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无边风月

泥瓶巷顾璨的娘亲,小镇西边李槐的娘亲,杏巷老妪,再加上小镇卖酒的黄二娘。这四大宗师大概能算是家乡小镇淳朴民风的集大成者,是前辈。顾璨、李槐、宋集薪、马苦玄、陈平安,大概都算是这条道路上的晚辈。当骊珠洞天的年轻一辈纷纷走出家乡后,不知多少外乡人都领教过这些年轻人这门本事的高低了。

宋睦揉了揉肋部,感慨道:“很是怀念。”

陈平安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还没到忆苦思甜的时候,阳关大道上的厮杀,无非是靠熬靠拼,死则死,活就活。此后夜路,越在高处,越不好走,你悠着点。京城那边,前有柳清风,后有赵繇,一个很厉害,一个对你很熟悉。不管如何,记得先给自己铺条退路,至于退路是往上去还是往回走,总之是条退路就成。”

宋睦“嗯”了一声,轻轻点头,突然转过头,轻声问道:“不如?”陈平安摇摇头:“免了。出了祠庙,我都不认识你。”

不如你陈平安来当那大骊新国师?

算了,我陈平安不认识什么藩王宋睦,今天只是在祠庙里边与齐先生的弟子之一,一个不讨喜的邻居宋集薪随口说几句心里话。

到底是当了多年的邻居,打哑谜一般的问答,双方都心知肚明。

宋睦却神采奕奕,伸手抓住陈平安的胳膊,压低嗓音道:“不着急,我能等!”

陈平安手臂轻轻一震,将他的手臂弹开:“贪大求全的臭毛病以后改改。”

到了祠庙门口,只差一步就要跨过门槛,宋睦突然说道:“记得公私分明,别给他人任何机会。”

陈平安右手拇指已经悄然抵住剑柄:“你别忘记是右手香,左脚迈。”

宋睦笑着用左脚迈过门槛,走出齐渎祠庙,下了台阶后,转身望向那副对联。

陈平安如出一辙,再次与他并肩而立。

宋睦问道:“还有那空白匾额,有没有想法?你要是有,我可以做得悄无声息,滴水不漏。”

陈平安默不作声。

宋睦轻声道:“各洲山顶其实都知道齐渎供奉之人是谁,也都知道主殿神像如今只是摆设,相信很快就会有人与大骊建言,换成更加名副其实的稚圭,毕竟她是世间唯一一条真龙。而稚圭什么脾气,你很清楚,她是肯定不会拒绝的,甚至觉得天经地义。关键这里边,稚圭也有几分不愿让他人染指齐渎祠庙的心思。当然,她更有与齐先生怄气的私心在,我都没法跟她说理。到了那时,估计皇帝陛下推托一两次后,就会点头了。话说回来,你早早与稚圭解契,不赚那份水运,其实是对的,收益是大,后患却也不小。”

陈平安点头道:“以后只要是针对我们文圣一脉的手段,不管是台前还是幕后,陈平安和落魄山都接。当然,你也别闲着。”

宋睦微笑道:“无法想象,我们两个还有并肩联手的一天。”

陈平安“嗯”了一声:“是挺糟心的。”

宋睦哑口无言。他沉默片刻,想起一事,神色凝重起来:“要小心一拨别洲远游的练气士,遇到了就最好绕路。这伙人除了领头护道的两个老人,其余年纪都不大,身份极为特殊,行事更加隐秘,好像不太喜欢御风,而是喜欢用两条腿跋山涉水。俱芦洲有些留在宝瓶洲的剑修先前就吃了大苦头,这会儿还不知道他们的踪迹,凭空消失了。要知道,其中还有一位玉璞境剑仙。而且这件事,大骊山上山下,连我在内,知道的不到五人,其余都没资格知道。我之所以清楚这个,还是对方与我们大骊宋氏‘打招呼’了,算是与一位东道主客气几分,免得俱芦洲丢了十数位剑修,让我们瞎找。不过你遇到他们的可能性,不大。”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由中土文庙领衔,连同阴阳家和术家的练气士,正在重新制定光阴刻度,以及确定长短、重量和容积等事。这是大战过后,浩然天下的头等大事,需要有人走遍九洲山河,才好动手重制昔年礼圣确定下来的度量衡。谁要是在这种时候一头撞上去,不是找死是什么?在文庙吃几年牢饭,都算文庙很讲理了。”

浩然天下如今的天时是不稳固的,除了与蛮荒天下相互牵连造成的影响之外,还与浩然天下自身天道的某种“缺漏”有关,所以陈平安才会猜测用来精准确定度量衡的那几件重器都已经出现些许偏差,而他们的失之毫厘,就等于完全作废。

至于谁能够造成这种大道折损,根本都不用猜,是那托月山大祖,以及文海周密,除此之外,任何一只王座大妖都做不到。而这种大道无形的深远影响,浩然天下的山巅练气士,境界越高,体会越深。

宋睦啧啧称奇,笑道:“不愧是当隐官的,这都能够猜到。”

二人转身缓步,陈平安问道:“马苦玄这么瞎闹腾,都没人管管?”

