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龙蛇起陆

在斩龙之人“陈清流”和隐官萧愻之间的阿良,虽说有个绕不过去的儒生出身,可他的十四境剑修最接近陈清都的纯粹,所以几座天下的山巅修士,尤其是十四境修士,等到阿良跌境之后,类似青冥天下那位参加河畔议事的女冠,虽然根本不是阿良的敌人,甚至与阿良都没有打过交道,可她同样会松一口气。

几座天下的天地之大,更别谈天外更大,可对于十四境剑修而言,哪里去不得?一个不小心,传说中的仗剑逆行光阴长河都有可能,若是在逆流而上的途中还另有手段,能够避过三教祖师与礼圣的视线,届时除了白泽、托月山大祖、老瞎子这拨岁月悠悠、资历最老的十四境修士,杀谁不是杀?

作为十四境巅峰剑修的陈清都,如果不是托月山一役身死,不得不作茧自缚,选择合道剑气长城,他大可孑然一身,仗剑远游。

尤其是假设陈清都能够在这条光阴长河道路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所以当人间一旦出现了某个十五境剑修,那恐怕就真是三教祖师都无力阻拦了,一切行事,随心所欲,出剑与否,全凭喜好,一剑递出,天翻地覆。

陆沉突然笑道:“陈平安,如果你能够抢先一步登顶武道,我很期待你以后问拳白玉京的场景。”

大端王朝女武神裴杯、大骊武夫宋长镜,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十一境武夫,而像暂时只有一只脚跨过门槛。

陈平安说道:“那还早得很,何况有没有那一天还两说,陆道长不用专门为此期待什么。”

陆沉笑眯眯道:“陈平安,你的拳法风格,大家都是知道的,那场功德林的青白之争,如今青冥天下山上都听说了。”

陈平安说道:“你想多了。”

陆沉瞥了眼陈平安的手腕,摇头道:“不,你想少了。”

陈平安问道:“你来这边做什么?总不至于是只为了与我胡扯几句吧?”

陆沉抬头笑道:“如今蛮荒三轮月只剩下两轮了,贫道就趁早赶来多看一眼,天晓得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哪天就只剩下一轮月了,是吧?”

陈平安说道:“可能吧。”

两位剑气长城的剑修,通过一条跨洲渡船,从刚刚游历完毕的流霞洲,赶到了雨龙宗遗址的一处渡口,重返故乡。

一个是越来越后悔没有偷偷溜去第五座天下的陈三秋,一个是酒铺大掌柜叠嶂,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有三件最大的幸运事,一是小时候帮阿良买酒,二是认识了宁姚这些朋友,最后就是与陈平安合伙开酒铺。

其实除了剑气长城,倒悬山、蛟龙沟和雨龙宗,准确说来都属于战场遗址了,倒悬山这方天地间最大的山字印,跟飞升城一样,都去往了别座天下,而蛟龙沟和雨龙宗附近都被文庙临时打造成渡口,雨龙宗如今的新任宗主,是昔年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水精宫的女主人,云签。

但有意思的是,云签对外宣称,自己只是暂领宗主一职。

当年她带人远游历练,从桐叶洲登岸,一路北上,先后游历了东宝瓶洲和北俱芦洲,得以侥幸逃过一劫,为雨龙宗保留了香火。

一处山水渡口,停着皑皑洲一条名为太羹的跨洲渡船。先前南下,游仙阁和红杏山两拨修士乘坐的就是这条过境渡船,老管事今天发现了队伍中那对年轻修士不敢见人的异样,疑惑问道:“好端端的一趟游历,怎么跟人打起来了?难道在剑气长城那边碰到仇家了,不能够吧?”

祝媛苦笑一声,颇有几分容惨淡,她心有余悸道:“碰到了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起了冲突。”

老管事闻言一愣,直接蹦出一句:“那你们咋个就不晓得跑嘞?”

