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剑斩飞升巅峰

担心她无法成为天下第一人,又担心她成为天下第一人。

大概这就是喜欢,能让一个人不像自己,能让乐观者悲观、悲观者乐观,能从绝境中看到希望,有胆子去憧憬未来,能让一个贫寒困苦的陋巷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能让一个连“剑”字都不会写的草鞋少年跨越山与海,默默练拳百万,还要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大剑仙。陆沉说道:“放心吧,问题不大,哪怕拖月终究不成,谁都不算白跑一趟了。”

之后就是两两沉默,唯有山风拂过,如有阵阵呜咽。

在白泽敕令冬眠者醒来之后,蛮荒腹地一座冰冻万年的千里冰川突然开始消融,蓦然间就出现了一个不着寸缕的曼妙女子,真身仿佛就是整座冰原。她伸了个懒腰,抬起手掌打了个哈欠,然后嗅了嗅,一步就跨越数千里之地,来到一座雄伟城池,抿了抿嘴,城内一切生灵的鲜血瞬间汇成一条鲜血长河,被她如饮酒一般喝光。一个上五境妖族和几个地仙修士试图以本命遁法远离这座炼狱,被她几个弹指就打散元神,在空中绽放出几朵血。

一座历史悠久,如今却只能勉强维持“宗”字头的山门祖师堂内,居中挂图并非历代祖师挂像,而是一幅古老山河图,绘制了一处古战场的惨烈厮杀,一只浑身浴血的大妖真身脚下是一大片金身神灵尸骸。然后挂像开始剧烈震动,这等开山老祖显灵的异象让宗门上下激动不已,跪在祖师堂内外疯狂磕头。画卷中,一具不起眼的妖族尸骸蓦然跳起,神色僵硬,环顾四周。之后就走出了一个青年修士,他挑了张椅子坐下,伸手一抓,拧下一颗老修士的头颅——反正这群属于自身道脉的后世蝼蚁万年以来都敬错香了,不是死罪是什么?

另一座建造在蛮荒某福地的小门派内,有少年突然歪着脑袋,双眼漆黑一片,怔怔出神。

与此同时,蛮荒天下八件早就各有归属的仙兵品秩竟然同时切断了与主人的大道牵连,朝同一个方向飞掠而去。一瞬间,七位上五境蛮荒修士重伤,还有一位被视为天之骄子的年轻地仙当场身死道消。

蛮荒各地各有异象,一道道苍茫气息纷纷现世,托月山这边则是不断有山脉崩裂的巨大声响,如同一场问剑过后的天地回响,与风声相和。

陆沉终于打破沉默,问道:“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陈平安长剑拄地,突然弯腰低头,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五指如钩,伸手覆脸。

他闭上一只眼睛,还有一只金色眼眸。

陆沉难得有胆战心惊的时候,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之后,陈平安抬头微笑道:“境界什么的,越喝酒越有。”

陆沉欲言又止。自己其实不是只说境界一事,一旦自己收回道法,陈平安就会立即跌境——练气士从玉璞境跌落元婴境,武道从归真一层跌落气盛。

虽说此次问剑成功剑斩飞升境收益不小,只是后遗症也大,比如重新跻身玉璞境所需要面对的心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可不是什么说笑的事情,就更不用谈那场人性与神性之争了。大概这就是剑修,这才是剑修?

自己果然不适宜练剑,之前差点就被孙道长说动了的。

陆沉提醒道:“陈平安,打个商量,真的不能再干架了。”

再来一场类似的问剑,陆沉就真要担心连自己都得交待在蛮荒天下了。

陈平安点点头:“回了。”

蛮荒三月,玉钩已落人间。

蟾宫旧主赊月已经远在浩然,此轮明月沦为一处无主之地。

而曾经居中而悬的那轮皓彩明月里有一处死气沉沉的远古仙宫遗址,似乎曾经经历过一场术法通天的大战,占地广袤的府邸,昔年绵延不绝的数百座建筑,好像被一气呵成夷为平地,只剩地基。哪怕是包括齐廷济在内的几位剑修出手拖月,废墟依旧没有丝毫异样,直到白泽在曳落河现身,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动静。

一只占据明月将近三分之一疆域的庞然蜘蛛破土而出后,瞬间化作人形,是身形佝偻的老者容貌。他张嘴一吸,似乎要将月色悉数吸入腹中,再一吐,就是一把长剑。

正是这位远古妖族剑修先前的突兀一剑,将负责开路的宁姚劈落人间。之后便是宁姚仗剑重返战场,一剑将他重新劈入明月深处的老巢当中。

他抬头瞥了眼那个凶悍无比的小婆娘,运转一门本命神通探查虚实,有点不敢置信:不到一百岁的人族剑修?