赊月、纯青、许白,一个年轻十人、两个候补。

马苦玄这个人虽然行事乖张,但至少不说大话,所以那三位肯定都在马苦玄手上吃了苦头。赊月好像不太擅长厮杀,至于竹海洞天的纯青以及那位少年姜太公,陈平安没接触过,不好说。可按照当年那份都传到了城头的山水邸报,后边两位年纪太轻,又好像都不是走惯了江湖的,输给马苦玄,其实不算奇怪。

宋睦说道:“战功太多,随便挥霍。何况马苦玄招惹别人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山上切磋,又是同辈,还没分生死,旁人看热闹还来不及,劝个什么?如今马苦玄在宝瓶洲都可以横着走了,真心崇拜他的年轻修士更是不计其数。不喜欢他那种跋扈作风的,恨不得他喝口凉水就呛死,走路崴个脚就跌境;喜欢他的山上年轻人,恨不得他明天就是仙人境,后天就是飞升境。”

陈平安笑道:“其实也就是没碰到曹慈或者斐然,不然马苦玄立马要改名字去了。”

宋睦道:“马苦玄在那边等你?”

陈平安点头道:“都已经把余时务支开了。”

宋睦疑惑道:“你为何改变主意?”

陈平安说道:“因为他还是不死心,没把‘事不过三’当真,所以故意留在大渎水畔等我。还是你最懂他,挑衅人这种事情,马苦玄确实很擅长。也就是你脾气好,不然这么多年的大眼瞪小眼,搁我忍不了。”

宋睦有些无奈。一骂骂俩,好嘛,你们俩打去。

他走向远处一辆并不张扬的马车,车夫是大骊陪都的头等供奉。

转头望去,年轻藩王发现那个家伙还站在原地,好像是在等自己上车。

宋睦笑着挥手作别,心中有些古怪,再一想,便释然了,毕竟是多年邻居和……半个同门——“我们文圣一脉”嘛。又一想,宋睦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按照辈分,他娘的,陈平安算不算自己的小师叔?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文圣的关门弟子?宋睦坐在车厢内,开始好好思量这个问题。

没有跟陈平安当过邻居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泥腿子是怎么个想钱想疯了的,一天到晚,一年到头,反正上不起学,读不起书,就只有两件事,挣钱、省钱。而按照泥腿子当年的那个说法,没钱之人,省钱就是挣钱。记得陈平安说完这句话之后,稚圭在院子里掸被子,宋集薪坐在墙头上晃荡着一只钱袋子,问陈平安年关了要不要借钱买春联、门神,陈平安当时说不用。

这家伙经常进山采药,而且只会用最低价卖给杨家铺子,从不讲价。乡里乡亲,只要有事,打声招呼,陈平安就会帮忙,庄稼活、大半夜抢水、红白喜事,每逢守灵肯定会到天明,亲人都熬不住去睡了,少年还一个人坐在那儿。

每次年关帮忙杀猪,出力不小的少年按照乡俗上了桌,都只吃一大碗米饭,夹一筷子肉就离开饭桌。有人杀鸡,若是有那不要的鸡毛,都会先打声招呼,捡起来带回家做成鸡毛掸子、毽子。

砍柴烧炭,因为担心与青壮起冲突,想要烧炭就得多跑很多山路。年年都会有盈余,就一袋袋背出山、背回家,再背着走门串户,送给街坊邻居,还会说木柴不好,炭烧得差了,卖不出钱。如果有人留他吃饭,或是有老人还一些鸡蛋什么的,也不答应,随便找个由头就跑了。

