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懒得与师姐继续拐弯抹角,权清秋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于情于理师姐都该让贤了,实在不宜再为烦琐庶务分心,不如就此闭关,安心养伤。”
“师弟今天就可以承诺一事,甲子光阴之后,不管师姐届时是否已经出关,能否因祸得福打破元婴境瓶颈,师弟都愿意重新让出山主身份,能者居之。”
一旁章流注内心震动,狗日的,这是要逼宫啊?
这个姓权的,做事真不地道,事先根本就没有与自己打招呼啊。本以为权清秋来此,就是请师姐林蕙芷出关,好歹见一见那位来自大龙湫的师伯祖,不然确实于礼不合。
林蕙芷如今所谓的闭关,虽然不好说是什么吊命等死的处境,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注定破境无望。
自己作为小龙湫的首席客卿,其实就是个山头的面子人物,就像一块悬挂在堂内不受风雨的匾额,只是给外人瞧的。
对小龙湫如今的一些个暗流涌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谁来当山主,都不耽误他定期拿一笔客卿俸禄。山上宗门的客卿,和山下王朝的皇室供奉,都是公认的好差事,不敢说肥得流油,可也是属于躺着挣钱啊。所以章流注不适合搅和这场小龙湫的山门内讧,不宜掺和,更做不得什么浑水摸鱼的勾当,容易在上宗大龙湫那边吃挂落。
洞府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中年妇人姿容的女修,气质清艳,正是道号清霜上人的林蕙芷。
她腰悬一枚碧绿葫芦,是小龙湫的镇山之宝,一枚半仙兵品秩的谷雨葫芦。林蕙芷作为小龙湫现任山主,可以将其中炼,若是被大炼,就要极难地剥离层层禁制,还谈什么传承。
不同于“山上道侣子嗣仙材”的师弟权清秋,林蕙芷是桐叶洲土生土长的元婴境修士,年少时被担任上任山主的师父相中修道资质,才得以上山修行。
而她的师弟权清秋,与她同为元婴境,亲手创建了那座供外乡仙师游览的野园,在山上赢得了不少好名声。不过他却是出身上宗,只是年少时就从上宗大龙湫来此修行,在父母授意下拜上任山主为师。
林蕙芷神色冷漠,瞥了眼站在师弟身边的章流注。道号水仙的老元婴立即打了个稽首:“见过山主。”
林蕙芷说道:“我去见了黄庭,就去找师伯祖。”
权清秋笑道:“那我就先去找师伯祖,在松下等着师姐了。”
如意尖茅屋内,黄庭正在跟一个少女各自吃着炭火煨出来的芋头。
黄庭看了眼令狐蕉鱼,少女坐在火盆对面,正在朝手中烫手的山芋轻轻呼气。
在黄庭看来,一座小龙湫山上山下尽是一股腐朽气,死水微澜。她要是大龙湫的宗主,都没脸跟人说在桐叶洲有座下山叫小龙湫。
先前觊觎太平山的势力主要有三个,除了小龙湫,还有万瑶宗跟虞氏王朝。
至于那个人模狗样的权清秋,其实就是一条对金顶观摇尾巴的看门狗,白瞎了个好名字。
当初黄庭问剑小龙湫,劈了林蕙芷一剑,也不算冤枉了她。没有这位女子山主的默认,权清秋怎么能够让一位首席客卿跑去太平山那边待着,每天就是呼朋唤友看镜水月?
