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拔河

三份三山符,差不多等于远游了半座蛮荒天下。

白城,古战场遗址,大岳青山。

云纹王朝玉版城,春涧山,仙簪城。

酒泉宗,无定河,托月山。

好像陈平安在有意无意让一根心弦,松弛有度,每份三山符都会有一座山市,就只是散心,看几眼风景而已。

在那酒泉宗山市附近,宁姚敬香之后就继续持符远游。

陈平安举目眺望,找到了一处建造在酒泉宗山门附近的大城,隔着千余里山水路程,可好像这会儿就能闻着那边的酒香了。

陈平安习惯性蹲下身,撮土轻捻,笑道:“阿良说过,蛮荒天下也有侠气,妖族修士里边,也有比人更像人的豪杰。他还专门跟我提到了这边的酒水,说将来只要有机会游历蛮荒腹地,就一定要来这边喝顿酒。”

陆沉笑道:“世间无小事,天地真灵,谁敢轻贱。所谓的山上人,不过是土鸡瓦狗,人来不吠,棒打不走。”

之后陈平安隐匿气象,一步跨出缩千里地脉,就到了那座在酒泉宗眼皮子底下的城中,随便在一条巷子挑了间酒铺,生意极好。不过酒泉宗修士是出了名的不喜欢打架,再说了,打架一事,也确实干不过别家修士,宗主是位迟迟无法破境的老仙人境,偶尔出门,秉持一个宗旨,见面就送酒水。

在城内,妖族修士颇多,陈平安不显异类,而且还施展了障眼法,故意隐匿了长剑夜游和那顶道冠。

陈平安与酒铺掌柜要了三坛招牌酒酿,几碟佐酒菜,寻了张桌子独自落座,倒了一碗酒水,端起白碗,低头嗅了嗅,眯起眼,委实是好酒,关键是价格便宜,价廉物美,只要一枚雪钱就能带走三坛。

陆沉试探性问道:“我能不能现身喝一碗?”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就以一粒芥子心神的姿态现身酒铺,跟当年在骊珠洞天摆摊的年轻道人没啥两样,还是一身穷酸气。

而且一座酒铺,也有几位修道之士,却对陆沉的突兀出现,毫无察觉,准确说来,就像这个年轻道士早就到了酒铺。

有两位炼形未全的妖族修士想要来拼桌,陆沉一巴掌拍在桌上:“道爷像是那种会与别人同桌饮酒的?”

陈平安懒得计较这些,跟酒铺多要了一只碗,给陆沉倒了一碗酒,笑问道:“偷什么最心酸?”

陆沉盘腿坐在长凳上,双手举起酒碗,抿了一口酒,满脸陶醉神色,摇头晃脑道:“当然是偷酒喝啊。”

陈平安也不由得想起当年家乡事,这位白玉京三掌教,在那些岁月里,打着替人看手相的幌子,没少对小镇女子揩油。

老民不预人间事,但喜农畴渐可犁。

昔年一座骊珠洞天,百富贵草精神。

双方各怀心思,就只是默默喝酒。

陈平安喝过一碗酒,陆沉酒碗也差不多见底了,就又倒满两碗。

陆沉道了一声谢,瞥了眼天幕,缓缓开口道:“豪素也是个可怜人。”

陈平安不置可否。

陆沉说道:“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最可恨之处,还是全天下人的恨意加在一起,好像都不如豪素自己恨自己,如此一来,死结就真正无解了。”

当时少年,气盛跋扈。

豪素曾经立志要为家乡天下众生,仗剑开辟出一条真正的登天大道。

不承想最后这个男人,就只是在剑气长城的牢狱之内,顶着个刑官头衔,独自饮酒,岁月悠悠,不过是多看了几回满月。

刑官豪素,其中一把本命飞剑,名为婵娟。千里共婵娟,人间地上霜。

在他家乡那座位于扶摇洲的中等福地,一位金丹修士本就是大道瓶颈,豪素却一举跻身了元婴。

所以说豪素在家乡天下,只要他愿意不急于离去的话,一人仗剑杀穿天下都不难。即便福地天下,有种种迹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年轻气盛的豪素,依旧豪气干云,我行我素,自认一身剑术,绝对不输那些所谓的天外人。

