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没有参加任何一场文庙议事,不然也不会撂下一句“小子何人”了。
于樾还真就不乐意了。
老子是玉璞境剑修,不砍个仙人,难道砍那玉璞境练气士不成?欺负人不是?
不认得那个漂在水里享福的小兔崽子,可这位一现身就威风八面的中土仙人,于樾还真不陌生,事实上浩然天下的山顶修士,即飞升境和仙人境修士,再加上玉璞境的剑仙,大多相互间都不陌生,或是凭借那些山水邸报,只要对方没有施展障眼法,就都能一眼认得出。比如这位白衣仙人,名为云杪,道号绿霞,他还有一位道侣,据说刚刚跻身仙人境,一座山头道侣双仙人,所以最近几年九真仙馆气焰高涨。
陈平安以心声劝阻于樾:“前辈先别出剑。”
有些不适应。如果是在剑气长城那边,剑修早就开始喝彩吹口哨了,帮忙出剑?看戏都来不及,耽误喝酒。
于樾立即收敛一身剑气:“隐官做主,我先看着。不过等会儿需要出剑,千万别客气,与我知会一声,或者丢个眼神就成。”
陈平安双手笼袖,抬头笑道:“姓吴,名叠。咱们不熟,你直呼姓名就是。”
不是这位仙人境脾气好,而是山上打架,必须先有个道德大义,才好下死手。
云杪的仙人法相大手一探,就要将那只落汤鸡先捞取在手。
陈平安冷笑道:“问过我答应没有?”
陈平安双指并拢作剑诀,施展指剑术,一道剑光凭空出现,一斩而下,将云杪法相的手臂,连同鸳鸯渚河水一并斩断。
云杪有些措手不及,那道剑光又过于迅猛,所幸自己仙人法相的那只莹白如玉的手臂连同法袍雪白大袖,很快恢复如常。
陈平安笑着以心声与河边众人言语一句。
云杪的仙人法相冷笑道:“我这弟子,有何逾越举动?需要让你出手如此之重?伤他五脏六腑,殃及六处本命窍穴?!两次出手,差点就要打断他的长生桥,哪家的剑修,胆敢如此暴虐行事?!”
河边众人,神色古怪。哪怕是那位眉山剑宗的年轻女修,还有那个先前还战战兢兢的梅庵仙子,此刻都觉得有些想笑,只是辛苦忍住,绝不能流露出来。
因为在九真仙馆云杪仙人开口之前,那个青衫剑仙好像未卜先知,说了一番言语,说咱们这位仙人,挨了一剑,觉得碰到扎手的硬点子了,肯定先要为弟子倒苦水,好拉拢鸳鸯渚那帮山巅看客,再问一问我的祖师传承、山头道脉,才好决定是武斗还是文斗。
于樾感慨万分,被蒲老儿盛赞不已的隐官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云杪察觉到河边众人的异样,只是没有多想,也由不得他分心。他的仙人法相一手掐符箓道诀,一手掐兵家法诀,席卷河水,化作一条青色蛟龙,撞向河边那一袭青衫,而河水上游,出现了一尊半降真半显圣的金身神将,踏波而行。
陈平安一步跨出,来到河心处,剑气倾泻,人如立于一轮雪白圆月中。
一轮明月剑气与一条水龙相撞,罡气激荡不已,河水翻滚,掀起阵阵巨浪,汹涌拍岸,一袭青衫竟犹有余力照顾岸边,轻轻晃动一只袖口,抖搂出一条符箓溪涧,在岸边一线排开,如武卒列阵,将那些浪头悉数打碎。那位神将手持一杆长枪,拖曳出极长的金色光线,流莹长达七八十丈,长枪破开那轮剑气明月,青衫客却抬起手臂,双指并拢,轻轻抵住枪尖。
仙人法相抬起一手,竟是水中起火龙,数条火龙飞旋在水面上,远远环绕那一袭青衫,打造出一座炼丹炉的独门阵法,真火烹炼,河水沸腾,云雾升空。又一掌抬升再反掌落下,天地间出现一把青铜圆镜,光耀四方,将青衫客笼罩其中。
仙人云杪再祭出一件本命法宝,法相手持一支巨大的白玉灵芝,重重砸向河中那个青衫客。
仙人手段,层出不穷,打得很是风生水起。
