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剑斩飞升巅峰

元凶要是站着不动,就可以帮助托月山支撑更久,不然看似施展神通,术法迭出,只会让陈平安朝托月山少递出几十甚至几百剑。

陈平安说道:“元凶当然也希望痛痛快快厮杀一场,比如以纯粹剑修身份与人问剑,至于是不是我,其实不重要,只要对手的境界足够,比如换成齐老剑仙,说不定这会儿都开始拿剑互砍了。”

稍后自己离开此地,一定让元凶得偿所愿。

陆沉没来由地道:“那个家伙,到底吃掉了多少个拥有王座实力的蛮荒大妖?”

陈平安想了想:“很多。”

随后重复:“很多!”

周密的后手之一,就是料定白泽会重返家乡,心甘情愿辅佐斐然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一同与浩然对峙。

要知道,文海周密的阴神所在是那个被他吞并大道的十四境修士陆法言,而阳神身外身正是枯骨王座大妖白莹。此外还一鼓作气吃掉了包括切韵、黄鸾、曜甲在内的一众旧王座。

这还只是周密放在台面上的成果,如果不是算准了白泽会重返蛮荒,估计还要在暗中吃掉更多飞升境。这种事情,恐怕除了周密,谁也做不到,哪怕同样是十四境。

陆沉由衷感叹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家伙真可以算是个……独醒之人。”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首先需要得到托月山大祖的默许,其次需要周密自身境界足够,拥有打杀十四境大修士的实力。最后,也是最大问题所在,还是周密能够以自身的通天学问解决掉那些大道相冲的隐患,保证如此逆天行事也不至于被蛮荒天下的大道厌弃镇压,反而折损自身实力……否则那位托月山大祖为何不亲自来做此事?大可以凭此跨出最后半步,大道圆满无缺漏,真正跻身十五境。

非不愿,实不能。

极有可能,已经登天的周密犹有手段将这些带往新天庭的“鸡肋”存在剥离出来,再彻底打消殆尽,好让白泽弥补那份唤醒冬眠大妖的大道折损,比如……真名皆归白泽?那么陈平安的合道半座剑气长城,拈芯以缝衣人的手段帮助陈平安承载大妖真名,就成了一记不讲理的关键手。

拦阻白泽,截取真名,准确说来,是留在人间的年轻隐官阻拦身在天外的神人周密。

一座独木桥,好似有人拦路,截断津流,舍我其谁。

陆沉佩服不已:“先前在曳落河,白泽没出手,确实不是一般的高人风范了。”

陈平安说道:“互换立场,我也不会动手。我尚且能够做到,白先生当然更是,无须担心什么。”

陆沉一时间讷讷无言,有点明白隐官大人的长辈缘是怎么来的了。

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而且最重要的是诚心啊。

陆沉犹豫了一下,问道:“陈平安,你其实不是左撇子,对不对?”

陈平安没有藏掖什么:“小时候上山摔了一跤,右手被割伤,干不了活,很长一段时间都得用左手,后来就习惯了。而且烧瓷拉坯也讲究两手均衡,所以我谈不上什么左撇子右撇子的。”

好看的风景,值钱的草药,往往都在险峻处。

陆沉彻底无语:“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极有可能,陈平安右手的出剑与递拳从未真正下过死力,就算有过,在一切外人眼中,肯定一直隐藏极好,所以陈平安的左撇子其实又是一层障眼法。

陈平安笑道:“又没碍着谁。”

遥想当年,泥瓶巷的草鞋少年路过自己的算命摊子那会儿瞧着多质朴,与人言语,从头到尾没半句怪话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财迷依旧。

其实深究起来,陆沉倒是不奇怪陈平安的变化。一本书字数越少,余味越长,反之往往越经不起细细推敲。不过白纸黑字,对错是非毕竟都在里边了,一目了然,苦难、砥砺、坚持、取舍、远游、返乡、失望、希望。

陆沉瞥了眼陈平安手中长剑,神色凝重起来:“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界限分明?”

在天外,她曾亲手斩杀披甲者,陆沉在参加那场河畔议事的时候就已知晓——毕竟,她是提着一颗头颅来参加的,然后就那么随手丢入光阴长河当中。那一幕,陆沉相信就算再过一万年,自己都会记忆犹新。

但是按照陆沉的推演,她哪怕在那场天外厮杀当中大道受损颇多,可仍不至于到得当下这般境地,就像她是她,陈平安是陈平安,剑就是剑,持剑者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的持剑者。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手中长剑,说道:“我当年莫名其妙离开剑气长城,出现在海上一处名为造化窟的地方,后来发现被崔师兄不知以什么手段打断了我与她的那份心神牵引。”

除了有意让陈平安误入歧途,一直如坠云雾,不得不反复扪心自问,人生到底是真实无疑,还是一场大梦虚妄,需要陈平安去选择。而造化窟三梦之后,彻底打断陈平安与她的牵连感应,又是第四梦的关键之一。崔瀺好像故意让陈平安失去这份“心安”,教给小师弟一个道理:世间一切外物,都不足以成为一颗道心的依凭。

陆沉笑道:“绣虎用心良苦,这样的师兄上哪儿找去。”

“你也想要一个?”

