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拨云峰、翩跹峰在内的几座旧峰的峰主剑仙,竟然都摇头否决了宗主竹皇的建议。其中一位老金丹,更是直接大骂宗主竹皇此举是自毁千秋家业,昏聩、昧良心,无半点道义可言,只会让正阳山历代祖师为此蒙羞。被外人打上山来,非但不带头出剑退敌,反而宁肯被人牵着鼻子走,抛弃一个劳苦功高的护山供奉。你竹皇连一位剑修都不配当,如何能够担任宗主,所以今天真正需要议的事,不是袁真页的谱牒名字要不要一笔勾销,而是你竹皇还能否继续担任宗主……
竹皇微笑道:“先前说了,你们点头摇头即可,不用开口。”
结果老金丹就被那位剑阵仙人直接拘押了起来,仙人伸手一抓,将老金丹收入袖里乾坤当中。刘羡阳挪动屁股,换了一张桌子,继续喝酒吃瓜。
一位女子祖师转头望向刘羡阳,怒目相视道:“刘羡阳,你和陈平安问剑就问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阴险行事,躲在幕后呼朋唤友,费尽心思算计我们正阳山,真有本事,就学那风雷园黄河,从白鹭渡一路打到剑顶,如此才是剑仙作为!”
刘羡阳非但没有针锋相对,反而如小鸡啄米,使劲点头道:“对对对,这位上了岁数的婶婶,你年纪大,说得都对,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拉着陈平安这么问剑。”
吵架这种事情,家乡小镇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年轻一辈,除了福禄街和桃叶巷那些富家子弟,比如赵繇、谢灵,可能本事稍微差了点,其余哪个不是自小就耳濡目染,条条小巷,锁龙井旁,老槐树下,龙窑田垄间,门对门墙隔墙,哪里不是磨砺嘴皮子功夫的演武场。
那个头戴一顶金丝冠冕、身穿翠绿法袍的女子祖师果然被刘羡阳这番混不吝的言语气得身体颤抖不已。
白衣老猿向前踏出一步,神色淡然道:“还有半炷香,你们继续聊。我去会一会那个得志便猖狂的泥腿子。”
刘羡阳一手抬起酒杯,一手竖起大拇指:“袁老祖一洲无敌,曾经换拳宋长镜,脚踢披云山,踩碎各家祖宅无数,泥瓶巷曹氏的,二郎巷袁家的,最西边李家的,桃叶巷谢氏的,全无敌手,谁敢和搬山老祖秋后算账?如今又已破境,对付个陈平安,还不是手到擒来。”
正阳山诸峰祖师,还有一众供奉客卿,闻言皆悚然。这位护山供奉,当年游历骊珠洞天,到底招惹了几方势力?难怪那个自称祖籍是在泥瓶巷的曹峻,会先后问剑琼枝峰和背剑峰。还有那位大骊巡狩使曹枰。袁、曹两姓先祖,出自骊珠洞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帮助大骊宋氏在北方崛起,站稳脚跟,不至于被卢氏王朝吞并,最终才有了今天大骊铁骑甲浩然的光景,这是一洲皆知的事实。
竹皇笑道:“刘剑仙就不要开玩笑了。”
刘羡阳这几句话,当然是胡说八道,可是这会儿谁不疑神疑鬼,三言两语,就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正阳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护山供奉袁真页身后现出一尊老猿法相,他重重一跺脚,在剑顶和停剑阁之间落脚,同时运转搬山一道的本命神通,将一线峰踩下。一线峰轰然落地,一山周边的山水气运随之稳固几分。
先前那个泥瓶巷的小贱种竟敢斩开祖山,再一剑挑起一线峰,使得祖山离地数丈高。
袁真页这一手脚踩山岳落地生根的神通,抖搂得堪称霸气绝伦,使得不少客卿供奉都心中惴惴,会不会跟着竹皇一边倒,一个不小心就会押错赌注?到时候不管竹皇如何斡旋补救,至少他们可就要和袁真页实打实结仇了。
白衣老猿收起背后法相,一身罡气如江河汹涌流转,大袖鼓荡猎猎作响,狞笑道:“竖子成名,拳下受死!”