贾玄无奈道:“那也得我们跑得快才行啊。”

老管事点点头,深以为然:“遇到了那个主儿,不跑才是正解,站着不动挨打,可以少挨打。”

老管事随即安慰道:“也别多想了,给那位隐官亲手教训一通,其实不算丢脸,等你们回了家乡,还是笔不小的谈资,不亏。”

再瞥了眼那对年轻男女,老人笑道:“大端王朝的曹慈,不也只比你们略好几分。再就是你们都放宽心些,这位剑气长城的隐官有一点好,买卖清爽,童叟无欺。”

老管事戴蒿,是游仙阁与红杏山的老熟人了。

听着这个老朋友的宽慰言语,贾玄哭笑不得,祝媛苦笑不已。

老管事抚须而笑,沾沾自喜,像那酒桌上追忆往昔豪言壮举的某个酒客:“你们是不晓得,当年倒悬山还没跑路那会儿,在春幡斋里边,呵,真不是我戴蒿在这儿胡乱吹嘘,当时气氛那叫一个凝重,剑拔弩张,满堂肃杀,咱们这些只是做些渡船买卖的生意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个个噤若寒蝉,然后第一个开口的,就是我了。”戴蒿跷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当时到底有几个剑气长城的剑仙?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足足十一位,如果加上陈隐官和晏溟、纳兰彩焕两位元婴,那就是足足十四位之多!试问寻常人置身其中,面对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剑修们,哪个敢先开口?不是问剑是什么?”

那次议事,春幡斋大堂里,从剑气长城赶到倒悬山的剑仙,茫茫多。

米裕、魏晋、孙巨源、高魁、元青蜀、谢松、蒲禾、宋聘、谢稚、郦采,再加上一个东道主邵云岩。

还有两位元婴境剑修,晏溟、纳兰彩焕。

十一位剑仙,两位元婴境剑修。

戴蒿感叹道:“我与那位年纪轻轻的隐官,可谓一见如故,谈笑风生啊。陈隐官年纪不大,说话处处都是学问。”

贾玄只得违心附和道:“那场春幡斋议事,开了个好头,这才有了后边的进展顺利,戴老哥功不可没。”

戴蒿点点头:“是啊,咱们这些满身铜臭的生意人,也算为后来那场大战略尽绵薄之力。”

至于真相如何,反正当天在场的渡船管事,这会儿一个都不在,自然是由着戴蒿随便扯。

事实上,戴蒿在起身开口之后说了些绵里藏针的“公道”言语,然后就给那个年轻隐官阴阳怪气说了一通,结果戴蒿屁股底下的一张椅子就像戳满飞剑,他是死活再不敢落座。

老管事没来由地感慨一句:“做买卖也好,做事做人也罢,还是都要讲一讲良心的。”

斜眼看了那俩年轻男女,戴蒿笑道:“吃了亏就长点记性,不然就白吃顿苦头了。下了山出门在外,不是爹不是娘的,谁也不会惯着谁。”

一个游仙阁的祖师堂嫡传,一个泗水红杏山的仙子,先前来剑气长城遗址,在渡船上就老是眉来眼去的,真当自己是一对神仙眷侣了?

戴蒿跟着这条太羹渡船一年到头在外跑江湖,什么人没见过,虽说老管事修行不济,只是眼光何等老辣,自然瞧见了那对年轻男女的神色微变。

戴蒿啧啧道:“看来是白吃了顿打。”

这俩年轻人,傲骨没有,傲气倒是不缺,可能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

生活不是处处屠狗场,没那么多狗血。

世道又处处是屠狗场,遍地洒落狗血。

戴蒿以心声道:“贾老弟,我与祝媛和红杏山都不熟,就不当那恶人了,在你这儿倒是愿意多嘴提一句,以后再为人护道,行走山下,别给蠢货糊一裤裆的黄泥巴,脱裤子容易漏腚,不脱吧,伸手擦拭起来,就是个掏裤裆的不雅动作,到头来脱和不脱,在外人眼中,都是个笑话。”