其实陈平安走了一趟如意尖后,黄庭就准备离开此地,去趟虞氏王朝京城,再回太平山。
要不是山上还有个令狐蕉鱼,黄庭就算离开了小龙湫,百年之内,不管山主是她还是权清秋,就都别想要修缮祖师堂了。每次修好祖师堂,就等于是与她问剑。
而且黄庭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这个权清秋与蛮荒妖族肯定有勾结,只是她拿不出什么证据。
那个道号龙髯的中土仙人,莅临下山小龙湫,瞧着是偏袒权清秋,对林蕙芷这个山主不太满意。
虽然这位仙人到了小龙湫之后,始终深居简出,就连上次陈平安闯入山头,对方也没有露面。但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给所有偏向山主,或是选择中立的小龙湫修士,带来一股莫大压力。
如果说世间钱财是一场大雨,看似无孔不入、无所不能,那么权力,就是一场大雪,面对门外积雪,门内人就会望而生畏,真能够冻死人的。
如果不是得到了大龙湫的某份旨意,权清秋今天在师姐林蕙芷那边,绝对不敢如此“作乱犯上”。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古松下石桌上有残局。一位天然神色萧索、颇为苦相的中年男子坐在桌旁,看着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局,他伸手拈起一枚虚相棋子,顷刻间便有一枚崭新棋子在棋盘原位显化而出,而男子手中棋子自行消散,古老棋局依旧如初。
拜月炼气,牵引星辰,毋庸置疑的仙人手笔。故而桌上既是一盘棋局,也是一部棋谱,更是一座阵法。
桌上只有八十一枚棋子。若是在棋盘下出一百零八枚,就是一座天时地利兼备的完整大阵。这就跟古玩行差不多,品相不全,价格就差了太多,例如百福地秘制的一整套十二神杯,如果只是收集到了十一只,哪怕只缺一只神杯,价格可能就会相差一倍之多。
男子这次跨洲踏足小龙湫,勉强能算是故地重游,只不过已经物是人非。
当年师尊曾经与一位年轻仙人在此弈棋,正是那位三山福地万瑶宗的当代宗主韩玉树。听说此人如今想要开创下宗,只是不知为何,拖延至今都没个确切动静。照理说,以三山福地的雄厚底蕴、万瑶宗的悠久传承,再加上韩玉树本身的修为境界,建立下宗一事只会水到渠成。
当年他之所以跟着师尊跨洲远游,是为了见一见林蕙芷的师长。
当时大龙湫对林蕙芷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在桐叶洲以小龙湫作为一处“龙兴之地”,等她跻身上五境,就可以顺势开创下宗。
按照早年文庙订立的规矩,山上的枝叶旁牒,比起山下的宗族谱系,可能要更为严谨。比如想要在别洲开创下宗,下宗的开山祖师必须是在当地成为元婴,再破境跻身上五境,而不是上宗随便派遣一位玉璞境修士就可以开宗立派,随便加叶添枝。
而且外乡人建立宗门这种事情,十分犯忌,备受排挤,毕竟一个外乡势力一旦开宗,就会分走一杯羹,鲸吞四周山水灵气和大道气运,就像北俱芦洲的披麻宗,创建之初,坎坷不断,伤亡惨重,好不容易才在骸骨滩那边站稳脚跟,结果又摊上个鬼蜮谷当邻居,一直被中土各大宗门视为一桩赔本买卖,是拿来当反面例子看待的。又例如前些年玉圭宗在宝瓶洲一个叫书简湖的地方成功创建了真境宗,老宗主荀渊分别派遣出姜尚真、韦滢担任下宗宗主,而这两位修士,后来又都当上了上宗之主。想那姜尚真何等桀骜不驯,韦滢又何其天纵奇才,结果在那书简湖,依旧与大骊宋氏朝廷处处退让。
这些都是下宗创建不易、站稳脚跟更难的明证。故而历史上许多想要在别洲开创下宗的中土大宗,能成事者,十无二三,在这二三当中,又有大半未能延续千年香火。这就像个世代簪缨的官宦子弟,离京在外为官,往往处处碰壁,软硬钉子不断,最终能够达成父辈成就,位列中枢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权清秋带着章流注一同徒步走来此地:“清秋拜见师伯祖。”
章流注行大礼之时,则是敬称男子为龙髯仙君。
男人与那位下山的首席客卿说道:“水仙道友,可以先行离开。”
老元婴受宠若惊,行礼告辞,他后退三步再转身,走出很远,才敢御风离开祖山。
司徒梦鲸说道:“坐吧。”
权清秋立即落座。
在大龙湫山门道统中,权清秋的父母是一双山上道侣,而眼前这位仙人,正好是那双道侣的传道师尊。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司徒梦鲸才会被小龙湫修士视为是帮着权清秋撑腰来的,这也在情理之中。
林蕙芷和权清秋的那个师父,到了桐叶洲后,早期破境顺势,只是在元婴境时,为情所误,未能跻身玉璞境,心魔作祟,闭关失败,山下所谓的香消玉殒,山上则是身死道消。
可怜女子,遇人不淑,辜负真情,却也曾十五十六女子腰,恰似杨柳弱袅袅。
司徒梦鲸问道:“权清秋,你当年与蛮荒妖族有无勾连?”