袁真页拔地而起,高高跃起,脚下一山震颤,魁梧身形化作一道白虹,在高空一个转折,笔直一线,直扑山门。
刘羡阳站起身,扶了扶鼻子,拎着一壶酒,来到剑顶崖畔,蹲在一处白玉栏杆上,一边喝酒一边观战。
一道浑厚无匹的拳罡如仙剑飞剑,使得天地间雪亮一片,将山门外一袭青衫所站位置打出一个湖泊一般的凹陷大坑。
停剑阁那边,正阳山诸峰嫡传弟子们翘首而观,看到袁老祖这一拳递出后,一个个目眩神摇,有年轻剑修攥紧拳头,默默喝彩。
不少观礼客人都是首次亲眼见到袁真页出手。好个护山供奉,确实名不虚传,袁真页这一拳势大力沉,分明可杀元婴境修士。说不定那些体魄坚韧的远游境武夫,挨了这一拳,都要当场分尸,血肉崩碎。
可山门外那处无水的“湖泊”之上,一袭青衫依旧纹丝不动,悬空而停,面带笑意,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挥动,驱散四周尘土。
白衣老猿身形落在山门口,转头瞥了眼那把插在牌坊楼中的长剑,收回视线后,盯着那个靠着运气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青衫剑仙,问道:“需不需要留你全尸?不然你们落魄山那帮废物阻拦不及,事后收尸都难。”
陈平安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朝白衣老猿勾了勾手指,然后微微侧头,双指并拢,轻敲脖子,示意袁真页朝这里打。
袁真页眯起眼,脚下砰然一声,大地沉闷而晃,一线峰地底深处的山根都出现了撼动余韵,导致周边天地灵气涟漪飘摇。如果说双方对峙是一幅山水画卷,那么所有施展掌观山河的山上看客,在这一刻都会发现此处山河画卷出现了一阵摇晃。白衣老猿身形一闪而逝,下一刻,一袭青衫被一拳凶狠横扫,打中脖颈,瞬间横移出去数十丈。
陈平安轻轻抖了抖手腕,身形瞬间止步,晃了晃脖子,满眼笑意,好像在说让你试试看,就别留力收手,与我客气什么?
剑修哪怕得天独厚,能够淬炼飞剑的同时,反过来温养神魂体魄,炼剑淬体两不误,事半功倍,使得号称山上四大难缠鬼为首的剑修,既能够一剑破万法,又拥有媲美兵家修士和纯粹武夫的身躯,即便那位来自落魄山的青衫剑仙,和好友刘羡阳都已是玉璞境,可是一位玉璞境剑仙,真能将人身小天地打造得身若城池,如此坚不可摧?
直到这一刻,那些知晓“郑钱”身份的观礼修士才有些相信,她说不定真是这位年轻山主的开山大弟子。
而白衣老猿委实是山巅宗师之风,每出拳一次,都并不乘胜追击,递拳后就停步,好像故意给那青衫客缓一缓、喘口气的休歇余地。
这位身负气运的上五境护山供奉,虽是毋庸置疑的修道之士,可确实一向以拳脚功夫名动宝瓶洲。
白衣老猿脸色阴沉:“狗崽子当真不还手?!”
当下不曾背剑的一袭青衫始终默不作声。
袁真页嗤笑不已,拉开一个古朴拳架,他双膝微屈,微微低头,如背负山岳之姿,拳架一起,便有鲸吞天地灵气的异象,本该天然冲突的灵气与纯粹真气竟然融洽相处,悉数转为一身雄浑拳意。不但如此,拳架大开之后,身后拳意竟如山中修士的得道法相,凝为一座座高山,脚下拳罡则如江河汹汹流淌,与那道门真人的步斗踏罡有异曲同工之妙,铺设出一幅道气盎然的仙家图案。最终白衣老猿脚踩一幅宝瓶洲崭新的五岳真形图,递拳之前,白衣老猿如上古仙人提起巨山,脚踩河川。
淬炼搬山之属神通,熔铸拳意为山河一炉。
陈平安瞥了眼那幅半吊子的真形图,看来这位护山供奉这些年也没闲着,还是被他琢磨出了点新样。
青雾峰有位山中看客赞叹不已:“如此拳法,可谓登峰造极,非武夫人力所能及。”
裴钱斜眼看那人,差点没忍住,像对付骑龙巷左护法那般,按住对方的狗头,让他瞪大狗眼,等到她师父出手,好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拳法。
众人只见那魁梧老猿有开天辟地的气势,朝年轻剑仙当头一拳砸去。
白衣老猿转瞬之间就站在了那一袭青衫原先所处的位置,而那个年轻山主竟然依旧不还手,由着那一拳打中额头。是老猿此拳一起,就已经注定避之不及?