“那就算了,贫道细胳膊细腿的,多半无福消受。”

自家的师兄就很好嘛,白玉京大掌教那是公认的道法高、脾气好。

话说回来,余斗、陆沉、陈平安三人好像都是师兄代师收徒。

陆沉说道:“差不多可以了,此地久留无益。”

陈平安点点头,重新以左手持剑。

长廊天地之外,元凶接连递出二十余剑,竟然成功斩断了仿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之间的衔接。之后他终于停剑,低头看了看白骨裸露的持剑之手,眼中出现了一抹恍惚神色,但很快又眼神坚毅起来,抬头远望曳落河。

白先生终于返乡了,那就可以放心了。

不曾辜负师恩,不曾辜负家乡,只希望自己也不曾辜负白先生的赐名。万年之后,见不见面,其实不重要了。

剑斩虚空,从云雾涟漪中走出一名没有施展法相的青衫剑客。

元凶站在托月山之巅,提起手中长剑:“问剑?”

陈平安点点头。

对峙双方各自收起了法相、阴神。

蛮荒天下,大祖首徒,剑修元凶。

剑气长城,末代隐官,剑修陈平安。

元凶脚尖一点,从托月山一闪而逝,直奔那一袭青衫。

陈平安身上突然蔓延出无数条黑白长线,一瞬间整个人动弹不得。

是先前那条金色长桥贯穿万丈法相牵扯而起的因果线,这意味着陈平安一次次远游路上越喜欢多管闲事,越不把修道之人的远离红尘当回事,随之生发而起的因果线就越繁密。

作茧自缚,不堪重负。

陈平安以心神驾驭长剑夜游尽量斩断更多的因果线,同时祭出本命飞剑井中月,用数以万计的攒簇剑阵护住自身四周,用以阻滞元凶的近身递剑。

剑阵脆如琉璃砰然四溅,一人一剑杀至眼前,剑尖直指陈平安眉心处,一粒金光转瞬即至。

陈平安反手一剑斜斩元凶头颅,下一刻就跌出去数十里,地面被他的双脚硬生生犁出一道裂纹。

哪怕陈平安悄然施展云水身,身上仍然多出了一条手指粗细的金色因果长线,而元凶那颗本该被斩落的头颅亦是多出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剑气裂纹。

双方几乎同时消散身形,各自划出一道璀璨弧线,然后在数十里之外的战场上撞剑在一起。

罡风大作,陈平安再次倒飞出去,后背直接凿穿了一座先前被打烂山尖的山头。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剑意裹挟一道粗如山峰的金色闪电,瞬间将整座山头击碎,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大坑。

元凶御风悬停。未能刺中那个年轻隐官,他微微皱眉,身形再次消失不见,看似随意抖了个剑,天地之间就蓦然出现一条火焰长线与一条水路轨迹。两道剑光风驰电掣,最终各自首尾相连衔成一圆。元凶再一抬手,如同两个圆环的剑光便开始蔓延出两道水幕火帘,最终熔铸一炉,竟是融合两条大道,水火相容,火中雨水,大火熊熊燃烧于光阴长河之中。千里山河战场上大地翻裂,岩浆四起,雷电交织。

一袭青衫被元凶一剑当头劈落,陈平安整个人狠狠撞向地面,大地随之凹陷。

毕竟陈平安的十四境是与陆沉暂借道法而来,无论是两把本命飞剑的炼化磨砺,还是自身剑道高度,都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十四境纯粹剑修。而且有意无意,陈平安主动舍弃了那份无人之境。故而战场之上,每次剑锋相击,都是元凶步步紧逼,陈平安吃亏更多,一退再退,一次次尘土飞扬。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工夫,剑光就已经闪过百余次,以致整个千里天地黄沙滚滚,遮天蔽日。

元凶没有给陈平安任何喘息机会,持剑近身厮杀之余已经施展了不下三十种远古剑术,而陈平安就只是递出了十九剑。但是陈平安的递剑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似乎后一剑始终被前一剑牵扯而出,如同纯粹武夫的一口真气不断绝。等到二十剑过后,就换成了陈平安占据上风,一场登山,身形刚好落在托月山的山门口。

陈平安一路递剑不停,速度越来越快,以致数剑叠为一剑,剑光合拢一线,元凶竟然暂时只能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三十六剑过后,陈平安非但没有继续出剑,反而瞬间撤离托月山,又换成左手持剑。

元凶从血泊中站起身,拼凑皮囊和魂魄。

陈平安单手攥拳,五指弯曲,掐合掌上,再以手心纹路为山河符箓,同时运转五件本命物,嘘气成风雷。一脚重重踩地,陈平安脚下方圆百里的大地瞬间变成一片金色镜面,仍是龙虎山不传之秘的雷局。

雷法集大成者,是将雷法、符箓、阵法三者叠加,是谓雷局。龙虎山外,也有道门高真手握雷局之说,请神降真,调兵遣将,敕令天丁力士。呼风起雾,鞭龙致雨,拔起山岳,驱逐入海,一样可以搬运大水登岸。不过相较于天师府代代相传、被誉为万法之祖的雷法正宗,还是逊色太多。传闻真正的雷局,掌握远古雷部诸司总诀,术法极致,掌握阴阳,万物荣枯,四时生灭,天地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看陈平安施展雷法一道越来越娴熟,陆沉忍不住笑问:“是宝瓶洲那个你,走了趟老龙城战场遗址?”