至于那个好像落了下风,只有招架之力的年轻剑仙,就只是守着一亩三分地,乖乖消受那些令看客倍感眼缭乱的仙人神通。
鸳鸯渚水边,大修士聚集,越来越多,已经不止双手之数,都是看云杪老祖跟人斗法的热闹来了。
大雍王朝有举国簪的习俗,故而与百福地关系极好。位于大雍王朝的九真仙馆,虽然如今是涿鹿宋氏的附庸,可历史上最为鼎盛的时期,曾是中土神洲的一流仙家势力,在那段九真仙馆最为光宗耀祖的峥嵘岁月里,涿鹿宋氏都会派遣家族子弟去九真仙馆修行。
五位同时在世的自家祖师爷,加上其余四位供奉、客卿,九真仙馆曾同时拥有九位上五境修士,当时其中一位老祖师还是飞升境。可惜未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遗憾大道消亡。
祖上阔过,如今倒也算不得家道败落,两位仙人境,加上供奉、客卿,也有五位上五境修士。
九真仙馆的法统道脉比较驳杂,符箓派道人、剑修、兵家修士、纯粹武夫,都有不同的传承,可以让门内弟子选择修行道路。
祖师云杪的那位道侣,拥有一块煞气浓郁、布满蛮风瘴雨的破碎小洞天秘境,擅长捉鬼养鬼。
流霞洲仙人境芹藻的师姐葱蒨一直在参加议事,尚未返回,所以芹藻就一直在闲逛。
芹藻疑惑道:“哪里冒出来的剑仙?严老儿,你认得此人?”
芹藻身边是邵元王朝的大修士严格,此人名气极大,不单单因为他是一位仙人境,更因为某些山水邸报的推波助澜,什么“有酒必到严狗腿”,还有“蹭酒神通飞升境,打架功夫小地仙”,恶心人不偿命。
严格摇头道:“面生。”
一旁有相熟修士忍不住问道:“一位剑仙的体魄,至于这么坚韧吗?”
严格皱眉道:“总不至于剑仙之外,还是位远游境或是山巅境武夫。”
芹藻撇撇嘴:“要么是位隐世不出的仙人境剑修,不然讲不通道理。”
一位百福地的命主神面带愁容,她心中有些埋怨那个九真仙馆的年轻修士,这类山上恩怨,各凭本事就是了,扯上她做什么呢。而且不知为何,这位神娘娘,总觉得那位青衫客与她有几分大道相亲。这就更没道理了,这种冥冥之中的玄妙牵引,一般情况,只会出现在她与自家的神客卿身上。难不成那个年轻剑仙,心中有那足可青史留名的咏梅诗篇?
芹藻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严格点点头:“那剑仙,好像在……”
一旁修士接话道:“遛鱼?”
于樾半点不担心年轻隐官的安危。
开玩笑吗?剑气长城是什么地方?需要他一个玉璞境剑修,担心剑气长城的隐官?
这位流霞洲老剑修,与蒲禾是故交好友,而且是关系极好的那种莫逆之交。不然于樾好歹是位玉璞境剑修,也不可能好心请人喝酒不说,还要硬着头皮挨顿骂,而且不还嘴。
很多年前,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于樾去剑气长城历练之时,还是个金丹境剑修,在那边待了三年,参加过一次大战。
剑气长城的剑仙,路上、战场上,见过不少,可是酒桌上,一个都没有碰过杯,因为没机会与剑仙同桌喝酒。
毕竟以前的剑气长城,不成文的酒桌规矩其实不少,境界不高、战功不够的,哪怕与剑仙在一处喝酒,自己都没脸凑近酒桌。晚辈向前辈剑修敬酒?剑气长城从来没这个风俗。尤其是历练年月不久的外乡剑修,确实很难融入那座剑气长城。于樾那场历练,去时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回时心情落寞,意兴阑珊。返回流霞洲后,他都不喜欢提及自己曾经去过剑气长城。反正去了也等于没去,提了作甚?
