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满座皆故友
年少如何久年少,少年如何长少年。
邋遢汉子,姚仙之。佩刀妇人,姚岭之。
初次相逢,一个还是笑容灿烂的朝气少年,一个还是浑身锋芒的英气少女。
姚仙之好像有些腼腆,嘴唇微动,说不出合适的话。客套话不愿意说,心里话想说的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就那么沉默着。
姚岭之,狐儿镇客栈九娘的女儿。她还是那么豪爽,好像这么多年的磨砺也没能磨掉她的棱角。她大大方方望向陈平安,点头笑道:“陈公子,确实好久不见。”
陈平安问道:“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姚老将军?”
姚仙之点点头。
姚岭之察觉到姚府四周的异样,好像陈平安的到来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过这也正常,如今的姚府可不再是当年的尚书府第了,皇帝陛下如今又不在蜃景城。
陈平安歉意道:“来得比较着急,估计还要你们帮忙解释一番,就说有人来做客,让蜃景城不用紧张。至于我是谁,就不用说了。”
姚岭之没有任何犹豫,亲自去办此事,让弟弟领着陈平安去探望他们爷爷。
姚仙之走路一瘸一拐的,还有一截空荡荡的袖管。他想要遮掩几分,无奈只是徒劳而已。
陈平安笑问道:“刚才好像在跟你姐姐吵架?吵什么?”
姚仙之轻声道:“我姐年纪越大越絮叨,一直想让我找个媳妇,成天当媒婆,东拉西扯的,都上瘾了。我如今是怎么个德行,她又不是不知道,就算真有女子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到底图个什么,我又不傻。总不能是图我年少有为、相貌堂堂吧?陈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平安点头道:“都是人之常情,劝也正常,烦也正常,除非哪天你自己遇上了喜欢的姑娘,再娶进门。在这之前,你小子就老老实实烦着吧,无解的。”
姚仙之笑了笑:“陈先生,我如今瞧着可比你老多了。”
陈平安轻轻一巴掌拍在姚仙之脑袋上:“除了显老,名气也大,脾气还不小,都能跟白龙洞谱牒仙师在闹市干架了。”
姚仙之挨了一巴掌,笑了起来。不喝酒就笑,对于如今的“姚郡王”来说,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一座僻静院落的院门上张贴了等人高的两张彩绘门神,当下已经现出金身,守护在门口。这不是一般的山水“显圣”,眼前两尊金身门神身负大泉一国文武气运,大概能算是那位皇帝陛下的假公济私了。然而此举合情也合理,因为门神“描金”采用的是一国钦天监手持皇帝亲赐御笔的制式手笔,一笔一画都在规矩内。而“点睛”的部分,陈平安一看就知道是某位书院山长的亲笔,属于儒家圣人的指点江山。
显而易见,儒家对大泉姚氏,从文庙到一洲书院,很是刮目相看。此后这两尊在此院门大道显化的门神就会与大泉国运牵连,享受人间香火浸染百年千年,属于神道路途最为常见的一种描金贴金。
先前陈平安其实已经察觉到此地的不同寻常,可以断定老将军姚镇就是在此修养,之所以没有直接落在此处,一来太过莽撞,担心自身剑气和拳意尚未完全收敛余韵,太过“气盛”,会山水犯忌,不小心冲撞了老将军的命理气数,再者陈平安也想要在姐弟那边先缓一缓自身心境。
两尊门神凝神望向那一袭青衫,然后几乎同时抱拳行礼,神色恭敬,主动为陈平安让出道路。
姚仙之愣了愣。他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多解释几句,才能让陈先生通过此处门禁。
陈平安抱拳还礼,跟随姚仙之走入一间屋子,屋内桌上搁放了一只仙家香炉,紫气升腾,清香怡人。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躺在病榻上,呼吸极其细微。
姚仙之动作极其轻柔,帮陈平安搬了一把椅子在床边,他自己则坐在远处。
陈平安落座前,从袖中拈出数张金色符箓,一一张贴在屋门和窗户上,是那本《丹书真迹》上记载的几种上品符箓,其中一种名为光阴渡口符,能够安稳心神魂魄,减少光阴长河流逝带来的影响。这种符箓不仅极其消耗符纸,而且炼制此符所消耗的修士心神程度,要远远多于那些攻伐类符箓。
