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所有美好

第 所有美好

黥迹那边,之前一座蛮荒天地的日光瞬间聚拢一线,如剑光落地,围困住整座黥迹,不断聚拢缩小地界,光柱所过之地,无论是生灵还是死物,皆化作齑粉飞尘。

除了大端女武神裴杯、中土十人之一怀荫、铁树山郭藕汀、扶摇洲天谣乡宗主刘蜕,还有流霞洲女仙人葱蒨等,都各立一处,纷纷出手阻挡那道光柱。唯独郑居中既没有现身,也没有出手,好像置身事外了。

所幸最终那道金色光柱被拦下了,黥迹修士折损不大。

术法尽出、消耗掉不少法宝的葱蒨叹了口气:谁折腾出这么一出,吓死个人。

这位出身流霞洲的女仙人苦笑不已,收起一身赤黄色的朝霞气象,抬起手,摊开手掌,白骨森森。其实两条胳膊也好不到哪里去,血肉模糊,就像被钝刀子剔过肉。亏得身上法袍多,不然春光乍泄,就亏大了。

葱蒨是宗主芹藻的师姐,她还拥有一座松霭福地,在宗门里边的地位其实有点类似玉圭宗的姜尚真。虽然师兄芹藻也是一位仙人境修士,可无论是捉对厮杀的打架本事,还是在浩然天下的名声,都远远不如葱蒨。

葱蒨从腰间那个霞光漫溢的香囊里边取出一只瓷瓶,开始往手上涂抹可以白骨生肉的珍稀膏药,再有七彩云霞流转手心,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个姿容绝美的女子御风赶来,忧心忡忡道:“师姐,还好吧?”

这女子名叫庾如意,如今算是宗门外人了,因为早就嫁给了天隅洞天的洞主。她境界不高,还是个砸钱砸出来的玉璞境——反正她男人有钱。

她是个出了名的山上美人,常年头戴一顶碧玉冠,至于身上法袍,据说每天都换,不带重样的,故而有那天下女修法袍集大成者的美誉。就连皑皑洲刘财神的那个婆娘都承认,在这件事上,自己的确不比庾如意上心。

曾经有人去天隅洞天偷酒,被抓了个正着。那贼子见了庾如意就开始捶胸顿足,先说如意姐姐换了一身衣裙就差点认不出了,再痛心疾首,说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敢说女子修行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又不如生得好。得亏如意姐姐嫁得好,生儿子生得好,自家修行得好,长得更是最好了。最后说如意姐姐今儿衣裙似乎厚实了些……下场可想而知,直接开启山门大阵,关闭天隅洞天,关门打狗。

庾如意的儿子正是年轻候补十人之一的蜀中暑,早就独自远游五彩天下去了,在那边建造了一座超然台,一看就是苏子的崇拜者。就像吴霜降推崇柳七婉约词篇,道侣天然则钟情苏子词篇。

此外,徐隽专程携手道侣朝歌一同下山,去淮南郡找袁滢,询问何时才能遇见柳七。大骊京城钦天监的袁天风焚香时所读之书也是苏子词篇。至于被誉为“白也之后才有月”的那位人间最得意,山上山下的拥护者更是不计其数。

葱蒨笑道:“没事,下场至少比郦采那个婆姨好多了。”

她跟浮萍剑湖的郦采以及俱芦洲趴地峰一脉的太霞元君李妤都是好友,只不过脾气相近的郦采和葱蒨却各自看对方不顺眼。

庾如意只敢以心声埋怨道:“要是那个郑先生出手,相信师姐就不用如此受伤了。”

葱蒨瞪眼道:“别连累我啊。”

距离黥迹极远的一处僻静山巅,韩俏色匆匆收起遁术,停下御风身形,讶异道:“师兄怎么来了?”

原来是郑居中现身崖畔,正看着日光照耀下的一大片金色云海。

韩俏色落下身形,站在师兄身边,嫣然一笑:“是担心顾璨的安危?”

郑居中淡然道:“要是担心,在竹林那边我就现身了。”

韩俏色对此半点不奇怪:习惯就好,师兄不让人奇怪才奇怪。

她问道:“那师兄来这边做什么?”

师兄绝对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更不会多此一举。

郑居中看了眼托月山方向:“因为之前跟人有过一个承诺,不过现在看来,用不着帮忙。”

韩俏色哦了一声,反正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如果顾璨和傅噤两个师侄在场,估计猜得出答案。比如与谁承诺,又要帮谁。

既然已经半路遇到了师兄,顾璨那边就没她啥事了。开山弟子和关门弟子都赶赴那处古怪战场,师兄却依旧在此止步,肯定是没有太大危险了。

韩俏色随手将一棵崖畔古松连根拔起,摔向云海,打趣道:“听说蛮荒天下愿意拿三个飞升境来换师兄呢。”

郑居中笑道:“这么多?”