权清秋神色如常,语气镇定道:“祖师明鉴,绝无此事。”
松下仙人不言语,自有松涛阵阵如天籁。
权清秋惋惜道:“林师姐这辈子修行太过顺遂了,道心不够坚韧,闭关两次都失败了,以至于对破境一事毫无信心,总觉得自己大限已至,加上被黄庭劈砍了一剑,自然而然越发绝望了。师伯祖,林师姐稍后就会赶来,师伯祖能不能劝她几句,帮着惊醒梦中人。”
元婴地仙,人间常驻八百载。再加上一些延寿手段,山上就有了“千秋”一说。至于山上千秋后缀的“万岁”,所谓的“证道得长生、与天地同寿”,那是传说中十四境修士才能做成的壮举。
见师伯祖还是不愿说话,权清秋小心翼翼酝酿措辞,缓缓道:“师姐若是真想要保住山主身份,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暗中在师伯祖面前往我身上泼脏水,小龙湫祖师堂议事也好,禀报大龙湫诸位老祖,说我试图篡位也罢,其实都无妨,反正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师伯祖与上宗祖师们明察秋毫,自有公断。”
“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林蕙芷竟然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保住山主位置。辱我名声,这不算什么,但连累上宗被书院甚至是文庙问责,到时候传出去,那些风言风语再一经传播,后果何其严重,何况如今山水邸报已经解禁,眼红上宗的仙家,肯定会暗中推波助澜,大肆宣扬此事。林师姐此举,罪不可赦,根本就是忘恩负义,愧对宗门栽培,无异于恩将仇报!”
“这个林蕙芷,真是失心疯了。”
司徒梦鲸闻言,依旧神色平静,只是凝视着棋盘残局。
权清秋的父母,那两个弟子,倒是都不如他们儿子这么健谈。
司徒梦鲸突然伸手一招,将一把松针攥在手心,掌心相抵,细细摩挲,再摊开手掌,碎屑散落四方,其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符箓光亮,不同寻常。
权清秋不敢多说什么,担心画蛇添足,惹来这位师伯祖的厌烦。大龙湫谁不知道这位老祖师最喜清静,最嫌麻烦。
司徒梦鲸终于开口道:“你离开后,告诉林蕙芷,让她继续闭关就是了。”
权清秋心中暗喜,起身告辞离去,得了师伯祖这道法旨,大局已定,定是林蕙芷的闭关不出,已经惹来了师伯祖的心中不快。
权清秋离开后,司徒梦鲸站起身,一棵古松,老树历经风霜,犹然多生意,可惜少年无老趣。
司徒梦鲸是豪阀子弟,还是五坊儿出身,任侠意气,鲜衣怒马,骄纵横行。后来大概能算是浪子回头了,所幸没把头都给浪掉。
司徒梦鲸以手扶松,转头望向远处那座茅屋,以心声说道:“黄庭,能否来此一叙?”
黄庭拿道袍袖子兜着一小堆滚烫芋头,走出茅屋后,缩地山河,一步来到松下,直接坐在石凳上,剥去数颗芋头的皮,一同放入嘴中,腮帮鼓鼓,口齿不清道:“说吧,在哪里打,你来挑个地儿,我都好商量的。”
司徒梦鲸坐在石桌对面,以心声说道:“权清秋擅自觊觎太平山明月镜道韵,试图窃据太平山遗址一事,我得替大龙湫祖师堂与你赔礼道歉,如果不是你刚好在小龙湫,我会亲自走一趟,登门赔罪。”
黄庭冷笑道:“遗址?”