除了渡口符,门上还贴了一张几乎已经失传的牛马暂歇符。拦不住牛马登门,却可以让阴冥鬼差遥遥见到神符,暂歇片刻。作为一种玄之又玄的古老礼敬,这类山水规矩注定在一般“宗”字头秘藏的仙家书籍上都是不见记载的。
阴阳异路,各走各道,与那鸟有鸟道鼠有鼠路是一样的道理。修道之人,若是没有开天眼,或是不曾跻身上五境,遇见城隍爷土地公不奇怪,修士下山如神仙下凡问土地,甚至是一条山水官场的不成文规矩了。但是想要遇到那些与日夜游神之属截然不同的阴冥胥吏却极其不易,就跟凡夫俗子撞见阴物差不多难得,而且一旦遇见了,练气士都不会视为什么好事。
按照避暑行宫的晦涩记录,人,不管是否修道,与那酆都鬼差属于各自在一条光阴长河的两岸行走,双方各有天地大道,井水不犯河水,所以陈平安远游极多,除了托钟魁的福,在埋河祠庙外增长了见识,此外就再未见过任何一个酆都鬼差。而且那次不合礼制的相遇,还是陈平安习惯了光阴长河停滞的关系,才得以目睹酆都胥吏的罕见真容,不然哪怕双方近在咫尺,还是会擦肩而过。
多年游历,或画符或赠送,陈平安已经用完了自己珍藏的全部金色符纸,这几张用以画符的珍稀符纸还是先前在云舟渡船上与崔东山临时借来的。
绘制光阴渡口符会消磨修士心神,画牛马暂歇符则会折损阴德。这些忌讳,《丹书真迹》上边其实都明确无误地写了,李希圣还专门在牛马符旁批注了四字:慎用此符。
姚仙之坐在椅子上看着陈先生一一张贴那些金色符箓,虽然满心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好奇之余,他又没来由有些心安,好像这个陈先生终于来了,那么他这个已经沦为废物的大泉郡王不说手边做什么事,就算是在用心一事上便都可以偷个懒了,反正什么都让陈先生劳心劳力去。
昔年大泉边关的“年轻三姚”本就数他姚仙之最仰慕那位一身宗师风范的少年剑仙,当年的少年其实一门心思想要与拳法无双的陈先生拜师学艺,只可惜没成。当时他觉得以后机会多多,不着急一时,哪怕山上岁月与人间寒暑关系不大,那么三五年见不着,十年总能再次见面。不承想一眨眼就是两个十年过去了,而且如今的姚仙之也没了什么练拳习武的心思。
姚仙之不是练气士,却看得出那几张金色符箓价值连城。大泉朝廷的那些供奉仙师,每次为国效力使用这类材质的符纸,脸上神色都跟割肉一般,好教朝廷知道他们的倾囊付出。
陈平安在张贴完符箓之后,悄无声息地走到桌边,对着那只香炉伸出手掌,轻轻一拂,嗅了嗅那股清香,点点头。不愧是高人手笔,分量恰到好处。
做完这些,陈平安才坐在那张靠近病榻的椅子上。
渡口符和牛马符之外的几张符箓相对比较平常,都是用来帮助姚老将军安心凝气的,可以稍稍减缓心神疲惫和皮囊腐朽的进程。比如一张甘露接壤符,就是以一丝一缕的水土气运悄然润泽老人体魄,治标不治本,也只能如此了。对如今的姚老将军来说,哪怕是崔东山这种仙人,任何玄妙的术法神通都是一种得不偿失的大动干戈。
姚仙之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怀疑,相信哪怕是皇帝陛下在这里,也一样如此。
姚家极少如此信任一个外人,以前是,如今更是,而陈平安是唯一的例外。
姚仙之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个“来得有些晚”的陈先生,因为爷爷之所以如今还拗着熬着,就是希望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那个忘年交的少年恩公一面,此外爷爷其实没什么难以释怀的事情了。
大泉国祚得以保存,甚至连一座蜃景城都完好无损,每年冬天大雪,京城依旧是那琉璃仙境的美景。偌大一座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桐叶洲,如此幸运事,大泉独一份。
陈平安落座后,双手掌心轻轻揉搓,这才伸出一手,轻轻握住老人的一只干枯手掌。
一位止境武夫,其实无须搓手如此多余的动作,就能够掌控双手的温度,只不过这是陈平安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片刻之后,老人动了动眼皮子,却没有睁开,沙哑道:“来了啊,真的吗?不会是近之那丫头故意糊弄我吧?你到底是谁?”
