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教拳

第 教拳

如果不是因为有桩生意要商谈,陈平安不会去桃渡叨扰彩雀府修士,耽误她们炼制法袍就是耽误落魄山挣钱,和谁过不去都别跟钱过不去。

彩雀府位于湖泽水国的水霄国境内,水霄国连同京城在内,州郡城池都建造在岛屿之上,彩雀府就位于巨湖大溪交汇处,溪水名为桃水,桃渡上空常年有白云悬停,围绕彩雀府所在青山,如戴有一顶雪白冠冕,山水相依,白云萦绕,开满桃,风光绝美。

米裕曾经在此“修行”多年,听说还惹了一屁股情债,算不算坏了落魄山的门风?陈平安默默记账,回了落魄山就与米大剑仙好好聊聊。

山脚有座彩雀府自家经营的茶肆,其实生意一直冷清,因为茶水价格太贵,桃渡的过路修士更多还是选择游历桃林。

陈平安一行人落座后,他与彩雀府女修自报名号,女修听闻是落魄山的年轻山主亲临桃渡,哪敢怠慢,立即以纸鸢传信祖师堂,毕竟彩雀府女修都心知肚明,宝瓶洲的那个落魄山,虽说开山立派没几年,却土财主得很呢,而且如今都是宗门了。

彩雀府能有今天的气象,都要归功于落魄山提供了那件“祖师”法袍,法袍炼制这才得以开枝散叶,子孙满堂,凭借这只聚宝盆,都与大骊王朝搭上线做成了生意,使得彩雀府在短短二十年内,迅速崛起,跻身北俱芦洲一流山头。按照祖例,彩雀府一向只收女修,所以弟子人数不多,不然宗字头都是可以争一争的。

掌律武峮很快就御风而来,见面就先向陈平安致歉一句,因为府主孙清带着嫡传弟子柳瑰宝一起出门历练去了。孙清美其名曰为弟子护道,不过是找理由多走一趟太徽剑宗罢了。

按照山上规矩,陈平安这样的一宗之主大驾光临,又是彩雀府的幕后财主,孙清是必须在场的。哪怕落魄山事先没有飞剑传信,终究还是彩雀府这边失了礼数。

落魄山底蕴如何,彩雀府再清楚不过了,就俩字:无理。

孙清带着柳瑰宝观礼完毕,回了自家山头后,私下和武峮玩笑几句:“咱们这儿,瞪大眼睛都找不着个地仙,在落魄山上,好嘛,好些个元婴境,都是不敢大声说话的。好像只要不是个地仙,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

武峮当时只听孙清说了那场开宗仪式的观礼名单,就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那种。

武峮见到了那位一袭雪白长袍、背长条剑匣的女子。

宁姚还是那么个说辞:“宁姚,剑修。”

武峮抱拳致礼,爽朗笑道:“彩雀府祖师堂掌律武峮,止戈武,山君峮。”

等会儿!剑修?宁姚?总不会是剑气长城的那个宁姚吧?!

因为直到府主孙清参加那场观礼,她们才知道那个在彩雀府每天游手好闲的“余米”竟然是一位玉璞境剑仙,而且在落魄山都当不成首席供奉。余米真名为米裕,来自剑气长城!其兄长米祜,更是一位战功卓著的大剑仙。

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陈平安确实了不起,只是武峮还真不信他能让宁姚跟随在自己身边。再说了,宁姚跟随飞升城去了第五座天下,有文庙规矩在那边,如何能够来到浩然天下?仗剑飞升吗?

这就是浩然山巅宗门与二流仙家势力的差别了,何况彩雀府也无剑修去过剑气长城。再加上浩然天下山水邸报禁绝多年,所以武峮到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喝着茶水的落魄山山主,曾经在倒悬山春幡斋的官威有多大。

只是武峮心存侥幸,万一真的是呢,试探性问道:“宁姑娘的家乡是?”