司徒梦鲸说道:“是我口误了,再与你道个歉。”
黄庭说道:“留着权清秋,就是个祸害。有些事情,只要做过,就肯定是纸包不住火的。”
司徒梦鲸说道:“我在找证据,只是成效不大。”
其实早在一年前,司徒梦鲸就已经赶来小龙湫地界,凭借仙人境修为,在此如入无人之境,哪怕是黄庭那场问剑,他也没有出手阻拦。
如果不是因为林蕙芷恩师的关系,就不是他司徒梦鲸来这边查找线索,而是掌律师弟身在此地了。
可要说使出类似拘魂拿魄、翻检记忆的阴狠手段,又有些为难。一来大龙湫修士,并不精通此道,很难保证不伤及大道根本,一旦冤枉误会了,不说权清秋的爹娘会大闹大龙湫祖师堂,设身处地,司徒梦鲸恐怕也会因此记恨上宗。再者,大龙湫祖师堂内部,极少数人,对此也意见不一,有人心存侥幸,既然小龙湫并未做出任何台面上的污秽勾当,又不曾真正损害桐叶洲山河半点,那么何必兴师动众。老话都说了,论迹寒门无孝子,论心千古无完人。
宗主两难,可是司徒梦鲸和那位掌律师弟都想要刨根问底一番。
黄庭问道:“要是找到了证据又如何?”
司徒梦鲸淡然道:“我来亲手清理门户,还会主动禀报书院,交由文庙录档。”
黄庭小有惊讶。
司徒梦鲸突然说道:“怕就怕林蕙芷一样糊涂。”
权清秋若是当真有勾结过蛮荒军帐,死不足惜。可若是林蕙芷也是,司徒梦鲸会……无比伤感。
黄庭愕然,大为意外,还真没有想到林蕙芷可能与蛮荒军帐暗中勾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大龙湫祖师倒是不落俗套。她一时间对那个大龙湫印象好转几分。
照理说中土大龙湫,镜工辈出,还垄断了生意,这样的宗门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满身铜臭的。
司徒梦鲸难得有些笑容,望向这位境界暂时不高,但是名气不小的年轻女冠:“当修士与做宗主,是两回事。”
所以他当年才会拒绝继任大龙湫的山主。
而眼前的黄庭,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会是太平山的新任宗主。
“陈剑仙就算到了我们大龙湫,也是头等贵客,何必如此鬼祟行事。”司徒梦鲸神色古怪,叹了口气,备感无奈。
一道虚无缥缈的阴神身影出窍远游走遍山头后,返回司徒梦鲸真身之内。
先前那把松针之中,其实偷偷隐藏着一张被山上誉为“听风就是雨”的风雨符,这种符箓,可拿来偷听对话,因为灵气消散极慢,故而极难被找出蛛丝马迹,所以又有个不太好听的别称——墙角符。
此外司徒梦鲸阴神出窍远游,又有意外收获,比如在“别有天”石壁上,“天”字之下有个不易察觉的蝇头小楷,篆“地”字,亦是一张符箓。
只是一趟阴神出窍,就发现了五处符箓,捉迷藏一般,让一位仙人不胜其烦,而且笃定还有漏网之鱼,尚未被自己发现踪迹。
黄庭突然蹲下身,歪着脑袋,探臂从石桌底下摸出一张符箓,不愧是钟魁的朋友,都很正人君子。你怎么不往司徒梦鲸的脑门上贴张符箓?
司徒梦鲸再性情散淡,也有几分恼火,既恼火对方的不择手段,也惊讶自己的毫无察觉。
司徒梦鲸环顾四周,朗声道:“陈剑仙,你就是这么当的圣人弟子?!”