找竹林挖笋晒笋干,一点一点搜集龙窑废弃的瓷泥,只是瞥见一眼邻居的文房清供,有事没事带着个小鼻涕虫一起去老瓷山翻翻检检,自己打造木框,拣选那些图案相对完整、相似的瓷片,拼凑瓷片做那挂屏。陈平安曾经询问宋集薪买不买,宋集薪当时其实挺眼馋一幅碎瓷皆是龙纹的挂屏的,不过当时小鼻涕虫嗓门震天响,说什么一幅挂屏买十个稚圭暖被窝都够了,这要都不买,简直就是让祖坟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听得宋集薪心烦。那小兔崽子踩在隔壁院子板凳上一边嚷嚷,一边擤鼻涕甩在宋集薪院子里,宋集薪就说这玩意儿太糙,送都没人要,靠这个赚钱就太昧良心了。在那之后,陈平安就不再去老瓷山捡破烂儿了,原本做好的几幅挂屏都送了人,刘羡阳、顾璨,还有些家里孩子在上学塾的街坊邻居都有。

十四岁之前,吃百家饭长大的窑工学徒好像就早早还清了所有年幼时欠下的人情。

不知为何,开始闭目养神的藩王只是想起了当年,自己有次带着婢女返回泥瓶巷,刚好看到草鞋少年站在他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之前,泥腿子迅速瞥了一眼邻居的门与墙,开了门,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再看几眼。

宋睦有些小小的后悔。早知道当年就几枚铜钱买下那幅瓷挂屏了,依稀记得,其实手艺挺不错的,还很用心,四季草鸟雀都有。

记得小时候,宋集薪偶尔撇下稚圭,独自散步在外,回家晚了,宋集薪其实胆子不大,怕鬼,就会一边跑一边喊陈平安的名字。每天晚上总也不点灯的同龄人就会吱呀开门,遥遥应一声。

在陈平安去龙窑学烧造瓷器之后,宋集薪年纪大了,学了几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书上道理,就不这么闹了,也会觉得丢脸,加上也怕吵到稚圭。再更后来,双方闹了那么一场,估计就算一个乐意喊,一个也不会应了。

不过住在泥瓶巷另外一端的小鼻涕虫顶替了宋搬柴。顾璨不知为何,每次一个人去田垄趴着钓黄鳝,回家都喜欢绕路,非要穿过一整条泥瓶巷回家。小鼻涕虫腰悬一只竹编小鱼篓,一边跑一边可劲儿喊着陈平安的名字,陈平安只要在家,都会走出屋子,大多是站在院门口外边与顾璨聊几句。刘羡阳偶尔听烦了,会扯开嗓子骂几句“喊鬼呢”,顾璨停步之前就会回一句“喊你祖宗的名字呢,赶紧把那懒货王朱喊起床一起烧香,求求祖坟冒青烟”……宋集薪其实心知肚明,如果不是陈平安拦着,他家每天都要换春联、门神。他虽然不心疼那几个银子,但是谁不烦啊。

顾璨这个小王八蛋比陈平安记仇太多了,是真能咬牙不睡,辛苦熬到深更半夜,再跑来自己家门口丢石子砸窗户的。当年觉得可笑,事后越想越可怕的地方,在于每逢雨雪泥泞,巷子里边留下的一串鞋印是大人的,而且稍稍错开的两串脚印只出现在半条巷子。这意味着顾璨冒着雨雪天气出了自己家门后,是绕路到了小巷另外一边,再走向陈平安和宋集薪那边,砸完石子就沿着原路飞奔逃走。直到今天,宋睦都很好奇那双大人的鞋子是顾璨从谁家里偷来的,那个小鼻涕虫具体又是怎么“一路行走”的。要知道,那会儿的顾璨才四五岁啊。

如今的顾璨好像还不到而立之年,就成了白帝城城主的关门弟子,在中土神洲已经是出了名的“讲理之人”。如果说小时候的陈平安只是由不得他怕麻烦,所以习惯成自然,变得很不怕麻烦,那么顾璨的那份好耐心就真是天生的了。

宋睦哪怕今天与陈平安重逢,依旧觉得顾璨其实比陈平安更像是一个纯粹的修道之人,是天生的野修,或者说是天生的白帝城嫡传。而且宋睦笃定在未来百年内,顾璨一定会是中土神洲最出类拔萃的几个天才修士之一,或者没有之一?