贾玄感叹道:“戴老哥话糙理不糙。”

戴蒿抚须而笑:“粗粮养胃,糙话活人。”

在大兴土木的雨龙宗祖师堂遗址,云签站在山顶,感慨万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果真被那个年轻隐官说中了。

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年轻人的提醒,雨龙宗绵延数千年的香火,就算彻底断绝在蛮荒天下的那帮畜生手中了。

那次寄往水精宫的一封密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北迁。

曾经被师姐随手丢弃,又被云签重新收起,小心翼翼珍藏起来。

那封信上除了文字,除了剑仙邵云岩的押,还有两个古篆印文,隐官。

当初她成功带走了六十二位谱牒修士,其中地仙三人。之后在游历途中,陆陆续续又收取了十数名弟子,加上从雨龙宗所辖岛屿归拢起来的修士,满打满算依旧不足百人,可这就是如今雨龙宗的所有家底了。

云签如今在等一个人,也就是未来的雨龙宗宗主,剑气长城的女剑修,纳兰彩焕。

如今纳兰彩焕已经是玉璞境剑仙了。

当年纳兰彩焕提出了一笔买卖,云签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何况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云签都愿意将她奉为雨龙宗宗主。

一条即将到达大骊京城的渡船上,大骊藩王宋集薪笑道:“稚圭,你都是飞升境了,户籍一事,什么时候我帮你改改?”

在槐黄县衙署户房,稚圭的籍贯还是婢女身份的贱籍,州府乃至大骊礼部自然就照搬了。

稚圭眉眼柔顺,摇头道:“不用改啊,拿来提醒自己做人不忘本嘛。”

两人好像还是当年的泥瓶巷主仆,挑水晒衣,洗菜做饭,大手大脚钱,添置家当,等到屋内物件多到实在摆不下了,稚圭就随手贱卖出去,收作自己的私房钱。

宋集薪笑了笑:“那什么时候你有想法了,与我说一声。”

他看了眼她的侧脸,既熟悉又陌生。

浩然天下水运,被中土文庙一分为二,道号青钟的渌水坑澹澹夫人,总掌九洲陆地水运。

此外四海水运,又被一分为四,四片海域各有一位大水君坐镇,哪怕被切割成四份的辖境,任何单独的一座水域,依旧可谓是辽阔无边。

其中三位大湖水君,顺势升任了四海水君的高位,位列中土文庙新编撰的神灵谱牒从一品,与穗山大神品秩相同。

而她身为世间唯一一条真龙,却只是东海水君,如果是那场大战之前的稚圭,会觉得文庙如此作为,简直就是故意羞辱她。但是现在的稚圭,就只是冷笑几声,也没有任何推三阻四,接纳了一海水君神位。

落魄山上,老厨子最近给小米粒做了个布小挎包,用来装更多的瓜子。

小米粒对小挎包的喜爱,半点不输给那条金扁担,喜新不厌旧嘛。

今儿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后,小米粒落地一跺脚,又睡过头了,抄起一面镜子,指着镜面,说:“咋回事,又睡懒觉,嗯?!还有脸笑?下不为例啊!再睡懒觉,我可就要请客吃酸菜鱼了啊,你怕不怕?!”

陈灵均还是三天两头往骑龙巷跑,忙着找贾老哥侃大山。一老一小,酒桌上的车轱辘话反复说,竟然谁也没个腻歪的。要是跟小镇“差不多岁数”的孩子狭路相逢,陈灵均就蹦蹦跳跳,左右摇晃,跳起来出拳吓唬人。

小哑巴跟掌柜石柔看了不少书,专程去了趟红烛镇,扛了一大麻袋的书回铺子。掌柜石柔就笑问:“你有钱?”小哑巴摇摇头,直接说没钱。

“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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