宁姚说道:“剑气长城。”

武峮瞬间满脸涨红。

北俱芦洲是浩然天下九洲中和剑气长城关系最好的那个,没有之一。所以这里的练气士,哪怕不是剑修,都对剑气长城了解颇多。

武峮亲自煮茶待客,心情激荡,久久无法平静,双手竟是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

茶叶是彩雀府后山特产,名为小玄壁,老茶树不过十二棵,由珍禽彩雀衔摘,再用秘法炒制成团,故而极为名贵。

武峮经常忍不住多瞥几眼宁姚。

宁姚,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宁姚!

如今北俱芦洲大山头之间,都是有些猜测和说法的,无一例外,都坚信宁姚会是那座崭新天下的第一人。关键宁姚是女子啊,武峮平时与府主、瑰宝她们喝酒饮茶,岂会不多聊几句宁姚?尤其是心高气傲的柳瑰宝,对宁姚更是仰慕。

谈论剑修,绕不过宁姚。就像浩然天下只要提及纯粹武夫,就肯定绕不开裴杯和曹慈这对师徒。

小米粒双手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然后和身边的矮冬瓜小声分享心得:“慢点喝,可不能喝快了。”

白发童子一脸震惊:“喝茶还有这么个讲究门道?小米粒,你从哪本生僻书上看到的?”

小米粒双手持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再轻轻点头,表示满意,滋味极好,然后转头笑呵呵道:“无师自通哈。”

陈平安手持茶杯,轻轻旋转,笑眯起眼,凉风习习,心情舒畅,茶肆水榭之外湖水如镜,溪湖桃无数,层层叠叠往山上去,色有浅深,似娇艳女子匀深浅妆。

因为陈平安要跟人谈买卖,宁姚喝过了茶水,就与武峮告辞一声,让来过彩雀府的裴钱带路,她们要去天衣坊那边欣赏那些彩雀府的纺织娘编织法袍。

宁姚在时,武峮一直紧张,宁姚离去,武峮心中又有不舍。

武峮以心声问道:“陈山主,能不能问一下宁剑仙的境界?”

陈平安微笑道:“暂时飞升境。”

武峮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今儿在茶肆待客,亏大了,等到府主和瑰宝回山,自己就说与宁姚一起过喝茶?到底是差了点意思,远远不如与宁姚一起同桌喝过酒。

白发童子留下了,信誓旦旦说要助老祖一臂之力。陈平安倒是没觉得她在胡吹。就炼制法袍一事,吴霜降的这位道侣心魔是一等一的行家里手。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来这里之前,我参加了文庙议事,彩雀府的法袍已经被文庙录档了,暂列候补名单,成了,就是一大笔生意。商家、术家和计然家修士,会继续考量此事。不管最终此事成与不成,落魄山和大骊都会收到文庙传信,希望未来某天有机会向彩雀府道贺。”

陈平安拿出一本册子,是金翠城炼制秘法的手抄本,道诀是蛮荒桃亭给的,放桌上轻轻推给武峮,笑道:“法袍品秩,可以继续完善提升,回头彩雀府抓紧给出炼制法袍所需天材地宝的单子条目,越详细越好,我会帮忙在北俱芦洲各地搜寻合适的仙家山头。”

白发童子以心声说道:“隐官老祖,我能不能瞅瞅啊?”

得到陈平安的许可后,白发童子起身踮脚,趴在桌上,拿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然后她抖了抖手腕,远处桃溪水便有丝丝缕缕的精粹水运凝聚为一支碧绿杆的毛笔,又有几朵桃掠过湖溪,飘落在桌上,毫尖轻点桃,如同蘸墨,在那册子上“朱批”起来,蝇头小楷,这里一行道诀,那边几句建言,在书页空白处写得密密麻麻,很快就将一本册子的文字内容翻了一番。

这一幕,看得武峮心神大震。

仙人手笔,道气缥缈!

武峮忍不住以心声询问道:“山主,这位前辈是?”