宋睦想到这里,笑了起来,轻声道:“泥瓶巷是个好地方,我小时候不该怕鬼的。”

大渎水畔,马苦玄独自一人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然后十指交错,静待一场苦等多年的问拳,不过如今大概可以换成问剑了。

半个朋友的余时务已经识趣地走了。余时务就这点最好,那些难听的好话,愿意说个一两次,却也不会多说,不会惹人烦。

背对齐渎祠庙大门的一袭青衫缓缓而行,天生左撇子的剑客悬剑在右,右手拇指抵住剑柄,不着急推剑出鞘。

这把长剑名为夜游,仗剑夜游,鞘外剑光,光亮如月。人间夜幕,剑客提剑,如持灯烛。

马苦玄以心声遥遥问道:“要不要我打造一座小天地?老规矩,画个圈,谁出去算谁输。”

陈平安一个微微弯腰,左手握住夜游,拔剑出鞘,一个前掠。

悄然无声,陈平安一人一剑,带着大渎畔的马苦玄,一起就此消失于天地间。

与马苦玄先后干架两次,一向都是陈平安沉默当哑巴,马苦玄絮叨个不停,今天过后,这个不太好的习惯,相信马苦玄肯定会改。

马苦玄置身于剑气茫茫、纵横交错的天地中,眯起眼,只见天幕处骤然间出现了一粒光亮。

在依旧静止不动的马苦玄和那天幕一粒剑光之间,天地震动,渐次矗立起一尊尊金身神灵,有些是货真价实的金身法相,有些是马苦玄的观想之物,总计多达十二尊。马苦玄则缩小为一粒芥子,如练气士阴神远游天外,遥遥可见那日月星辰。

在他人小天地中,自成一座小天地。

一剑直斩而下,原本笔直一线的剑光先后出现了十一次弯折,依旧是一剑斩开真真假假的十二神灵金身。

马苦玄嗤笑一声,一粒芥子身形竟是直接化作虚无。

但是在马苦玄身形消散后,笼中雀剑气小天地竟然开始自行扩大,因为浮现出了一处远古遗址,是一大片的星河,漩涡流转。隐隐约约,四扇高耸天门各在一方,掩映在星河璀璨当中。

其内还有一条极为瞩目的金色丝线,东西两边,日月高悬,又各自拖曳着一条螺旋状七彩光线的登天之路。

在席卷两个天下的那场大战之前,两座飞升台,一处是依旧保持相对完整的骊珠洞天螃蟹坊,一处是道路早已断开的蛮荒天下托月山,飞升之境就是那处三教祖师都无法彻底打破禁制的天庭,因为那边的“山水禁制”,那数以千万计的星辰皆是由一具具神灵尸骸分化而成,再与一条大道显化为“某种真相”的光阴长河相互牵连。

要论阵法,一处天庭遗址就是数个天下的阵法之源。

当年那场大战,曾经有相当一拨人族修士因为没有立即撤出,竟然在某一刻就各自形销骨立,塑造金身,最终在阵法牵引下,凭借自身蕴藉的某一类神性,自动与大道契合,迅速剥离人性,成为一个个崭新的神灵……然后这些神灵,一部分被拘押在兵家各大祖庭、宗门,一部分被剑修当场斩杀,哪怕金身彻底破碎,消散的魂魄却永久被拘押在了遗址当中,与大阵融为一体。

传闻佛祖是最后一位撤出此处遗址的,但是依旧未能真正打破禁制,因为哪怕只差丝毫,都是天壤之别,结果半点无异,看似沦为废墟的天庭,都会重归为旧的那个“一”。一旦神灵各归其位,得以“补缺”,甚至就会恢复大战之前的面貌。当时为佛祖护阵之人,至圣先师、道祖、兵家老祖、“年轻剑修”陈清都分别位于四扇破碎天门附近,撑开天地。

这些注定不会记载在书上的老皇历,都是阿良那次重返剑气长城与陈平安说的。

白玉京镇压的化外天魔,西方佛国镇压的鬼物,以及礼圣坐镇天外,很大程度上,就是防止有任何遗漏,被一些远古神灵余孽借机壮大势力。人族修行登顶难如登天,但无论是化外天魔还是鬼物,甚至是在天外的某些“新人”,只要被神灵拘押丢入遗址当中,只要大道契合,根本无须修行,瞬间就会是一个个天赋神通的崭新神灵,得以重新现世。而后世万年的数个天下之所以会有某些高位神灵转世为人,本身就是一种大道之争的“拦路”,力求哪怕有那万一,在遗址当中崛起的新神灵都无法占据某些位置关键的神位,尤其是那几个至高神位。

而礼圣与文庙圣贤,以及一小撮飞升境大修士,再加上各自“与己道合道”的诸子百家祖师,都会在礼圣“开门”之后,以一种种大道显化,打杀那些崭新神灵。

那是一场相互消磨的新旧大道之争,这就是为何诸子百家的老祖师几乎人人都在以学问证道,却偏偏在浩然天下极少露面现身的根源所在,因为他们需要在浩然“一吃饱”,就需要“尊礼循例”去往天外。所以昔年在剑气长城,阿良也好,师兄左右也罢,都对礼圣极为尊敬。阿良更是说过,天底下有四位是走哪里都吃香的,而且是人人由衷敬重。