韩俏色问道:“剑气长城那边怎么回事?”

她察觉到了那边的一丝异象,可惜距离太远。

郑居中给出答案:“老大剑仙出剑了,一剑斩杀了远古高位神灵之一的行刑者。”

不过后者更像是一种为了脱离囚笼的主动返乡。

韩俏色不断抬起袖子,从崖壁当中剥离出一块块巨大碎石,砸向云海闹着玩,随口说道:“既然陈清都这么无敌,当年就算砍不死托月山大祖,砍几个旧王座也好啊。”

郑居中神色淡然道:“没脑子的话不要多说,容易真的没脑子。”

韩俏色的修道资质当然是有一些的,不然她早年也不会立下宏愿,要修成白帝城的十种大道术法。只是在代师收徒的师兄郑居中眼里,韩俏色就只能是不入流的依葫芦画瓢了,无法将诸多道法化为己用,涉猎百家之余,追溯原委源流,因为她不理解所谓的学问虽异,总会是同,更不懂得在前人道路的旧辙之上推陈出新,所以区区十种道法,也会学得那么慢。

韩俏色小心翼翼道:“师兄,能不能问你个大不敬的事?”

郑居中说道:“陆沉。”

白玉京三掌教的修行之路,几近大道,无迹可寻。而且礼圣、白玉京大掌教李希圣、二掌教余斗、岁除宫吴霜降这些大修士做事情,终究还是有章可循、有法可依的。

陆沉不一样。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十四境合道天时地利人和,就是得了某个残缺的一,不过一份大道勉强可以自我有序循环。只是这类物与我皆无尽的假象,还是气象太小,且不够真实。

修道之人,追求长生不朽,试图与天地同寿,本就是悖逆行事。练气士就像翻墙过境的毛贼,再落草为寇,占据一席之地,当那与天地强取豪夺的强盗,最终成为道化无穷却只进不出的饕餮,极难打破这个窠臼。反观陆沉,从一开始,就在追求真正的大道。

韩俏色一本正经道:“那我以后只要见着了他,就躲得远远的,绝不招惹。”

她得到答案后,确实大为意外。真没想到陆沉在师兄心目中,评价如此之高。

郑居中说道:“你招惹得起陆沉?”

韩俏色默不作声。

郑居中的意思,不单单是双方境界悬殊,还是说韩俏色就算往死里招惹陆沉都毫无意义,陆沉都不稀罕搭理。

韩俏色怯生生道:“师兄,还有两门道法,真的让人难以登堂入室。”

立下宏愿一事,可不是什么随便撂句话的小事,一旦韩俏色无法达成心愿,此生就只能止步于仙人境了,让她注定无法打破瓶颈跻身飞升境。雷打不动的大道瓶颈,板上钉钉的兵解下场。

郑居中始终沉默不语。

韩俏色坐在崖畔,无奈道:“师兄,我就没求过你什么,对吧?唯独这件事,你帮帮忙。我在仙人境停滞太久了,寿命有限,我是真的不想死,更不愿意尸解转世,从头修行。像傅噤那样,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其实瞧着多可怜。我不想成为白帝城第二个外人眼中的傅噤。”

郑居中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言语:“学而不思则罔。”

不是你韩俏色读过很多书就一定懂得多,你只是成了一座暂且搁放文字的书铺。通过读书来增长学识,并不等于增长智慧。

韩俏色愣了愣,然后双手抱头哀号起来,尖叫撒泼。师兄说了不等于没说嘛。

郑居中低头看了眼韩俏色,韩俏色立即停下,不再嚷嚷。她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

郑居中笑了笑:“破解之法,就在白帝城那些注释、训诂类藏书当中。”

韩俏色眼睛一亮。

郑居中说道:“书不多,就三十余万本,可以慢慢看。”

韩俏色后仰倒去,干脆开始蹬腿撒泼。

郑居中突然说道:“你立即返回白帝城,抓紧多看几本兵书,如果侥幸有些心得,很快就会得到一份意外之喜。”

韩俏色哦了一声。师兄发话,不用问缘由,照办就是了。

郑居中坐在一旁,双手握拳轻轻放在膝上,举目远眺。视野一线所及,云海缓缓分开,如被一剑劈开。

韩俏色不敢打搅师兄观道,乖乖坐起身,转头望向郑居中,分不清他是十四境的天人,还是传说中的神明。

郑居中微笑道:“周密藏在人间的最后一手棋盘落子,千头万绪,有点难找。”