陈平安笑道:“落魄山新收的杂役子弟,先去骑龙巷那边看铺子,通过考验了,再录入霁色峰谱牒。”

武峮只当是这位前辈的身份不宜泄露,陈平安在和自己开玩笑。

白发童子抬起头,一双眼眸呈现出七彩焕然的琉璃色,前什么辈,臭娘们会不会说话。

陈平安双指弯曲,就是一栗暴砸过去。

白发童子只得收敛那道巡狩心神的秘术,如果不是隐官老祖在这边,她只会更加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武峮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清楚了。她再次提笔蘸墨,桌上那瓣桃的深红颜色便浅淡几分。她一边辛勤写字,一边和隐官老祖做买卖:“查漏补缺,得记一功。”

陈平安笑眯眯道:“之前你不小心说了个‘赔钱’,被记账了,是在裴钱那边功过相抵,还是各算各的?”

白发童子哀叹一声,选择功过相抵。

“这次文庙议事,你们北俱芦洲三郎庙的灵宝甲,还有老君巷法袍,都已经正式入选。”

陈平安和武峮大致聊了些议事内幕,比如渡船这边,按照文庙给出的方案,分出了极为详细的三六九等,巨大的山岳渡船、极具攻伐杀力的剑舟、速度极快的流霞舟,都已经被文庙正式采纳,很快浩然各地就会动工建造剑舟在内的七种渡船。

至于法袍一事,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彩雀府的法袍,由于在价格上有点吃亏,所以哪怕是大骊宋长镜提出的建议,远比一般君主、修士更有分量,文庙那边暂时也只是将其列为候选。

炼物一事,北俱芦洲的山上工艺其实很出彩,三郎庙的灵宝甲、恨剑山的剑仙仿剑、佛光寺的三色袈裟、大源崇玄署的鹤氅羽衣,如果不谈品秩,只说销量,被琼林宗垄断的老君巷法袍冠绝一洲,尤其是莹然袍和大阅甲,一个专门给上五境修士,一个给世俗王朝的皇帝君主,不走量。在得到金翠城法袍那门炼制秘术之前,彩雀府的法袍技艺其实不算顶尖。

白发童子一挥袖子,手中碧玉笔、桌上那几瓣浅红近白的桃都散入水中。她摆出个气沉丹田的姿势:“大功告成。”

陈平安将册子快速翻阅一遍,再次交给武峮,提醒道:“这册子一定要小心保管,等到孙府主返回,你们只将摹本送给大骊宋氏,他们自会寄往文庙,彩雀府法袍‘补缺’一事,可能性就更大。一旦文庙点头,彩雀府的法袍数量可能至少是两千件起步。再者法袍是消耗品,只要在战场上验证了,彩雀府法袍甚至还能从十余种法袍中脱颖而出,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单子。最关键的是彩雀府法袍在浩然天下都有了名气,以后生意就可以顺势做到中土神洲、皑皑洲。”

武峮听得心神摇曳,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陈平安却又开始泼冷水,提醒道:“你们彩雀府除了收取弟子一事,必须赶紧提上议程,也需要一位上五境供奉或是客卿了。树大招风,财大招贼,要小心再小心。”

武峮无奈道:“谁不想有,咱们那位府主倒是打好了算盘,心心念念想着和刘先生结为道侣,就可以一举两得,自家姻缘、山门供奉都有了。可是刘先生不答应,有什么法子。披麻宗那边,求个记名客卿不难,可要说让某位老祖师来这边常驻,太不现实。”

不过孙清喜欢太徽剑宗刘景龙一事,是一洲皆知的事情,其实这事本身就是彩雀府的一张护身符。

一旦有人无故招惹彩雀府,就刘景龙那种最喜欢讲道理的脾气,肯定会仗剑下山。不为男女情爱,就是讲理去。

但是等到彩雀府的生意做得足够大,足够让人垂涎,这层关系就未必管用了。

武峮苦笑道:“陈山主,你不能因为落魄山不把上五境当回事,就觉得我们彩雀府是一样的家大业大了。”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帮你们想想法子,不过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能够常驻彩雀府是最好,但是不一定非要如此。比如止境武夫王赴愬,只要放出话去,说自己是彩雀府的首席客卿,那么所有的觊觎之辈就该好好掂量一番了。毕竟王赴愬出拳是出了名的全凭心情。