一位是浩然天下最讲道理,同时又最会打架的礼圣。规矩重,道理沉,只落在所有的山巅高人身上,却轻在凡夫俗子肩头。而且谁不服气,在那中土文庙都极少出现的礼圣就会从天外重返浩然,亲自去那诸子百家的某座祖师堂与之讲理。

阿良说曾经还有位诸子百家的老祖宗给逼急了,大骂礼圣是以内圣之名行霸道之实,结果给不言不语的礼圣直接拽向天外,然后结结实实聊了三十年,问道一场。如果不是礼圣帮忙补全一家学问缺漏,点到为止,后者差点就要转入儒家当圣贤了。

再一位是那道祖首徒,白玉京大掌教。还有一位是西方佛国那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

陈平安让阿良不用讲第四个了,把辛苦铺垫半天的阿良憋坏了,最后悻悻然道:“不承想咱们那位老大剑仙,在你小子心目中如此没有地位。”

陈平安此刻持剑站在一道天门外,问道:“护道人不在身边就放不开手脚了?”

马苦玄的笑声响彻天地间:“先找到我再说,看看谁先耗光灵气。”

陈平安不着急递出第二剑,一手负后,单手拄剑,仰头望向那扇高耸入云的华美天门。

关于天庭遗址一事,避暑行宫没有任何秘档记录,给阿良勾起了兴趣,陈平安倒是还问过老大剑仙几句。老大剑仙给过一个不算答案的模糊答案,只说当年剑修分为两拨,一拨是他带头,觉得既然都没有神灵在头顶了,又吃不掉这块地盘,就索性彻底封禁起来,好歹还可以给后人一个机会。至少在这件事上,他陈清都,还有龙君和观照都是与三教祖师站在一边的。但是另外那拨剑修,还有兵家老祖,都觉得不该如此。一个是觉得功劳最大,一个是野心勃勃,认为惹来那些逃窜的神灵余孽疯狂反扑怕什么,来了更好,大不了来一场彻底断绝后患的玉石俱焚,什么天地崩碎个七七八八,什么光阴长河就此炸开,再无天地灵气,后世无法修行,大不了他们这一小撮登顶之人不管那几个天下雏形的地盘众生,死绝了又如何,由他们再换一处,休养生息个千年万年,到时候一样是人族为尊的格局。至于后世天地苍生就此断绝修行登高之路,还能省去许多大道的意外,天地大道更为有序稳固,天地隔绝,天人相分,连那道祖所担心之事都一并打消了苗头。

马苦玄的嗓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戏谑:“选择在这里打,要分出胜负的话,你我就要真的分生死了。而且提醒你一句,天时地利都在我。我消磨些身外物,你却要消磨实打实的道行。在异乡拼了命才攒下个剑仙身份,怎么才回家没几步路,就不晓得好好珍惜了啊?打小穷怕了,一有钱就摆阔?那你跟那些只知道劝我多出几斤气力的山上废物好像没啥两样嘛。”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借此机会,好好打量起那扇天门。

因为这处天地只是马苦玄的观想之物,所以很多细节都与陈平安所知真相有很大的出入,至于那些星辰和一条光阴长河,更是架子吓唬人的摆设。

陈平安收剑入鞘,并且重新背在身后,说道:“行了,整个观想遗址就是你,藏个什么,真以为我拿你没辙?今天这第三场还当是打个平手,下一场,该如何就如何,你愿意分生死,给你机会就是了。”

下一刻,陈平安祭出井中月,四座气势如虹的剑阵凭空出现,不计其数的飞剑宛如四条雪白星河,浩浩荡荡涌向四扇天门。

天地寂静片刻,马苦玄一粒心神显化身形,出现在陈平安身边,问道:“就不怕我泄露你两把飞剑的根脚?”

陈平安说道:“一码归一码,我们之间的恩怨且不去说,你这个人得势就张扬,动辄与人撕破脸,可最少还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说实话,我除了烦你,却不觉得你的作为有多恶心。早年在剑气长城,我遇到个脾气、性情跟你差不多的剑修,拜你所赐,跟他聊得比较投缘。”

马苦玄笑道:“我收了个嫡传弟子,是纯粹武夫,资质还算不错,你以后给他三次问拳落魄山的机会,如何?”

陈平安点头道:“可以,前提是他赢得过我的开山大弟子。而且他问拳裴钱,也算在三次机会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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