而豪素仗剑飞升离开福地,之所以动静那么大,惹来诸多浩然仙家的觊觎,恰恰就在于豪素那把本命飞剑的本命神通,太过招摇过市,牵引月光落向人间。

一洲山河,上五境修士都察觉到了那份异象,因为在白昼时分,竟然降下一道无比璀璨的月华光柱。不然一般飞升至浩然天下的福地修士,哪怕是上等福地的本土修士,引发种种征兆,或是天人感应的祥瑞气象,都不至于如此醒目,更不至于立即被大修士精确找出福地所在。

这也是为何豪素在百福地隐匿多年之后,会悄然离开中土神洲,赶赴剑气长城,其实豪素真正想要的,是去蛮荒天下占据其中一月,借机炼化那把与之大道天然契合的本命飞剑,对于杀妖一事,这位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名不副实的刑官,从无兴趣。

心中所想,唯有报仇。

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人喝一辈子的闷酒,都闷不死、敌不过那“后悔”二字。

陈平安喝着酒,没来由说道:“道德内全之人,行迹不彰显。”

陆沉会心一笑:“道不在五行或肉身,这是那篇《德充符》的要义之一。陈平安你可以啊,竟然偷偷仰慕贫道的学问,这有啥好藏掖的嘛。”

陈平安朝陆沉抬起酒碗,陆沉连忙抬起屁股,端碗与之轻轻磕碰一下。

之后陈平安缓缓道:“当年在北俱芦洲的远游路上,也会遇到一些当时不理解的事情,比如一些寺庙内的僧人,总觉得他们长年吃斋念佛,距离佛法反而很远。争名夺利,钱买通官府关系,就为了住锡大庙,多些头衔,同一座寺庙之内的师兄弟之间,却老死不相往来,我曾经亲眼见过、亲耳听过,就连当地的老百姓都对他们很不以为然,只是烧香还是得烧。”

“我是等到后来看到了书上这句话,才一下子想明白很多事情。可能真正的修行人,我不是说那种谱牒仙师,就只是这些真正靠近人间的修行,跟仙家术法没关系,修行就真的只是修心,修不着力。我会想,比如我是一个凡夫俗子的话,经常去庙里烧香,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年复一年,然后某天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僧人,脚步轻缓,神色安详,你看不出他的佛法造诣,学问高低,他与你低头合十,然后就这么擦肩而过,甚至下次再遇到了,我们都不知道曾经见过面,他圆寂了,得道了,走了,我们就只是会继续烧香。”

“我曾经带着小米粒,去一座庙里烧香,感觉走岔了,就跟一位僧人问路,僧人说我们是走错了,帮忙指路过后,他就转身走自己的路了。当时小米粒还有些抱怨,说都不晓得帮忙带个路,我那会儿也没说什么,只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个指路人,可能就会问一句,需不需要同行。后来再一想,可能反而是自己没有佛法所谓的慧根了。”

陆沉没有插话,就只是听着陈平安的自言自语。

其实只要陈平安不刻意遮掩,就算是他的心声言语、心相景象,陆沉都能听得、看得一清二楚。

比如现在,陈平安只是喝酒,不再说话,但是陆沉就像看到了一幅幅山水光阴画卷,藕福地状元巷附近有座心相寺,里边有个上了岁数的住持,老僧不太喜欢说高深佛法、只与人说平常话,有个继承住持位置的弟子,还有个喜欢偷懒却心地善良的小沙弥……宝瓶洲青鸾国的白云观,有个中年观主,喜欢读书以至于伤了眼力,洒扫庭院的小道童,每天都在忧愁柴米油盐。因为道观里边的几棵树,高枝经常挂断纸鸢,就被孩童的家长们堵门骂,骂归骂,好像也不曾真正伤了和气……

陆沉轻声道:“古人云校书一事犹如扫落叶,随扫随有。”

陈平安不知不觉已经喝完碗中酒水,看了眼陆沉,陆沉笑道:“我还有,就不用倒酒了。”

“我们可以不信佛不信道,不烧香不拜菩萨,但是我们应该相信一切能够让我们内心安宁的事情。”

“佛经上明明白白告诉世人,拜佛就是拜己,因为即心即佛,众生皆有佛性,佛是觉人,人是未觉佛。”

“道理我懂,但是我就是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就是在跟佛和菩萨求一些东西,是在许愿。”

陈平安说完这些,就不再言语,甚至不再神游万里,深呼吸一口气,一口喝完第三碗酒水,将桌上其余两坛酒收入袖中。

陆沉说道:“这就动身?”