“是我,陈平安。”陈平安身体前倾,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一直想着当年与姚爷爷一起走在埋河边,碰到偶尔做那捞尸营生的老庄稼汉,老人说他儿子捞了不该捞的人,所以没过几天,他儿子很快就没了。老人最后说了一句‘该拦着的’,我一直想不明白,老人到底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与我们这些外人说起这件事才不那么伤心,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说服了老人,让老人不用那么伤心。还是说老百姓过日子,有些撕心裂肺的伤心事摔落在世道的坑洼里,人跌倒了,还得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伤心事掉下去就起不来了,甚至人熬过去,就是事过去了。”
按照陈平安家乡小镇的习俗,与上了岁数又无病无灾的老人言语,其实反而不用忌讳生死之说了。
姚镇喃喃:“果然是小平安来了啊。不是你,说不出这些旧事;不是你,不会想这些。”
陈平安轻声道:“让姚爷爷好等,不过我能走到这里,说句心里话,其实也不算很容易。有些事情来了,不会等我做好准备,好像不打个商量就劈头盖脸冲到了眼前,让人只能受着。同时有些事情要走,又怎么拦也拦不住,一样只能让人熬着,都没法跟人说什么好,不说心里憋屈,说多了矫情,所以就想找个长辈诉几句苦。这不,我就从金璜府那边赶来见姚爷爷了,您一定要多听我说几句啊。当年一门心思想着赶路,走得急,这次可以不着急回家。”
姚镇竭力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依稀可见一个不再是少年的男子,依旧头别玉簪。咳嗽几声后,老人脸上竟然多出几分神采:“对啰,真佛只说平常话,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陈平安,只不过又长大了不少。年纪小的时候,吃了苦,要么使劲嚷嚷,恨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听见,要么喜欢什么都憋在肚子里,总觉得再过几天、再过几年,就都不是事了。其实哪里有这样的好事,现在晓得人生在世不称意了吧?”
陈平安点点头。
姚镇抬起一手,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手背:“姚家如今有些难处,不是世道好坏如何,而是道理如何,才比较让人为难。我的,近之的,都是心结。你来不来,如今是不是很能解决麻烦,都没关系。比如换条路,让姚镇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变得更老不死,当个山水神祇什么的,是做得到的,只是不能做。小平安?”
陈平安点头道:“能理解。”
金璜府君郑素的神位仅次于大泉五岳,其妻柳幼蓉也是二等江水正神,神位仅次于碧游宫埋河水神,这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这个人,当然就是姚近之——大泉女帝。
那么功勋足够服众、人心所归的姚老将军,别说是什么京城城隍,就算让他成为一位大泉姚氏的五岳山君都不难。只是在这浩然天下,女子称帝不是没有,但是屈指可数,而且往往国祚不长久。
乱世当中,谁坐龙椅穿龙袍是担当,能够坐稳龙椅更是本事。但是太平盛世一来,一个女子称帝登基,岂会顺遂?
大泉刘氏除了上任皇帝失了人心,其实大泉立国两百多年,其余历代皇帝都算明君,几乎没有一个昏君,这就意味着刘氏无论是在庙堂、山上,还是在江湖、民间,依旧还是大泉的国姓。所以对于姚老将军而言,要不要成为坐镇一方的山水神灵,其实就是要不要将大泉国姓改“刘”为“姚”的一个选择。显然老人内心是希望将大泉归还刘氏的,而在这件事上,极有可能,老将军与孙女会产生某种分歧,甚至可以说老将军的想法会与整个姚氏,尤其是最年轻一辈子弟的希冀背道而驰。
姚仙之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伤心。爷爷今天精气神很好,出奇地好,以至于有力气有心气,说了许多话,比以前半年加在一起说的都要多。
陈平安突然转头与姚仙之说道:“去喊你姐姐过来,两个姐姐都来。”
姚仙之面有苦色:“皇帝陛下如今不在蜃景城,去了南境边关的姚家旧府。”
陈平安愣在当场。
姚镇在陈平安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见状竟然有些笑意,打趣道:“是不是也没跟你打个商量啊?对啰,这就是人生。”他手指微动,示意陈平安不要多想,“后事早就交代好了。姚家子弟都是见惯了生死的,谁也不用太过矫情。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的茫茫多,没道理一个活到我这岁数的要走了,反而乌泱泱挤了一大屋子,乱糟糟的,到时候哭了我嫌吵,不哭好像不孝顺,像什么话。”