这只远古大妖忍不住用那古老言语破口大骂白泽做事情不地道,同时心中惴惴:难不成万年之后的剑修,修行资质、剑道境界都这么可怕吗?那自己醒来又能如何,根本不顶事吧?

他再迅速散开心神看了看其余几个剑修:还好还好,虽然境界都高,不过相比那个杀气腾腾的小姑娘,年纪都算不小了。

只是自己岂不是要被围殴?他二话不说,施展出一道本命遁地术,直接从老巢穿过整个明月,然后举目远眺,大吃一惊:咦,蛮荒怎么少了一轮明月?那就选择蟾宫好了。

一道白光瞬间牵连皓彩与蟾宫,结果那女子竟然不依不饶,几次剑光散开复聚拢,就直接御剑绕过半轮明月,剑光之快,不可理喻。

她拦住去路,问道:“要去哪里?”

既然双方都是剑修,只问一剑自然不够。

矮小老者眯眼笑道:“小姑娘脾气这么暴躁,小心找不到道侣。”

老者言语与如今的蛮荒大雅言差异不小,宁姚勉强听了个大概意思。她懒得说废话,刚要递剑,突然视线偏移,望向老者身后极远处——那里有一个御风远游而来的家伙,宁姚松了口气。

原来陈平安并未直接返回剑气长城,而是手持一张奔月符,先到了气象相对平稳的蟾宫明月,然后沿着那条好似在两月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的蛛线,再次祭出一张奔月符,最终赶到。

陈平安当下脸色惨白,双手笼袖,就像一个大病尚未痊愈的病秧子。他站在那条蛛线上,身形微微晃悠,望向老者,微笑道:“就在这里,不用找。”

然后又朝宁姚笑了笑,以心声说道:“不用担心我,你们只管继续拖月。”

宁姚点点头,毫不犹豫返回,继续出剑不停,稳固那条开天道路。

只是又忍不住转头回望一眼,发现陈平安就在看她,可能是他和她心有灵犀,也可能是他本来就一直在看她。

宁姚负责出剑开路,硬生生以剑气和剑意维持那扇连接蛮荒与青冥天下的大门,此举类似当年老大剑仙的举城飞升。

齐廷济现出法相,将一身剑气笼罩明月千里疆域,就像一条绳索,在明月前方拖曳前行。

刑官豪素置身于一轮明月中,祭出本命飞剑婵娟,银霜万里,与月色相融。同时递剑,一攻一守,共同阻断这轮皓彩与蛮荒天下的大道牵引。

陆芝位于最后方,祭出本命飞剑抱朴,外加陆掌教免费赠送的木盒八剑,就只管出剑劈砍明月,将其推动向前。

剑气长城的四位剑修,对于拖月之事,分工有序,各司其职。

豪素距离齐廷济最近,双方勉强能够以心声交流,豪素便问:“要不要顺手宰掉那远古大妖?”

齐廷济摇头笑道:“既然隐官都没发话,就不节外生枝了。”

那只大妖嘿嘿笑道:“真要打起来,胜算嘛,自然是你们人多势众,更大一些,就是得小心谋划落空了。”

几位剑修合力搬徙明月一事,他是没什么想法的,白泽都不管,他还管个屁。

他娘的,老子酣睡万年,一朝醒来,先被个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再看了一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打情骂俏。

先前在托月山,白玉京三掌教还提心吊胆呢,这会儿就又以心声道:“诈他一诈,看谁虚张声势的本事更胜一筹!”