从一线峰“湖上”,到满山青翠的满月峰,刹那之间拉伸出了一条青色长线。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望向了满月峰,一袭青衫悬空而立,但是此人身后整个满月峰的山脚,罡风吹拂,席卷山峰,无数仙家大树悉数断折,一些被殃及池鱼的仙家府邸就像纸糊纸扎一般,被那份拳意削碎。只说青衫剑仙的那条倒滑路线,就在双峰之间的地面之上割裂出了一条深达数丈的沟壑。
白衣老猿如影随形,又是一拳,拳罡璀璨绽放,白光刺眼,大如井口,直直撞去。一拳用那原本背靠青山的青衫彻底打穿了整座满月峰!
袁真页循着那个被凿开的“山门道路”,微微撑开一身沛然浑厚的霸道拳意,道路上山石崩碎无数,他最后一脚踩踏更多山崖,使得满月峰一处后山榜书崖刻崩毁大片。袁真页魁梧身形化虹而去,他抡起一拳,将果真打定主意不还手的陈平安打得身形风驰电掣般摔向秋令山位于半山腰的那座消暑湖。
挨此重拳的一袭青衫,倒退去势极快,只是临近水面之时,身形骤然悬停,脚尖轻点湖面,溅起一圈层层扩散的涟漪。青衫飘摇,仙人立水。
陈平安脚下整座湖泊却是当场炸开,沸水滚滚,掀起滔天巨浪,水雾升腾,许多在附近水榭楼阁遥遥观战的修士顿时成了落汤鸡。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得夏远翠眼皮子打战不已。你们俩打就打,换地方打去,别糟践我家山头的风水宝地!
白衣老猿一拳当头砸下。听说你小子从小就喜欢求神拜佛,那就乖乖舍身结缘水裔去!
陈平安只是伸出手掌,随便挡住那一拳。
一青衫剑仙、一白衣老猿,双方身形下坠途中,消暑湖湖水荡然一空,登岸向四面八方一冲而去,最终沿着秋令山下山去了。秋令山的那条登山神道上,就像有条溪涧以台阶作为河床,哗啦啦作响向山脚倾泻而去。
消暑湖附近的此山嫡传和观礼修士手忙脚乱,只得各凭手段,抵挡那份拍岸激荡升空的铺天巨浪,最头疼的地方还在于其中蕴藉的拳意,与那湖水一并遮天蔽日,势不可当,以至于许多修士术法被搅了个粉碎,本命物也被打得晃荡如片片浮萍,道心不稳,刚刚祭出便连忙收起。
神仙打架,俗子遭殃。山巅之下,所有不是地仙的练气士,和那山下市井的凡夫俗子何异?
人人惊骇不已,那位搬山老祖,仅仅担任正阳山护山供奉就有千年光阴,那么居山修道的岁月只会更长,有此道法拳意,还有几分道理可讲,可那个横空出世的落魄山年轻剑仙,撑死了和刘羡阳是差不多的年纪,哪来的这份修行底蕴?
宝瓶洲评选出来的年轻和候补十人,真武山马苦玄的修行根骨、天赋,姜韫、刘灞桥的师承,谢灵的家世、福缘,不管他们如何崛起,终究有迹可循。可陈平安?
消暑湖不但湖水一空,就连湖底泥泞都已散开,水下秋令山山根青石裸露。
水落石出,不过如此。造就出这般场景,不过是白猿递拳,青衫接拳,一拳而已。
陈平安站在略带几分润泽水汽的青石上,脚下青石不断响起崩裂声响,消暑湖水底如同多出一张蛛网。陈平安抬了抬手,施展水法,掬水重新入湖中。
白衣老猿站在岸边,脸色如常。数拳过后,一口纯粹真气气贯山河,犹未用尽。
夏远翠以心声与身边几位师侄言语道:“陶师侄,我那满月峰不过是碎了些石头,倒是你们秋令山好好一座消暑湖,遭此风波劫难,修缮不易啊。”
晏础说道:“烟波,半炷香可是又过去一半了,还没有决断吗?其实要我说啊,反正大局已定,秋令山不管点头摇头,都改变不了什么。”
这位掌律老祖师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好心好意,提醒这位辈分相同的陶财神,好歹为秋令山保留一份英雄气概,传出去好听些,过河拆桥,是竹皇和一线峰的意思,秋令山却不然,风骨凛凛,有机会让所有留在诸峰观礼的外人刮目相看。
对晏础而言,陶烟波的秋令山最好是打肿脸充胖子到底。陶烟波管着正阳山的所有钱财运转,比他这个出身水龙峰的掌律祖师其实更有实权。若是水龙峰与秋令山从今往后能够互换位置?