于樾的好友蒲禾却不一样,是玉璞境去的剑气长城。
蒲禾曾是流霞洲最负盛名的剑仙,因为性情偏激,出剑杀人全凭喜怒,心高气傲,远游剑气长城,是奔着“好教剑气长城知道浩然剑术不低”去的。
结果于樾很快就通过倒悬山猿蹂府,得到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说蒲禾在那边惹上了大剑仙米祜,问剑落败,才不得不按照赌约,必须留在那边练剑百年,久久不得返乡。这让流霞洲不少山上修士得以长舒一口气。于樾寄过几封信,好心好意安慰好友,结果蒲禾一封信都没回。
可其实连许多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都不太清楚此事内幕,蒲禾问剑之人,不是大剑仙米祜,而是那个出了名的“拳绣腿破飞剑”的……米裕。
不然蒲禾一个玉璞境剑修问剑输给米祜,输给一位堂堂仙人境的巅峰剑修候补,有什么可丢人的,蒲禾哪里会难以释怀,要在剑气长城那边练剑一百年?以米祜的作风,本就高出蒲禾一境,根本不会答应这种胜负毫无悬念的问剑,更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玉璞境,什么待在剑气长城百年,其实就是看戏罢了。
蒲禾私底下抱怨不已,都是阿良,骗老子说在剑气长城这边,就数米裕这个玉璞境最为废物,说他从元婴境闭关破境跻身玉璞境,太坎坷,跌跌撞撞,耗费光阴无数,在剑气长城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所以你去与米裕问剑,十拿九稳。
等到一场问剑落幕,蒲禾被米裕砍了个半死,被背去了孙巨源府上,在那边躺床上养伤,阿良还有脸拎酒来问候,长吁短叹,伤心不已。蒲禾当时就问他怎么回事,说好的十拿九稳?!结果阿良一脸无辜,反过来倒打一耙:“我是说了十拿九稳,可那是说你输啊,没有说你赢得十拿九稳啊。蒲老兄,你误会了啊。剑气长城的废物玉璞境,搁你家乡,那也是注定同境无敌的剑修啊。”
最后阿良一拍脑袋,后知后觉记起一事,顺便与蒲禾提了一嘴,说米裕那家伙早年在金丹境、元婴境这地仙两境之时,出剑很凶残的,凭本事赢得了一个“米拦腰”的绰号。为啥?喜欢一剑砍去,将妖族拦腰斩断嘛。
靠着那场只有上五境才有资格押注的坐庄,阿良赢了不少酒水钱。因为阿良帮着蒲禾扬名,说这家伙,剑术厉害啊,是流霞洲不世出的剑道天才,资质太好了,打遍一洲无敌手,板上钉钉的大剑仙,打个米祜,都有一战之力,问剑米裕,大材小用了。
一百年啊。整整百年光阴,蒲禾就得按照与米裕的赌约,交待在剑气长城。
蒲禾有一点好,愿赌服输不怨人,只埋怨自己剑术太稀烂。
一开始,其实挺让人绝望的,剑气长城比起流霞洲,比鸟不拉屎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后来出剑多了,也就习惯了剑气长城的氛围。
久而久之,很多熟悉的老人先走一步,很多酒桌上不那么熟悉的年轻面孔也匆匆离去,好像剑气长城反而成了熟悉的家乡,遥远的浩然故乡反而渐渐陌生几分。
后来米裕在城头那边被崔东山拐到沟里去,面对左右的近身“问剑”,毫无还手之力,米裕是连那出剑还手的念头都没有。
不是米裕太弱,而是左右太强。毕竟连那候补第一人的大剑仙岳青,其实根本不想跟左右打一架,还不是被左右一剑劈出城头,强行问剑一场?
回了家乡,于樾专程找到了蒲禾,问了那次问剑。蒲禾只说那米祜剑术凑合吧。
跌境老人蒲禾最后还没头没脑补了一番言语,说:“那米祜的弟弟,一个叫米裕的玉璞境剑修,其实剑术不差,没外界传闻那般不堪。这家伙是避暑行宫的隐官剑修一脉,我呢,与隐官大人是好兄弟,所以米裕见着我,照理说就要低一个辈分,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俩认识认识……”
于樾听说过米裕,却不是因为米裕的“剑术不差”,而是这位英俊剑仙的风流债无数。
于樾有些猜测,但是被蒲禾一句“没用的废物”骂了个狗血淋头,完全插不上话,就没敢多问。
蒲老儿在流霞洲,实在是积威不小。于樾也怵。
就在于樾忍不住要出剑之时,天上落下两个身形,一个年轻儒士,手持行山杖,身边跟着个黄衣老者的扈从。
李槐和嫩道人,站在李宝瓶身边。
李槐一脸茫然道:“宝瓶,吗呢?”
李宝瓶没好气道:“人来了,眼睛没带来?”
李槐早就习惯了,只当没听见,继续问道:“现在咋个说法,要不要我出马?”
李宝瓶摇摇头:“小师叔不用帮忙。”
李槐冷笑道:“陈平安不用帮忙,是我不出手的理由吗?”