除此之外,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位狮子峰山主,也会是个合适人选。

不过这两位老前辈到底答不答应,暂时不好说,反正都可以试试看。真要接连碰壁,那就去找灵源公沈霖,还有龙亭侯李源帮忙。欠一个人情是欠,欠俩也是欠。

虢池仙师竺泉,之前走了趟中土神洲的披麻宗上宗,回来之后,就卸去了宗主职务,头把交椅暂时空着,她连祖师堂议事都不爱去了,只等杜文思出关破境,跻身玉璞境,就让性情稳重的杜文思继位。

听说在那祖师堂里边,竺泉大笑不已,公然放话,说老娘如今是无官一身轻,想砍谁就砍谁。

只不过竺泉,还有皑皑洲的谢松,陈平安其实都有些怵,毕竟连荤话都说不过她们。

武峮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抱拳致谢后,心情大好,说话就没那么顾忌了,笑道:“也就是知道陈山主是持身以正、道心清白的君子,不然我都要为陈山主破一次例,喊几个彩雀府弟子拎酒过来,陪着一起喝酒了!”

陈平安脸一黑。白发童子便看那武峮顺眼几分。

武峮重新落座,说道:“落魄山帮着云上城打造了一座私人渡口,好像春露圃那边意见不小?”

她听说之前春露圃修士嚷着要让落魄山将那渡口更换选址,搬迁到春露圃的一座藩属山头,那么一大笔神仙钱,往小小云上城砸,只会打水漂。

陈平安点点头:“人心不足,不奇怪。如果不是春露圃祖师堂内部有过几场争吵,以后落魄山就不会跟他们有任何往来了。”

武峮笑道:“这可不是煽风点火啊。”

停顿片刻,武峮大笑起来:“好吧,我承认,是有点幸灾乐祸。”

白发童子一直规规矩矩坐在隐官老祖身边,瞥了眼这个老娘们,长得不好看,脾气不坏啊。

武峮笑问道:“陈山主已经去过春露圃了?”

陈平安点点头:“不过我只见了林前辈一人。”

武峮大为意外,一开始觉得这位山主年轻气盛,意气用事,只是细细思量一番,越来越惊讶。

最后再看陈平安,这位彩雀府掌律,眼神就有些异样。年纪轻轻的,怎么可以如此洞察人心。不过也对,大概唯有如此,才能如此年轻就当上一宗之主吧。

武峮问道:“鸾鸾那丫头,修行还顺利?”

陈平安点头笑道:“资质很好,所以我比较担心会耽误她的前程。”

武峮摇摇头,啧啧道:“这话说得,真是欠揍。”

赵树下成了陈平安的嫡传弟子,赵鸾也成了落魄山霁色峰的谱牒修士,所以她就没有继续返回彩雀府修行,而是留在了落魄山。陈平安刚刚帮赵鸾找了个不记名的师父,就是身边这头化外天魔。

再望向远处那些桃,陈平安记得早年游历途中,跟魏羡、卢白象几个也曾路过一处桃林,恰好有一位村野女子路过,当时老厨子好像触景生情,就随便胡诌了几句,结果被裴钱笑话了半天。可其实,朱敛那番随口言语,在陈平安看来,还是极有意思的:可爱深红浅红,翠绿衣裙妩媚,频偷眼,意如何。缘来因君栽桃,人在心儿里。

陈平安再想起朱敛摘掉面皮的那张真实脸庞,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魏檗、米裕这些个,还有曹慈、傅噤,好像都比不过老厨子。

记得早年裴钱听老厨子说自己年轻那会儿在江湖上还是有些故事的,小黑炭还笑得肚子疼,一手捂肚子,一手使劲拍桌子,说老厨子你笑死个人了。其实当时陈平安也没少笑。

临行之前,武峮送了几罐小玄壁,说最新法袍的定价一事,让落魄山和陈平安都放心,保本而已。

陈平安笑道:“不用刻意只求个保本,既然是生意往来,哪怕是跟文庙打交道,钱还是要挣的,我们都少挣点就行。”

武峮摇头道:“这件事,我都不用与府主商量,只要是文庙那边要去的法袍,我们彩雀府一枚雪钱都不会挣。”

彩雀府修士谁都没去过剑气长城,有机会能这么做一回,以后武峮再去祖师堂为历代祖师爷敬香,会格外安心。

陈平安打趣道:“这让落魄山如何自处?跟着彩雀府一起不挣钱啊?”