却又蓦然正色道:“要小心白泽!”早知道就不该来这儿凑热闹。

只是陆沉很快就又笑道:“好像不用小心了。”亏得凑热闹来了,贫道颇有先见之明啊。

城头之上,魏晋正在炼化那数缕古老剑意。

曹峻美其名曰护道,实则是无心修行,因为魏晋竟然跻身了一种境地,以致独独他俩附近下起了一场没头没脑的鹅毛大雪。

曹峻闲来无事,就堆了个高高的雪人,模样英俊极了。然后从方寸物里边取出两双青竹筷子,先在雪人腰侧各悬上一根,再让雪人双手各拿一根。又堆了几只巴掌大小的旧王座大妖,让雪人一手抵住一只的脑袋。

曹峻转头瞥了眼一旁如同老僧入定的魏晋。一个四十岁的玉璞境剑仙,之后在剑气长城以杀妖一事砥砺剑道,返乡之后,在甲子岁数跻身仙人境。

听说阿良曾经帮他点破元婴境瓶颈,左右指点过他剑术,老大剑仙丢了本剑谱给他,重返剑气长城时,又得到了宗垣的数缕粹然剑意。

羡慕不羡慕?自己都不认识阿良,左右曾经几剑碎过自己的道心,老大剑仙称赞了自己一句“后生可畏”,宗垣的粹然剑意根本不稀罕搭理自己。无奈不无奈?

魏晋突然睁开眼睛,仰头望向天幕。

曹峻顺着魏晋的视线也抬头远眺,揉了揉眼睛。

视野中,一轮大月逐渐现出巨大轮廓,正在“缓缓”移动。

南边的整座蛮荒天下估计又得再次共看一轮月了。

桐叶宗的于心、王师子、李完用、杜俨、秦睡虎先前离开剑气长城遗址后就联袂远游,直奔日坠,拜访大骊宋长镜以及玉圭宗韦滢,所以错过了近距离目睹老大剑仙出剑的机会。一行人只是在半路停步,回望北方城头那边的剑气如虹。

秦睡虎笑骂道:“先前是谁着急赶路的,站出来。”

哪怕隔得远,一行剑修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气冲斗牛的浩大剑气。

李完用目眩神摇,长长呼出一口气,使劲搓脸:“大概唯有这一剑,才当得起‘最纯粹’三字。”

杜俨眼神恍惚,喃喃道:“我们这辈子,练剑百年千年,哪怕更久,最后能够递出这么一剑吗?”哪怕此生只有一剑都好啊。

王师子说道:“其实左先生的剑术最接近老大剑仙。”

一提起左右,几个大老爷们儿就不约而同望向唯一的女子。

于心置若罔闻。

其实未能在剑气长城见到左先生也不错,自己可不忍左先生为难。

她继而自嘲:左先生岂会因为自己单相思的那点儿女情长为难半点?左先生,只会让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共为难吧。

陈三秋和叠嶂跟随邵云岩和酡颜夫人,连同龙象剑宗十八剑子,一起御剑去往南边的渡口。

老大剑仙从剑气长城远游蛮荒之时,曾经故意放慢身形,低头望去,与陈三秋和叠嶂点头致意。两个年轻晚辈被迫抬头,只是匆匆一瞥,就再不见老大剑仙的踪迹。

马苦玄揍完人之后,拍拍手,神清气爽。

最有意思的事情,是那位悲愤欲绝的老元婴仰头望天大声喊道:“贺夫子,难道就由着这厮肆意伤人吗?”

坐镇天幕的那位文庙陪祀圣贤都没有用心声言语,直接开口说道:“我不在。”

马苦玄闻言大笑:不承想这个有资格吃冷猪头肉的贺夫子还挺风趣。

不再理睬那拨可怜兮兮的谱牒仙师,马苦玄去余时务那边坐着。

高明说道:“老马,与你说个事儿。”

马苦玄笑道:“有屁就放。”

高明问道:“我能不能转投落魄山,给陈平安当弟子啊?我觉得去那边跟隐官混可能出息更大些。”

数典和忘祖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这个少年要么闭嘴不说话,一说话就不着调,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胆大包天,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高明低头摸着那把心爱柴刀,自顾自说道:“至少出门有面儿,不像跟着老马你走南闯北,遇到的山上仙师,无论男女,瞧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余师伯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余时务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高明使劲点头:“对!”

