人就干脆自己动笔了。

小米粒不明就里,只是笑哈哈道:“好人山主对谁都很好的。”

渡船别处,白玄敲开门,来到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好兄弟这边屋内,鬼鬼祟祟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册子不厚。

白首拿起册子,看了看上边记录的一些个名字,都是听都没听过的江湖中人,好奇问道:“干啥用的?”

白玄压低嗓音道:“有朝一日,找个机会,围殴裴钱,到时候我将裴钱约出来,再等我暗示,摔杯为号,早早埋伏好的各路英雄、四方豪杰,齐齐拥出,裴钱肯定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让裴钱认个错,就算一笔揭过了,可裴钱要是不识好歹,那就怨不得我不念同门之谊了,她少不了一顿老拳吃饱。白首,你要不要在这上边添个名字,共襄盛举?”

白首倒抽一口凉气:“不好吧?”

这份名单,要是一不小心泄露出去,被某人知道了,那还了得?!哪个逃得掉?一册在手一锅端。

白首越想越不对劲,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啥境界?”

白玄点头道:“必须知道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怎么可能不晓得裴钱的境界。”

见白首犹豫不决,就是个包,白玄摇摇头,收起那本册子:“罢了罢了,没有想到同样是姓白,胆识气魄,却是悬殊啊。”

白首问道:“小米粒看过这本册子没有?”

白玄没好气道:“你当我傻啊。”

谁不知道小米粒跟裴钱是一伙的,都来自那个传说中的落魄山竹楼一脉,门槛高得很,据说落魄山之外,只有一个叫李宝瓶和一个叫李槐的,属于竹楼一脉,这还是白玄几次在山门口那边与右护法旁敲侧击,才好不容易打探出来的消息。

白玄见白首似乎有些心动,便劝说道:“咱们又不是马上就围殴裴钱,你想啊,为什么武道十境,又叫止境?”

白首误以为陈平安与白玄透露了什么天机,好奇问道:“为啥?”

白玄一愣,这家伙真是个傻子吧,算了算了,不能收这样的盟友,会拖自己后腿的。

白首不乐意了:“别话说一半啊,说说看,要是有道理,我就在册子上边写个名字,画押都成。”

“止境,当然就是‘天下武夫,在此止步’的那么个境界啊。”白玄见他心诚,便娓娓道来为白首解惑,“裴钱资质是比较凑合,可武学境界就这么高,她可不就得乖乖在止境这儿趴窝了,不就是等着咱们境界嗖嗖嗖,追上她?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是短期不能成事,咱们就再忍她一忍,十年不够,那么二十年三十年呢,就凭我的练拳资质,不说止境,一个山巅境总是信手拈来的。放心,到时候我这个盟主,绝无二话,肯定打头阵,第一个与裴钱问拳。白首你呢,是自家人,就当个副盟主,届时负责围追堵截,防止裴钱见机不妙就逃走,怎么样,给句准话。”

白首抚额无言,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让我再考虑考虑。”

白玄叹了口气,将册子收入袖中,一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单手负后,用脚带上房门,走在廊道中,摇摇头,竖子不足与谋。

隔壁屋子那边,听着白大爷那番异想天开的谋划,米裕辛苦忍住笑,朝刘景龙竖起大拇指,轻声道:“收了个好弟子,难怪能够跟我们隐官大人称兄道弟。”

刘景龙笑道:“其实更早些,白首还曾刺杀过陈平安。”

米裕幸灾乐祸道:“原来还有这种丰功伟绩,难怪会被裴钱盯上。”

“刘宗主,能不能问个事?”

“是想问为何我的真名是齐景龙,却一直被人喊刘景龙?”

米裕点点头,毕竟在山上,改名字的修道之人很多,直接改姓的,不常见。

刘景龙笑道:“我在上山修行之前,确实姓齐,但是到了太徽剑宗没几年,我们韩宗主有个朋友,说我在百岁道龄之时,会有个大坎,对山下的凡俗夫子来说,这没什么,说那长命百岁,已经是最好的言语了,但是对于志在长生久视的修道之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好话。那位高人就向韩宗主建议:‘想要让齐景龙安然渡过此劫,最好改个姓氏,否则就会与南北两条大渎命理相冲,将来行走山外,一旦近水,就有会灾殃。’其实在当时,这个说辞本就是一桩怪事,因为要说‘南北’,那么浩然天下的东边三洲,除了北俱芦洲确实有条济渎,宝瓶洲和桐叶洲都无大渎,但是那位高人说得言之凿凿,加上这类山上言语,历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韩宗主就找到了我师父,我师父再找到了我爹娘,他们虽然都觉得改姓一事不小,但是为了保证我的修道无恙,就在翩然峰和宗门谱牒上边瞒着我改了姓氏,只是太徽剑宗祖师堂之外,无人知晓此事,约莫是担心我会沦为笑谈吧。而且祠堂家谱那边也悄悄抹掉了我的名字。按照高人的建议,将来等到‘刘景龙’得道之时,大可以在这两处,分别改回去和增添上名字。等到我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更改了。”

“我年少登山之初,师父所在翩然峰一脉香火凋零,我的同门不多,屈指可数,那会儿几个师兄师姐都还是喊我齐景龙,师父起先也有意隐瞒此事,只是偷偷改了翩然峰谱牒上的名字,等到后来我境界高了,跻身中五境,由一峰谱牒修士晋升为太徽剑宗的祖师堂嫡传之前,韩宗主就和师父跟我说了偷偷改名一事的内幕和缘由。图为晋升时观礼客人众多,还有唱名这道流程,是注定纸包不住火的。可既有师命,也有父母之命,我对此也无可奈何,当时只是好奇询问一事,何谓‘得道’,师父说可能是跻身玉璞境,韩宗主欲言又止,我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所以在后来的太徽剑宗,齐景龙类似本名,只有几个最早的同门知晓,可能师父和韩宗主也都提醒过他们,不许他们随便谈论此事。至于刘景龙,就像我的小名,后者被人喊得更多,山外不知就里,也就跟着喊了。再后来,宝瓶洲竟然开渎入海,果真命名为‘齐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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