陈平安带着小陌一同离开仙都山地界后,一路御风北游,要走一趟小龙湫。
小陌突然说发现个仙人,离着不算远,约莫是个山上长辈,正护着两个道行浅薄的小精怪远游赶路,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乘坐渡船,也未祭出符舟,两个孩子只是徒步山路中。
陈平安便有些好奇,如今桐叶洲仙人境修士可不常见,像小龙湫那位来自中土上宗的祖师爷,属于过江龙。陈平安便让小陌遥遥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不承想这一看,就让他笑容灿烂起来。
倒不是认识那个暗中为两个孩子护道的仙人,而是自家下宗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郑又乾,君倩师兄目前唯一一个弟子。
陈平安立即御风赶去,在山野路中发现了两个孩子。
郑又乾身边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估计是乘坐跨洲渡船到了桐叶洲后,由于仙都山这边暂无渡口,郑又乾就只能走路来了。
陈平安让小陌去与那位仙人待客,自己单独现身站在山路上,笑道:“又乾。”
炼形成功没几年的小精怪,见着了陈平安,揉了揉眼睛,立即毕恭毕敬作揖,略带颤音道:“郑又乾拜见隐官小师叔!”
郑又乾其实已经见过这位陈师叔一面了,在中土文庙那座功德林,双方第一次见面,郑又乾是先喊的隐官大人。等到陈平安让他喊小师叔就行了,郑又乾就灵光乍现,用了个折中的法子,喊隐官小师叔!
再次听闻这个奇怪别扭的称呼,陈平安忍俊不禁,温声笑道:“又乾,下次只喊小师叔就行了。”
郑又乾怕自己,之前就听君倩师兄说过缘由了,都怪蛮荒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和邸报。
原来小家伙出身桐叶洲的羽化福地,因缘际会之下,与师兄君倩拜师,就此正式跻身文圣一脉道统,后来跟随君倩师兄一起游历蛮荒天下,一路上,郑又乾听了些乌烟瘴气的小道消息,简单来说,在当时的郑又乾印象中,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叔,可怕程度,差不多等于剑气长城的“齐上路”再加上个“米拦腰”,好像见着了妖族修士和精怪之属,绝不废话,一见面,就要拧掉脑袋,抽筋剥皮。只说这位隐官独自镇守剑气长城那会儿,曾经一抬手,便抓住一位胆敢御风过城头的玉璞境妖族修士,将其狠狠按在城头之上,一手扯掉妖族胳膊,再一脚踩断腰肢,最后当场就给生吞活剥了,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大快朵颐起来……所以对于精怪出身的郑又乾来说,能不怕吗?
这个师侄,当然是误会自己这个小师叔了。
见着了郑又乾,此刻的陈平安,若是落在旁人眼中,整个人的气息,跟平时是大不一样的,而且无论眼神还是脸色,与对待裴钱、曹晴朗又有不同。
陈平安这会儿就像额头上贴了好几张符箓,写了一连串文字内容:“慈祥和蔼”,“我是小师叔”,“君倩师兄挑了个好弟子”,“这个师侄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又乾,有没有谁欺负你啊,与小师叔说说看,小师叔反正闲来无事,帮你讲道理去”。
天下文脉、修士道统成百上千,唯独别跟文圣一脉比拼护犊子的“道法高低”。
郑又乾抬头看了眼小师叔,这个小师叔,笑容好夸张,笑得他差点要哭了。
之前跟着师父见着了在蛮荒天下都大名鼎鼎的小师叔,好不容易不那么害怕了,这次重返家乡桐叶洲,结果在那条皑皑洲跨洲渡船上边又看到了一封山水邸报,原来小师叔离开文庙没几天,就又做出了一大串惊世骇俗的壮举:领衔四位大剑仙,深入蛮荒天下腹地,灭蛮荒宗门,扫荡古战场遗址,几拳打断仙簪城,跟王座大妖绯妃拖曳一条曳落河,剑斩托月山,末代隐官城头刻字……
邸报上边的内容,让郑又乾既开心,又骄傲,恨不得见人就说我是那位隐官大人的师侄!只是郑又乾难免有些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