竹皇脸色不悦,沉声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各打各的小算盘了。”
先前所谓的一炷香就问剑,虽是陈平安随口胡诌的,却正是竹皇身边这位剑顶仙人能够维持当下境界的大致时限。
这家伙难道是正阳山肚子里的蛔虫,为何什么都一清二楚?故而竹皇内心深处真正忌惮的,不是什么剑仙,不是什么山主,而是这份处处绵里藏针的心思。
消暑湖内,水被陈平安以术法掬入湖中后,水位轻浅,清澈见底。
陈平安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笑问道:“当年在小镇束手束脚,情有可原,怎么在自家地盘,还这么娘们唧唧?怕打死我啊?”
袁真页终究还是个练气士,所以昔年在骊珠洞天之内,境界越高,受压制越多,处处被大道压胜,连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会牵扯到一座小洞天的气运流转,稍有不慎,就会消磨道行极多,最终拖延破境一事。以袁真页的地位身份,自然知晓黄庭国境内那条岁月悠悠的万年老蛟,以及在东南地界钱塘江风水洞潜心修道的那位龙属水裔,都一样有机会成为宝瓶洲首位玉璞境的山泽精怪。
估计这位护山供奉,当时就已经将上五境视为囊中物,并且打定主意要争一争“第一”,以便收拢一洲大道气运在身,所以至多是在窑务督造署那边,遇见了那位白龙鱼服的藩王宋长镜,他一时手痒,才忍不住与对方换了拳,想着以拳脚帮忙砥砺自身道法,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袁真页狞笑道:“见过找死的,没见过你这么一心求死的,袁爷爷今儿就满足你!”
白衣老猿的老者面容呈现出几分猿相真身,头颅和脸庞瞬间毛发生发,如无数条银色丝线飞动。
老猿身形长掠,一腿扫中那袭青衫的肋部,将其踹出秋令山,横飞向附近的琼枝峰。
一脚之下,气机混乱如大雷震碎于弹丸之地,整座秋令山向外阵阵散出,如一排排铁骑过境,所过之处,山石崩碎,草木化为齑粉,府邸炸开,连秋令山之外的云雾都为之倾斜,仿佛被拽向琼枝峰那边。
从头到尾,信守承诺绝不还手的青衫剑仙蜻蜓点水,脚尖分别踩在一处仙府屋脊、古树枝头和一竿绿竹之巅,然后停步。
负责看守琼枝峰的落魄山米次席忙不迭收起漫天遍野的霞光剑气。
白衣老猿撞入那片竹林当中,使得琼枝峰山中无数翠绿颜色瞬间绽放开来,数十万绿竹竿破土而出,胡乱飞掠。
只是袁真页这一次出拳极快,能够看清之人寥寥无几。更多的人只能依稀看到那一抹白虹身形在丛丛翠绿当中势不可当,拳意撕扯天地,至于那青衫,就更不见踪迹了。
下一刻,一抹青色画弧掠出琼枝峰,极长弧线,刚好绕过了一座拨云峰,然后途经一座藩属小山头。白衣老猿缩地山河,蓦然现出真身法相,巨大手掌横扫出去,将整一截青色山头直接打断,山若飞剑,撞向那一袭青衫,后者随手挥袖,山头当场在空中崩碎稀烂,乱石飞剑如雨落,那道青色身形借势以更快速度飞向十数里外的雨脚峰,老猿法相大步跟随,一个肩靠到雨脚峰山头,撞得一峰山头再次崩裂开来,激射向陈平安。
与此同时,老猿法相一脚戳地,深陷地下,他轻喝一声,再脚尖一挑,将地上一座小山头的山根踩断,将小山头整个挑到空中,和雨脚峰山头,一前一后,都砸向那个青衫剑仙。
凶性爆发的搬山老猿又连根拔起两座藩属小山峰,一手一个攥在手中,砸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