李宝瓶转过头。
李槐立即改口道:“当然是!”
惹谁也别惹李宝瓶嘛。
李槐一边聚音成线与这位旧盟主言语,一边以心声跟身边的嫩道人说道:“咱们如果联手,打不打得过那位……不知道啥境界啥名字的看上去很厉害的白衣服的谁?”
嫩道人痛心疾首道:“公子,你可以随便侮辱我,但是我不许公子侮辱自己啊!”
李槐一头雾水:“怎么讲?”
嫩道人斩钉截铁道:“我作为公子的贴身扈从,打个仙人境,吃饭一样!公子先前问话,伤人了。”
这个飞升境突然改口道:“不伤人,是伤阿良。”
李槐不计较嫩道人占阿良的便宜,愣了愣,咽了口唾沫:“仙人境?”
嫩道人有些难为情:“那厮境界是低了点。”
李槐试探性问道:“那就干他?事先说好,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别逞强。”
嫩道人眼神炙热,搓手道:“公子,都是大老爷们,这话问得多余了。”
李大爷发话了,那老子就是有老瞎子罩着了,别说那个里胡哨给隐官挠痒痒的仙人境,鸳鸯渚那边一大堆,一起上都行。
就在此时,陈平安心声传来,与三人笑道:“你们不用出手。”
嫩道人怒道:“陈平安,你算老几?”
李槐也怒道:“啥玩意儿?”
嫩道人悻悻然闭嘴。
水面之上,陈平安微笑道出二字:“开。”
吴霜降能学万事万物,陈平安也会。
数百位青衫客,骤然如开四散,就像一朵青色莲开在天地间。那一幕确实是美景。
河面上,位于中心处的一袭青衫则消失不见,来到仙人境云杪真身身后,双手攥住他的脖子,轻轻一拧……
鸳鸯渚水边云杪真身被一袭青衫拧断脖颈后,竟是当场身形消散,化作一张写有白金色文字的绛紫色符箓,缓缓飘落。
陈平安伸手将那张替死保命的珍稀符箓捏在指尖,紫白两色,宝光流转,陈平安没有将其收入袖中,而是轻轻抖腕,以武夫罡气将其震碎。
举目四望,暂时不见云杪踪迹。
看来这位中土仙人境,打架本事不大,逃命本事不小。攻伐手段要弱于万瑶宗仙人境韩玉树。
远处河面那处战场,陈平安现学现用自吴霜降的那一道术法“开”,更多只是形似,神似不过三四分而已,不过陈平安用上了缩地符,所有如莲绽放的青衫客“瓣”,其实都是一张缩地符,相当于一座座临时渡口,可供陈平安任意颠倒山水,更换位置。所以当下鸳鸯渚水面之上,七八十位青衫客立在水上,颇为壮观。
一位位年轻剑仙俱是眉眼飞扬,青衫长褂,脚穿布鞋,大袖飘摇,落拓风流。
至于吃了个大闷亏的仙人境云杪,在祭出替身符箓之时,就已经收起了那尊法相,不知藏身何处。不过肯定没有走远。
陈平安先前从一只袖子里边抖搂出的黄纸符箓,都已被拍岸巨浪撞碎,伴随着一张张符箓悉数崩碎,符胆灵光流溢,四处弥漫,丝丝缕缕的灵气好像拉扯出一张渔网,要抓之鱼,正是那位仙人境。
这种以大量符箓广撒网、勘验战场细微处的手段,陈平安在剑气长城战场使用过多次,已经相当娴熟。
陈平安眯起眼,找到了。
心意微动,一道剑光迅猛激射而出,从鸳鸯渚岸边,掠过十数里水路。剑光所指,正是仙人境云杪的真身隐匿处。云杪远遁离开鸳鸯渚岛屿之后,施展了一门障眼法,只是些许符箓灵气的“绕路”痕迹,泄露了他的踪迹。
一位白衣仙人在河面上现出身形,一手捧白玉灵芝,尽显仙家气度,一手持雪白铜镜。铜镜镜面骤然亮如白日,光芒四射,铜镜前方,一圈圈古镜铭文,被九真仙馆的独门秘法显化为一层层山水禁制,最内一层紫色文字,以“持镜紫清”开篇,以“斩伐百精”收尾,首尾衔接,如蛟龙盘踞,鲜红符文居中,三条火龙飞速旋转,各衔宝珠一枚,最外一圈古镜铭文,是一篇九真仙馆崖刻在山门上的祈雨道诀,一层宝相光晕大如井口。