其实他这会儿还真有点心慌,总觉得陈平安说完了这些心里话,说不定又要在那处无定河山市附近做点什么。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眨了眨眼睛,满脸好奇神色,问道:“那轮明月,为何不尝试着拖曳向浩然天下,或者干脆是五彩天下?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为何要将这一份天大好事,白白让给我们青冥天下?”

陈平安看了眼他,道:“陆掌教明知故问,这就没有意思了,酒水钱回头算给我。”

如果真能成功拖曳一轮明月,就可以让蛮荒天下失去一份天运,可以为豪素寻得一处修道之地,陆沉本就是豪素去往青冥天下的那个领路人。

同时也算陈平安与道祖还礼。

至于青冥天下和白玉京,届时如何安置这一轮凭空多出的明月,陈平安就不管了。

与此同时,将来远游青冥天下,陈平安凭此功德,哪怕承载着大妖真名,相信也会减少一份冥冥中的大道压胜。

还能借助青冥天下扰乱蛮荒天下的天时。

一举数得。

别看陆沉一路眼神幽怨,叫苦不迭,好像一直在被陈平安牵着鼻子走,其实这位白玉京三掌教,才是真正做买卖的行家里手。

陆沉一粒心神重归莲道场,陈平安再次持符远游。

兴许是大道亲水的关系,陈平安到了这处山市,立即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浓厚水运。

这条河面宽达数十里的无定河,就只是曳落河数百支流之一。

陈平安敬香之后,再次现出一尊道人法相,却不是八千丈之高,而是九千丈,法相一脚踏出,踩在那条无定河之中,激起惊涛骇浪,法相再高出一千丈。

万丈法相,屹立在天地间,抬起手掌,伸手一抓,竟是直接将那条无定河从大地之上拽起,继而是远处一条条曳落河分支。

陈平安就这么将三百多条江河悉数提拽而起,拧为一条水运长绳,最后万丈法相向后倒掠去,缩地山河万里又万里,以至于整条曳落河都脱离了河床,大水悬空,被人拔河而走。

在蛮荒天下四处逛荡的姜尚真,真身偶遇了一帮浩然天下的远游修士。

至于姜尚真的出窍阴神,正在为青秘前辈指点迷津,共渡难关。

如果说遇到冯雪涛是意外,半路遇到这拨一个比一个天之骄子的年轻人,更是意外。

其实姜尚真的本意,是去往最近的黥迹渡口,找郑居中。不过所谓的最近,也相当于隔着一洲山河了。

曹慈、傅噤、元雱、纯青、许白、郁狷夫、顾璨、赵摇光,还有一个修行闭口禅的少年僧人。

至于这拨人名义上的护道人,一路无所事事的白帝城韩俏色,在听过姜尚真所说的那个情况后,就立即赶往黥迹渡口找师兄了。她的一门本命遁法,比传信飞剑更快。

而这拨年轻人,之前一起到了黥迹,刘幽州和怀潜就留在了黥迹渡口,其余继续远游。那个出了名的善财童子刘幽州,光是浩然公认渡船中速度最快的流霞舟,就直接拿出两条,用刘幽州的话说:“万一游历路上坏了一条渡船怎么办?有备无患。我反正还有一条流霞舟。”

此外还送了几套兵家经纬甲,送出一摞摞金色材质的符箓,就像山下那种地主家的傻儿子,有钱没地方,就给身边帮闲们分发银票。

这会儿在一座僻静山野山脚,姜尚真喝着酒,之所以不忙着立即动身,一是姜尚真在犹豫要不要给出三山符,先前崔东山改善了那道三山符,只是还来不及跟他先生邀功,再者姜尚真也需要通过阴神多了解些敌人的手段,最后就是需要让这些年轻人明白一个道理,如果真要赶过去救那个冯雪涛,风险很大,不是一般的大。

看着围成一圈的九位年轻人,姜尚真笑道:“有问题就抓紧问,不想去的,一定要直接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实话,反正我现在都后悔跟你们聊这事了。”

曹慈,止境武夫,归真巅峰。一个不讲道理的存在。

傅噤,白帝城郑居中首徒,腰悬一枚老祖宗养剑葫,名“三”。相对而言,这位小白帝,属于最不年轻的一个了。

元雱,腰悬一枚君子玉佩。新任横渠书院的山长,也是浩然历史上最年轻的书院山长,年纪轻轻就编撰出三部《义解》,名动浩然,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家乡是青冥天下,却成为了亚圣嫡传。