老猿的巍峨法相一步跨过山水,一脚踩在一处昔年南方小国的破碎大岳之巅,目视前方。
陈平安双指并拢作剑斩,将雨脚峰山头居中劈开,他又左手挥袖,将那山头原封不动砸回原位,再双指轻点两下,竟是直接将那两座藩属小山定在了空中。
一袭青衫缓缓飘落在青雾峰之巅。
裴钱连忙落地,站在师父身边,不然不像话。
陈平安笑道:“没事,老畜生今天没吃饱饭,出拳软绵,稍稍拉开距离,胡乱丢山一事就更像柳絮飘摇了,远不如我们小米粒丢瓜子来得气力大。”
黑衣小姑娘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怀抱行山杖,赶紧抬起双手挡住嘴,淡淡的眉毛,眯起的眼眸,桌儿大的高兴。
她哪有那么厉害,没得没得,好人山主瞎讲的,你们谁都别信啊,但是真要相信,我就没法子让你们不信哩。
崔东山笑嘻嘻道:“右护法今儿都不用出手,就已经威名远播嘞。”
小米粒笑哈哈道:“虚名,都是虚名。”
陈平安再以心声跟裴钱说道:“盯着一线峰那边,谁敢冒头,你就打回去。”
裴钱点点头:“晓得了。”
陈平安轻踩地面,身形瞬间离开青雾峰,悄无声息,相较于白衣老猿名副其实的力拔山河,确实毫无气势可言。
一袭青衫掠过那两座好像被施展定身术的山头,拖山而行,与那尊脚踩山岳的老猿法相遥遥对峙。
剩下的半炷香即将结束。
陈平安以心声笑道:“放心吧,一线峰那边,至少陶紫肯定会出手的。记得第一次在福禄街那边瞧见,就知道她是个顶聪明的人,可袁老祖你要是再这么以无敌之姿横行山河,她还怎么为你打抱不平?三拳,最后三拳,袁老祖好好掂量,是继续让外行看个热闹,还是让行家看门道,我都随意。”
言语之后,将那拖曳的两山分别丢去两处,为拨云峰藩属山头和雨脚峰山顶充当山尖。
白衣老猿蓦然收起法相,站在山顶,深呼一口气,仅仅是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吐纳,便有一股股强劲山风起于数峰间,罡风吹拂,风卷云涌,摧崖折木。屹立于山巅的袁真页环顾四周,千里山河在脚下匍匐,视野当中,唯有那一袭青衫碍眼至极。
如那泥瓶巷贱种所说,确实约莫还能递出三拳。
袁真页一身道法拳意交融,仿佛数千年修行道法为天,积攒打磨千年的拳意为地,以人身小天地作为一架长生桥,合二为一,最终达到天地合的玄妙境地。
生平意气最高处,所递第一拳,以伤换命,相当于止境武夫拳意巅峰一拳。
小泥腿子就该一辈子在泥泞中摸爬滚打。侥幸得势,偏不知珍惜,不懂得乖乖躲起来享福的道理,还敢来正阳山摆阔,那就一拳打得你粉身碎骨,悉数跌落人间,只会比那个被李抟景将一副白骨曝晒于风雷园广场上的满月峰女修下场更惨。若有意外,还有第二拳待客,相当于仙人境剑修的倾力一击。最后一拳,什么剑仙,什么山主,死一边去!
一线峰那边,陶烟波满脸疲惫,诸峰剑仙,加上供奉客卿,总计接近半百的人数,只有屈指可数的七八位正阳山剑修摇头。此外都是点头,答应竹皇的那个提议。
按照祖师堂规矩,其实从这一刻起,袁真页就不再是正阳山的护山供奉了。
竹皇说道:“袁真页,收手吧,虽然你不再是正阳山的谱牒仙师,但是我愿意向落魄山求情,不管我们正阳山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保证让你今天活着走出正阳山地界,之后就请你离开宝瓶洲。”
竹皇同时以心声跟那位青衫剑仙说道:“陈山主,只要袁真页将来出海,试图远游别洲,我就会亲自带着夏远翠和晏础,配合你们落魄山,合力斩杀此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