来自鸳鸯渚的那道剑光笔直一线转瞬即至,仙人云杪高高抬起手臂,心中默念道诀,手持宝镜迎敌。
宝镜第一篇铭文阵法禁制瞬间粉碎,云杪微微皱眉,定睛望去,确是一把本命飞剑,通体雪白。
第二圈的三条火龙依旧疾速飞旋画圆,其中一枚火龙所衔宝珠,砰然出现一丝裂痕。
但是那把飞剑势如破竹的前行之势,在打破第一层山水禁制之后,终于也出现了一丝凝滞,云杪心中微定。
云杪藏身宝镜光亮之后,轻呵一口气,紫烟袅袅,凝为一条五色绳索,宝物异象一闪而逝。这是九真仙馆在山上的立身根本之一,一门“天绳缚鬼神”的祖传神通,更有“捉剑术”的美誉。云杪的传道恩师、那位飞升境祖师能够名动中土,这一门术法立功不小,曾经让不少桀骜不驯的剑仙吃过苦头。
当那把飞剑完全悬停之时,或是对方见机不妙想要撤回之际,云杪就会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剑修领教一下飞剑被缉拿,再炼神魂碎剑心的滋味。
云杪总觉得身后那几十个青衫客会碍事,便有一位身穿兵家金乌甲的阴神出窍远游。阴神取走白玉灵芝,转过身去,手持灵芝朝河面轻轻一指,脚下河水滔滔,出现了一幕龙汲水的瑰丽异象,白玉灵芝上随即出现了一道青色痕迹,身披金甲的云杪阴神再用灵芝朝那些青衫客一点,一时间天昏地暗,乌云密布,以云杪阴神为圆心,鸳鸯渚方圆十数里之内,霎时间变得白昼如夜。
水面之上,好似阴兵过境,出现了一支英灵鬼魅齐聚的骑军,皆由水运凝聚而成,披青色甲胄,往下游踏波而去,煞气腾腾,声势如雷。虽是一支水运浓郁的阴兵大军,气象却不显污秽,毕竟九真仙馆是一座久负盛名的仙家宗门,不是那些百无禁忌的邪魔外道。
三条火龙所衔宝珠都已经碎裂,宝镜只剩下最后一层山水阵法,云杪反而不再单手持境,而是双手负后,显得十分气定神闲,好像笃定那把飞剑已经是强弩之末,破不开这个九真仙馆镇山之宝的仙兵禁制。
白衣仙人,头戴高冠,鬓角飞扬,道骨清奇。只说卖相,确实是极好的。
难怪九真仙馆的练气士会被许多山水邸报誉为山中幽人。由于九真仙馆栽种有许多古梅,山中又多兰,所以男子练气士经常被称呼为梅仙,女子则被称为兰师。
陈平安瞥了眼河面上的阴兵冲杀。阴神远游,有些羡慕。
陈平安心中默念一声:“再开。”
八十一位青衫客,人人一分为三。
以一条大河作为战场,两军对垒,只不过双方兵力有些悬殊。
鸳鸯渚岸边,距离陈平安不远处,连同流霞洲仙人芹藻在内的三位山上大修士并肩而立。
说实话,对方现身此地,三人都吃惊不小,芹藻率先移步,选择远离那人十数丈。
芹藻此刻看了眼那个神出鬼没的青衫剑仙,以心声与身边两位朋友笑道:“这一架,打得云杪都要肉疼不已。”
严格点头道:“此符珍贵,是要吃疼。寻常厮杀,哪怕遇到同境仙人,云杪都不至于祭出此符。”
那是一张九真仙馆祖师堂供奉多年的山上大符,名为紫芝白鸾遁法符。
据说仙馆那位老祖师跻身飞升境,出关之时,符箓于玄一脉的某位道门祖师早年登山庆贺观礼所赠。飞升境老祖身死道消之后,此符就传承了下来。
芹藻问道:“天倪道友,可曾看出这位剑仙的修行根脚?”
被称呼为天倪的老修士摇摇头:“看不出,只是体魄坚韧得不像话,确实难缠。”
山上修士,如果与剑修或是纯粹武夫捉对厮杀,多是依凭层出不穷的术法手段,靠那水磨功夫,一点点积累优势。攻伐法宝,防御神通,隐匿手段,玄妙遁法,缺一不可。
陈平安转头望向那三人,笑道:“戏好看?”
芹藻微微一笑,只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