纯青,无所不精。既是练气士,还是纯粹武夫,除了她不是剑修,其余跟陈平安是差不多的路数。十六岁登榜。

许白,跟纯青一样,都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候补十人。祖籍召陵,学塾夫子就是那位被誉为“字圣”却不是文庙圣贤的许夫子,许白如今成了一位兵家子弟,精通象棋,绰号“许仙”。

郁狷夫,九境武夫巅峰,瓶颈。

顾璨,郑居中的关门弟子。

赵摇光,相貌英俊,背桃木剑的年轻道士,天师府黄紫贵人,一百多岁。

少年僧人,背着个用布遮掩起来的佛龛,是那随身佛,一直修行闭口禅。所以与人答话,要么点头,要么摇头。

这九个,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天才中的天才,按照老厨子的说法,就是书中的小老天爷。

姜尚真觉得自己就是一位牵红线的月老,促成了这桩史无前例的天作之合。

极有可能,不但是前无古人,还会是后无来者。

未来两座天下,加上围杀冯雪涛的那拨怪胎,如果意外不大的话,这些年轻修士、武夫,只要活得够久,就会是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各自最能打的那一拨人。

就像一场狭路相逢的街巷斗殴,年轻人里边,有郑居中,龙虎山大天师,裴杯,火龙真人,对上了一位位未来的王座大妖,最终双方卷起袖子就是一场干架。

当然,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前,姜尚真反复说了两遍此行的凶险程度。

除了女子,姜尚真一般不与人轻易说掏心窝子的话,但是这一次,姜尚真没有半点开玩笑,拉着他们赶赴战场,冒着极大风险,任何一位年轻人留在那边,无法返回家乡,对于姜尚真、云窟福地,甚至是玉圭宗、桐叶洲,都是一种极大的后患。万一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估计姜尚真就不用回浩然天下了,老老实实在蛮荒天下当个山泽野修好了。

曹慈言语不多,只说了一句话:“到了战场,我打头阵。”

傅噤一言不发,当然不是不想去,而是懒得废话。傅噤一袭雪白长袍,作为白帝城的开山大弟子,傅噤承载了太多的毁誉。

跟曹慈还不太一样,曹慈在武学道路上,自年少时就展现出一种无敌姿态,如果不是多出个年轻隐官,武道一途,别说曹慈身边,就是身后都看不见人影。

可在修道一途,傅噤资质再好,师承再高,就像托月山的剑修离真,白玉京的道士山青,谁敢说自己在登山路上,一骑绝尘?就像傅噤自己,有信心超过师尊郑居中吗?傅噤至今还在担忧自己,会不会是师尊的某个分身。

郁狷夫眺望战场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正在姜尚真看来,这个小姑娘气度极好,姿容极美。

纯青在仔细翻检一身行头,免得到了瞬息万变的战场,手忙脚乱,当年在宝瓶洲,遭了一场无妄之灾,被迫跟马苦玄打的那场架,她就吃了不小的亏,大半手段都未能施展开来,还是经验欠缺。

赵摇光那个小天师,说话还挺对胃口,直接来了句:“小道也就是晚来蛮荒几年,不然就没有阿良什么事。这种热闹,不凑白不凑。”

倒是那个顾璨,最务实,与姜尚真请教了许多,询问了颇多细节,反复推敲,毫不在意脸面一事。

战场周边的山川地理,此行最终目的到底是只救人,兼顾杀妖,还是如何,有无可能等到己方大修士的驰援,对方有无可能,让一只甚至是两只王座大妖暗中护道,诸如此类,顾璨问得极为详细。

姜尚真一一解答。

许白略微松了口气。论名气,他在一行人中不算垫底,可要说论打架,尤其是搏命厮杀,许白还真的有点犯怵,主要还是自身性情相对温和的关系,所幸顾璨问了许多他不好意思开口或者是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顾璨最后微笑道:“姜老宗主,我们此次远游,虽说一开始没有救援冯雪涛的打算,但是出门之时,我们都愿意生死自负。就像上擂台之前,已经签了生死状。我们的师长、宗门和家族,都无比清楚此事。”