剑气长城,魏晋开始炼化那数缕传承自宗垣的粹然剑意。

曹峻倒是没如何羡慕风雪庙魏大剑仙的机缘,反正跟左右、魏晋还有陈平安这几个人相比,自己最少有一点是占优的,就是年纪大。所以他看开了,年纪大的,就得让着点年轻人,作为虚长几岁的长辈,就帮魏晋护道一番好了。

对于有幸正巧游历剑气长城遗址的外乡仙师而言,先前一幕,大开眼界,惊心动魄,只觉得那点渡船神仙钱的开销实在是不值一提。

先有高如山岳的神灵从大地之下突兀而起,手持利刃,以无敌之姿靠近城头。又有老人随之现身,聚拢天地间的粹然剑意,仅是一剑便斩杀了这位神灵。然后没过多久,那位老者便化作一道剑光,似乎远游蛮荒去了,转瞬之间不见踪迹。一番议论之后,才知道那位老者正是剑气长城的主心骨,人间资历最老、剑道最高的陈清都。

其中一拨刻意远离魏晋的游历修士来自一座皑皑洲宗门,靠近西边海滨,山上只收符箓修士。最近他们捣鼓出了个浩然宗门榜单,当然是为了自抬身价,毕竟浩然三洲陆沉,婆娑洲和宝瓶洲山河也元气大伤。此消彼长,照理说,皑皑洲底蕴几乎没什么损耗的宗门,地位当然就高了不少。

此时十几人待在城头一端附近赏景,拿出些酒水瓜果,边吃边聊。

有人小声说道:“既然陈清都剑术这么高,他又没死,分明还可以出剑,当年剑气长城那边……怎么就那么快失守了,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放水,将那股汹汹祸水引向浩然天下?”

有旁人点头附和:“有这个可能。”

上任隐官萧愻领着洛衫、竹庵两位剑仙一起叛逃蛮荒,身为倒悬山看门人的大剑仙张禄对蛮荒天下的涌入更是放任不管,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了。至于剑气长城和浩然天下的相看两厌,那更是公开的事实。难不成真是剑气长城故意为之,要让浩然天下多死人?

一位老元婴的护道人瞥了眼远处,提醒道:“有外人在,还需慎言。”

那就以心声言语好了。十余位谱牒仙师继续议论此事。

只是他们当下还不清楚,他们的心声言语,在那拨人当中的两位修士耳中,其实就跟大嗓门说话没两样。

世间与神灵最接近的山头,就是浩然天下的那些兵家祖庭。而远古神灵对于后世练气士的心声一途,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除了中土兵家祖庭,其余还有四座类似下宗的山头,分别是流霞洲的武林,婆娑洲的甲马台,以及宝瓶洲的真武山和风雪庙。它们统称为“林台山庙”,其中又以武林最为著名,以至于山下混江湖的武夫都被称为武林中人。

远处五人,刚好就来自宝瓶洲真武山——既是练气士又是纯粹武夫的开山弟子忘祖,马苦玄,以及马苦玄的师伯余时务和婢女数典。还有个马苦玄新收没多久的关门弟子,是个腰悬一把柴刀的少年,名叫高明。

之前马苦玄为了捡漏,在正阳山北边一个没有开设镜水月的小县城里挑了个酒楼喝酒,因为余时务说这是马苦玄唯一的机会了,陈平安有可能会在正阳山失去剑修身份。高明就是那个在酒楼里二话不说就将人脖子砍断的愣头青。

更前边,在大骊陪都附近的大渎祠庙门口遇到陈平安,也是余时务劝阻马苦玄别打那一架,结果两次都没什么结果。

马苦玄刚刚去真武山那会儿,其实得喊余时务一声“师伯祖”。实在是这家伙的辈分高得出奇,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真武山山主的师伯,以至于余时务见到了中土兵家祖庭的姜、尉两位祖师,也只需要分别喊一声“师伯”“师叔”即可。

后来马苦玄破境快,跻身了玉璞境,就可以抬升一个辈分。之所以喊余时务“师伯”,不过是因为马苦玄在真武山的传道人有点多,其中不乏数尊神位不低的远古神灵。心情不好时,喊余时务“师叔”也是可以的,反正马苦玄在宝瓶洲的名声不小,是出了名的不可理喻——疯子,随心所欲,肆无忌惮,行事根本没有半点人情世故可言。

同样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候补之一,来自中土神洲的许白和纯青游历宝瓶洲时就都被他找上门挑衅过。许白直接认输,结果被马苦玄给了个“废物”的评价;纯青动手了,结果受伤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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