“选不了在哪里投胎,拜师也差不多,就乖乖认命吧。”马苦玄不怒反笑,而且还笑得很开怀,不似作伪,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再说了,师父也没太亏待你,说了带你上山修行当神仙,跟着我吃香喝辣,两件事都做到了。”

高明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是。”

少年当初跑路之前,还不忘拿起手中柴刀,在那具尸体上擦拭了一下血迹。

其实当初那拨同乡没有赶他走,也没有埋怨他乱砍人闯下大祸,大概是因为这个一起长大的愣子打架下手最重,还喜欢冲在最前头。但是当少年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心虚、害怕和胆怯时,就觉得挺没劲的。要是马苦玄一行人没出现,他也就继续跟着同乡们厮混了,毕竟他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可既然马苦玄当时说了,可以跟着上山当神仙,他就想知道什么叫神仙。

高明好奇问道:“老马,你跟陈平安不是同乡吗,怎么就较上劲了?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他。”

马苦玄抬起双手,抱住后脑勺,眯眼笑道:“同龄人当中,好像就我胜过他两场?”

高明抬头赞叹道:“那老马你很可以啊,也算曾经风光过了。”

马苦玄指了指余时务:“不过如今真正让陈平安忌惮的人,是你们的余师伯祖。”

独自一人,三份武运,真正意义上的神灵庇护。

余时务看着那几个晚辈,摇头笑道:“你们还真信啊?”

数典和忘祖将信将疑,唯有高明点头道:“信,咋个不信?”

余时务一笑置之,转头望向南边。

在他眼中,天下一切有灵众生,生死皆如蝼蚁,却美如神。

中土文庙功德林一处山水秘境内,剑修刘叉从一个横行蛮荒天下的大髯豪侠变成了一个痴迷垂钓的钓鱼人。

钓鱼这种事,确实容易上头。刘叉垂钓的讲究越来越多,钓竿鱼篓就不提了,选择钓位、鱼钩鱼线、钓底钓浮、饼饵养窝,原来都是有学问的,如今刘叉“道法”精进无数,门儿清。当然,前提是刘叉刻意压制修为,以凡夫俗子的眼力、气力在此垂钓,若不然,钓鱼就没有半点乐趣可言了。

今日渔获颇丰,刘叉给自己煮了一锅鱼汤。先前跟文庙讨要了一些柴米油盐,打算再买些鱼苗投放入湖,文庙要是连这都抠抠搜搜,那自己就钱买,鱼苗钱和路费一并出了。

旧王座大妖仰止被囚禁在一片人迹罕至的火山群中,相传曾是道祖一处炼丹炉。

一个姿色平平、荆钗布裙的妇人突然在临水靠山的僻静地方开了一家酒铺,平时连个鬼的客人都没有,她也无所谓。礼圣与她只约定一事,除了不可越界,就是不可伤人性命,此外,千里之地,她都可以来去自由。

今天来这边喝酒的,破天荒凑了一桌,是位附庸文雅的山神老爷,还有个少女模样的河婆,剩下两个都是炼形有成的山怪精魅。只不过这四位酒客都不知晓仰止的底细,只是将那酒铺老板娘当成了一个修道小成的水裔精怪。

今天仰止单独坐一张酒桌,随手翻看一本浩然早就禁绝的《新书》,书上有个关于斩杀两头蛇的寓言故事,看得仰止颇为唏嘘。

隔壁桌的那位山神老爷还在吹嘘如今大妖仰止那个臭婆娘算是归自己管辖,自己每天巡视两遍某处火山口,那老婆姨吓得心惊胆战,都不敢正眼看自己。

河婆少女双手托腮,眼神哀怨地望向外边的黄沙大地,说:“女子就是菜籽命,嫁人可不就是菜籽落地,撒到哪里是哪里——苦哩。”

便有一只山精嬉笑搭讪,说:“河神娘娘你还是黄大闺女呢,什么嫁人不嫁人的,难不成是瞧上我啦?好说好说,哥哥我的床第本事那是公认一绝。”

他可不怕那个顶着个神灵头衔的少女,不过等于一个山水官场的胥吏而已。何况在这儿当个小小河婆简直就是遭罪,只管着一条可怜巴巴的河流,用自家山神老爷的话说,小姑娘衣衫单薄,穷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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