姜尚真笑着点头致意。

这句话,其实顾璨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顾璨冷不丁说道:“谁都别拖后腿,谁都别帮倒忙。剑气长城战场历史上,有无数的前车之鉴,心肠该硬时软,非但救不了人,只会害人害己。”

许白刚刚对顾璨有点好感,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因为最可能拖后腿的,就是自己。

赵摇光哈哈一笑。顾璨在说自己呢,没办法,贫道确实是出了名的侠义心肠,毕竟小时候就帮阿良送过情书了。

元雱看了眼顾璨,又有讶异。其实同样的道理,可以说得更加圆滑,不那么刺耳,看似是故意与许白拉开人情距离。

元雱很快就想通其中关节,顾璨是在追求一种肯定否定再肯定,一旦此次驰援冯雪涛,成功返回,许白对顾璨这位白帝城魔道修士的印象,就会彻底定型,心中那点芥蒂不但会消失,还会对顾璨愈发感激,实心实意认可此人。

郁狷夫沉声道:“顾璨话难听,理是这么个理。所以接下来的赶路途中,我们都好好想想。”

山上捉对厮杀,剑仙傅噤最擅长,可要说战场混战,曹慈、郁狷夫既去过剑气长城,又在扶摇洲、金甲洲战场厮杀过,是最有资格多说几句的。

纯青小声嘀咕道:“要是陈隐官在就好了。”

她就会更加心安几分。

虽然双方素未谋面,可她在南岳储君之山采芝山,见过陈平安的一个学生,能教出崔东山这种学生的家伙,肯定脑子更好,手段更强啊。

顾璨看了眼纯青,对她印象好转几分。

郁狷夫手心摩挲着一块印章。边款是那“石在溪涧,如何不是中流砥柱。绮云在天,拳犹然在那天上天”。八字印文:女子武神,陈曹身边。

姜尚真猛然抬头,笑骂道:“黥迹那边有的忙了,多半顾不上咱们,诸位,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你们不如再想想?”

原来是天地异象无比夸张,方才在刹那间,大日照耀的白昼时分,平白无故出现了一瞬间的夜幕,仿佛一座蛮荒天下的光线都在瞬间归拢为“一线”。

直指归墟黥迹处!

姜尚真抬头望天,揉了揉眉心,头疼不已。

咱们陈山主的家乡那边,不都说那位扎马尾辫的青衣姑娘,脾气特别好吗?

不过在场众人,哪怕都察觉到了这份异象,依旧无一人有半点反悔神色,就连最心虚的许白都变得眼神坚毅。虽说修行不是为了打架,可修行怎么可能一场架不打。

顾璨更是眼神炙热。

小天师赵摇光在摩拳擦掌。

傅噤依旧面无表情,不过伸手轻拍了一下那枚养剑葫。

相对而言,唯有曹慈神色最淡然。

不愧是那场青白之争的白衣曹。

姜尚真最后笑呵呵抱拳:“姜某人有幸遇见诸君!”

九人各自与姜尚真还礼。

白玄在离着落魄山还有十来里的地方,摆了张桌子,因为这边建造了一座供人歇脚的行亭,白玄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把紫砂手把壶,龙头捆竹款式,附庸风雅,一个屁大孩子,倒像个精通茶道的账房老先生,坐在桌后,跷着二郎腿,一边记账,一边优哉游哉啜茶。

白玄抬头瞥了眼行亭外边,还未见人,就先见着了一只青色袖子,袖子被主人甩得噼啪作响,龙骧虎步生清风。

陈灵均大步走入行亭,立即变成双手负后,踱步缓行,道:“哈,这不是白老弟嘛,忙呢?”

白玄坐着不动,笑着抬起双手,与陈灵均抱拳致意,算是真金白银的礼数了,一般人在白玄这边,根本没这待遇。

主要是陈灵均懂得多,很能聊,与白玄说了不少浩然天下稀奇古怪的风土人情,乡俗俚语一套一套的,白玄就当不钱听人说书了,什么神仙下凡问土地,别不把土地爷当神仙,什么灶王爷、河伯河婆,五八门的,反正陈灵均都懂。

陈灵均伸手按住桌面,眼珠子一转,笑道:“白老弟,你咋个不找把提梁壶,对嘴喝,更豪气些。”

白玄问道:“啥个提梁壶?有讲究?”

陈灵均摆摆手:“无须多问,回头我送你几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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