陈平安点点头:“趁着境界高赶路快,一路南下,去了不少地方,故地重游,见了些老朋友。”

陈平安这种人一旦真正跻身十四境,境界就会异常扎实。

之后双方展开了一场枯燥乏味的拉锯战。元凶依旧术法无穷,简直就像是要在一场问剑当中一口气炫耀完生平所学。反观陈平安,不是换手持剑,将那一剑从接连三十六次不断攀升到接近五十次,就是以雷局小天地稳固身形与道心,或是祭出一把井中月,如雨落托月山。

战场已经再次迁徙到了托月山的山脚。元凶仗剑而立,背对托月山。

距离托月山百里之外,陈平安手持夜游猛然抬头,看了眼两座天地之外的天幕。

一轮明月被拖曳远游,好像有一道身形被打落人间,但是很快就止住坠落之势,仗剑重返明月。

一瞬间,陈平安判若两人。

一座被元凶以剑诀敕令连根拔起的山头横移砸向陈平安,但是这一次,陈平安只是挪步前行,不急不缓,一座近在咫尺的山头就自行碎裂开来。

一道弧线剑光同样止步于数丈之外,火星迸射,火雨遍地,四周焦土一片。

此后,几乎陈平安每往托月山前行数步,便有一道剑术或是术法在附近炸裂。

他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身前无人,以无敌之姿,与那托月山,与大妖元凶,既问剑,又问道,还问心。

为何修道?大道之行也,仗剑直行,无须绕路。

那一袭青衫渐渐变成了鲜红法袍,就连十四境道法都未能阻止这种变化。

年轻隐官仿佛重回半座剑气长城,脸庞和身躯是那纵横交错的千万条丝线,而那些蔓延开来的金色因果长线就像是一层神像的镀金色彩。

元凶一剑朝那个开始登山的年轻隐官斩下,结果渐行渐近的神异存在只是抬起一手,就让元凶手中长剑悬停静止。因为去势太过凶狠,元凶持剑手腕甚至当场折断。他就保持着那个劈砍姿势,身形一个踉跄向前。

陈平安一剑递出。很简单一剑,剑斩飞升。

陆沉蓦然瞪圆眼睛,呆如木鸡,满脸匪夷所思。

只见另外一个金色眼眸的陈平安站在山巅,就在那元凶身后,手持一把金色长剑,轻轻抹过元凶的脖颈。

那把长剑横切过后,什么光阴长河大阵,什么合道托月山,皆是无用虚妄的道法。

之后,那人一手提剑,一手拎头。

陆沉瞪大眼睛问道:“是你吗?”

那人微笑答道:“是我。”

陈平安将夜游收入剑鞘,沙哑开口道:“当然是我。”

陆沉直愣愣看了半天,既看那个以粹然神性现世的陈平安,又看主动将神性剥离出去的陈平安,最终长叹一声,后仰倒地,装死算了。

两个陈平安合二为一。至于那个飞升境巅峰的大妖元凶,天地两魂都已经被一剑斩碎,人魂带着七魄开始如灰烬飘散,万年道行,一身境界,就此消亡。

脚下整座托月山开始呈现出一种枯白色,元凶心神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只剩下一个虚幻假象的黄衣男子站在一旁,没有什么悲恸不甘,反而如释重负。

真名元吉的托月山大祖首徒此生修行无怨无悔,竭尽所能,仍是守不住托月山,虽有遗憾,可是问心无愧,再不用画地为牢,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元凶笑道:“陈平安,我这颗头颅,你只管带去剑气长城,凭此昭告数座天下。”

陈平安摇摇头,将大妖元凶的那颗头颅轻轻搁放在托月山之巅。

如果这只飞升境巅峰大妖不是以纯粹剑修的身份落幕,那么别说一颗大好头颅,妖丹都给你刨出来。

托月山开始出现分崩离析的迹象,元凶转头看了眼陈平安,对于年轻隐官的选择,似乎备感意外,只是很快就又半点不意外了。

元凶最后盘腿而坐,轻拍自己那颗头颅,眺望远方,微笑道:“陈平安,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了?”

一份凭空得来的十四境,还有那把杀力高出天外的长剑,以及那个神性粹然的存在。

一件鲜红法袍在这山巅随风飘摇,猎猎作响,但是面容身形都开始恢复正常。

陈平安说道:“我要是有你这个岁数,今天这场问剑,你都看不到我的人。”

元凶哈哈大笑起来。

之后双方不再言语,黄衣男子最后看了眼家乡,缓缓抬起手,朝身边那个年纪轻轻的人族剑修竖起大拇指。

陈平安抬头望向天上那一轮月,许久没有收回视线。

曾经担心她迟迟无法跻身上五境,在一座崭新天下会有危险,又担心她成为玉璞境后肩上的担子更重,而他又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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