武峮一时无言。

陈平安抱拳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最后这位掌律女修望向并肩而立的那对神仙眷侣,笑着向陈平安和宁姚说了句“早生贵子”。

宁姚明显有些措手不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点头不是,摇头也不对。

陈平安面带微笑,像是听见了,又像没听见。只是立即觉得彩雀府供奉客卿这点小事,算什么事?包在我身上,这位武掌律只管等好消息就是了。

离开桃渡,到了那座云上城,城主沈震泽、早已是道侣的徐杏酒和赵青纨都在城内。

一起乘坐渡船离开云上城,去邻近看了看那座仙家渡口,落魄山出钱,云上城负责出地出人,规模不算大,比彩雀府桃渡还要略小几分。

不过能够拥有一座私人渡口,本身就是山上仙府一种底蕴的彰显,这就跟大宗门有无本事开辟下宗,是一个道理。

陈平安说要马上赶路,沈震泽就没有挽留,如果只有陈平安,怎么都要喝一顿的,等到年轻山主身边站着那个名叫宁姚的女子后,沈震泽就不敢了。

故地重游,还是那条满是铺子和包袱斋的大街,宁姚几个逛她们的,陈平安和徐杏酒并肩而行。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眯眯道:“杏酒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一起去找刘景龙喝酒?”

徐杏酒神色尴尬道:“还是不去了吧。”

想到如今刘先生那一连串名号,他跟柳剑仙好像都是罪魁祸首。

已经不光是什么“陆地蛟龙爱喝酒,酒量无敌刘剑仙”了,披麻宗竺泉贡献了一句“刘景龙确实好酒量,都不知酒为何物”,老宗师王赴愬说了个“酒桌飞升刘宗主”,还有浮萍剑湖的女子剑仙郦采,说“酒量没你们说的那么好,只有两三个郦采的本事”,反正和太徽剑宗关系好的山头,又是喜欢饮酒之人,只要去了那边,就不会放过刘景龙,哪怕不喝酒,也要找机会调侃几句。

徐杏酒觉得换成自己是刘先生,脾气再好都要破口骂人,只要是找上门喝酒的,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

陈平安轻声问道:“她如今还好吧?”

因为上次观礼,徐杏酒是和桓云一起去的落魄山,道侣赵青纨却没有现身,所以陈平安才会有些担心。

徐杏酒点头而笑,然后正衣襟,与陈平安作揖拜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下年关,山上心关,都难过,情关难过心难过。只要过去了,就都还好。

陈平安松了口气,拍了拍徐杏酒的手臂:“别这么客气,用不着。”

徐杏酒直起身子,轻声问道:“陈先生,春露圃那边?”

陈平安说道:“已经解决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人心问题不在落魄山,那么其实就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

如今的很多麻烦,对于陈平安来说,就真的只是些麻烦了,而不再是什么难题。

春露圃之行,只见林嵯峨一人,就是在讲一个根本不用与春露圃各位修士废话半句的道理。

落魄山山主、宝瓶洲一宗之主,在老妇人那边依旧是晚辈,但也仅此而已,春露圃如果还想和落魄山继续生意往来,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有错改错。他连玉莹崖和蚍蜉铺子都没去逛,就是摆明了和春露圃划清界限,要公私分明了。

如果愿意改,那最好,至于如何改,你们春露圃自己去找那个分寸!干脆就不与落魄山做生意了?落魄山根本无所谓。很快春露圃就会发现一个真相,不止浮上水面的披麻宗、彩雀府、云上城,之后还会有太徽剑宗、大源王朝崇玄署、浮萍剑湖、水龙宗、两位大渎公侯……都会是落魄山在北俱芦洲的盟友。落魄山根本不用刻意针对春露圃,春露圃修士自己就会心虚。

是陈平安和落魄山拢起的那么一条跨洲财路,已经帮忙打通了宝瓶洲各个关节,这里边涉及大骊宋氏、披云山、董水井、关翳然,还有老龙城范家和孙家……都已经如此了,春露圃没理由一个劲往死里挣钱,一门心思想着占尽便宜,这个世道,不讲道理的不能欺负讲道理的。

当然,随着文庙解禁山水邸报,相信很快整个浩然天下的山上修士都会知道他是谁。不单单是落魄山的年轻山主那么简单。不过将隐官这个头衔与陈平安这个名字挂钩,可能还要稍晚一点,所以陈平安必须尽快完成这趟北俱芦洲之行。然后立即返回宝瓶洲,与刘羡阳一起问剑正阳山。

陈平安说道:“杏酒,我就不在这边住下了,着急赶路。”

徐杏酒笑着抱拳道:“祝陈先生一路顺风。”

陈平安笑着回礼道:“祝修行顺遂,美美满满。”

百福地的新一届神考评中,凤仙神非但没有沦为九品一命,反而稳住了先前的品秩,虽说未能提升,可是少女神已经足够喜出望外了,以至于她在闺阁内的墙上偷偷悬挂起一幅人物画,打算以后每逢初一十五都焚香礼敬,感谢这位青衫剑仙的“救命”恩德。

她开始憧憬着下次陈先生莅临福地了。

还有个瞧着比凤仙神年纪更小的小姑娘,是福地的芭蕉神娘娘,手中持有一把袖珍可爱的芭蕉扇,轻轻扇风,问身边的瑞凤儿姐姐,见着那个阿良没有。

咏诗词就数她最少了,所以神位很低,少女甚至都没几个别称。

凤仙神说没能瞧见,不过听说那个阿良好威风,抓住了个道号青秘的飞升境大修士,嗖一下就不见了,直接去了剑气长城那边。手摇芭蕉扇的少女听得眼神熠熠。

老玉璞境剑修于樾身为密云谢氏的首席客卿,职责所在,必须护送那位贵公子返回皑皑洲,只是到了家族名下的那座仙家渡口,于樾就立即动身起程,独自乘坐跨洲渡船,去往宝瓶洲最北端的一线渡。

要去年轻隐官的落魄山挑选弟子去!成与不成,就看自己与那未来嫡传的机缘了,此次不成,多跑几趟就是了。

只说挑选剑修坯子一事,天底下谁有资格和那位隐官媲美?

结果登船后就有敲门声响起,竟是那个偷偷摸过来的谢氏公子哥,这小子说要去游历一洲北岳所在的披云山,听闻那边有个夜游宴,次次都筹办得极有意思。

邵元王朝有个不小心断了条胳膊的远游境武夫桐井。如今在家乡江湖,桐井在酒桌上逢人就说,自己是与那年轻隐官问拳之人!而且就在文庙附近,有过一场正儿八经的问拳切磋!

抖了抖那条胳膊颓然下垂的肩头,就这么点小伤。当然了,有一说一,跟隐官大人没对我下狠手有关系。

不认识隐官?没听过这头衔?哦,就是剑气长城官最大的那个剑修,这位青衫剑仙,年轻得很,如今才四十多岁。还不知道?就是那个能够三两拳打得马癯仙跌境,再让曹慈去功德林主动问拳的止境宗师!

有人会问,这个隐官拳法如何?

高啊,还能如何?他就只是站在那边,纹丝不动,拳意就会大如须弥山,与之对敌之人,自然就像山脚蝼蚁,仰头看天!所以我那几拳递出,真算是舍生忘死了。因此隐官大人不对我下死手,明白了吧?这就是纯粹武夫之间的一种相互礼敬。境界悬殊不假,但是隐官看我,是视为同道中人的。当然,达者为先,登顶为长,他是前辈,我是晚辈,这么说,我不亏心。对这位年轻隐官,我是心服口服的。以后江湖上,谁敢对隐官大人说半句不中听的,呵呵。

对不住!那就是与我桐某人问拳了。

许弱跟随墨家钜子来到了那处渡口,哪怕先前钜子离开此地去参加文庙议事,这座城池依旧在自行生长。哪怕许弱本身就是墨家子弟,亲眼目睹此城,也只有一个感受: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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