陈平安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姚镇笑道:“不用做什么,只要别再一走杳无音信就行了,哪怕隔了一洲,还是可以飞剑传信往来的。姚家事务,大泉国事,你少掺和,真当自己是我姚家的女婿了?当年早干吗去了?你小子当年要是不故意装傻,愿意多走一两步,说不定……算了。”
姚仙之偷偷咧嘴笑。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能让朝野上下打鸡血似的去盘根问底,那些屡禁不止的民间私刻书籍、层出不穷的稗官野史和宫闱艳本估计就更加挣钱了。而这些极伤朝堂根本和姚氏声誉的书的出现,那些隐逸在野的失意读书人没少推波助澜。
姚近之在称帝之前,这些内容不堪入目的书就早已风靡朝野,称帝之后,只能说是略微有所收敛,但是依旧如野草一般,官府每禁一茬就又冒出一茬,如今就连不少封疆大吏和地方官员都会私藏几本。姚近之好像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以铁腕治理那些野史,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是新帝刻薄、大兴文字狱的骂名。
只不过她暂时还顾不上这些,军国大事千头万绪,都需要重新整顿,光是改革军制,在一国境内诸路总计设置八十六将一事,就已经是风波四起,非议重重。至于评选二十四位“开国”功勋一事,更是阻力重重:功劳足够当选的文武官员,要争名次高低;可选可不选的,务必要争个一席之地;不够格的,难免心怀怨怼,又想着皇帝陛下能够将二十四将换成三十六将;连那扩充到三十六个名额都无法入选的,文官就想着朝廷能够多设几位国公,武将心思一转,转去对八十六支各路驻军挑肥拣瘦,一个个都想要在与北晋、南齐两国接壤的边境线上为将,掌握更大兵权,手握更多兵马——极有可能再起边关战事的南境狐儿路六将,注定能够兼管漕运水运的埋河路五将,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香饽饽。
陈平安果然擅长装傻,只是说道:“我有打算在桐叶洲开辟下宗,可能偏北方一些,但是以后与大泉姚氏同在一洲,肯定会经常打交道的。”
姚镇疑惑道:“你都开山立派了?为何不选在家乡宝瓶洲,是在那边混不开?不对啊,既然都是宗门了,没理由需要搬迁到别洲才能扎根。难不成是你们山头战功足够,可惜与大骊宋氏朝廷关系不太好?”
在老将军看来,年纪轻轻的陈平安能够创建一座“宗”字头仙府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不比自己孙女成功称帝逊色半点。至于下宗这个说法,老将军就当是自己听岔了。
陈平安无奈道:“姚爷爷,是下宗选址桐叶洲,家乡的山头会是上宗山头,不用搬。”
姚镇神采奕奕,一扫颓态,心中欣慰万分,嘴上却故意气笑道:“臭小子,不想年纪大了,口气跟着更大。怎的,拿混账话糊弄我,见近之如今是皇帝陛下了,好截胡?当年瞧不起一个尚书府的姚家女子,今儿总算瞧得上一位女皇帝了?好好好,如此也好,真要如此,倒是让我省心了。近之眼界高,你小子是极少数能入她法眼的同龄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近之那丫头如今心气比以前高多了,又见多了奇人异士和陆地神仙,估计你小子想要得逞,比起当年要难不少。只说那个牛皮似的年轻供奉就不会让你轻易得逞,仙之,那人姓甚名谁来着?”
“金顶观邵渊然,咱们桐叶洲最有希望跻身上五境的地仙之一。”姚仙之笑着大声答道,“不过在我看来,算不得陈先生的什么劲敌。”
陈平安一阵头大,干脆闭口不言。
姚镇今天确实说了不少话,不得不闭目养神,沉默许久,才继续睁眼,缓缓开口道:“我们姚家其实一直不擅长跟读书人打交道,尤其是官场上的读书人,弯弯肠子太多。一个人明明将一句话的正反都给说了,竟然还能都占着道理,所以近之会比较辛苦。如果不是有许轻舟这拨武夫得以佩刀上朝,再加上那位老申国公还能帮着说上几句话,说不定今儿姚府外边就不是门神、朝廷供奉护卫着,而是软禁了。”
所有在那场战事中丢了口碑和清誉,却侥幸活了下来的官员和读书人,如今未能跻身庙堂中枢和官场要津,自然而然都会极力反对姚氏掌国,都会想要占据道德大义将国姓重归刘氏。妇人掌国,成何体统。
陈平安说道:“许轻舟?”
姚仙之点头道:“知道他与陈先生恩怨极深,不过我还是要替他说句公道话,此人这些年在庙堂上还算有些担当。”
许轻舟如今是大泉的“征”字头大将军,战功彪炳。当年他率领所有嫡系亲军主动赶赴边境,始终与姚家铁骑共进退,一路且战且退,最终守住了蜃景城。赌大赢大,许轻舟因此成为继姚镇之后的大泉军伍砥柱之一。
当年许轻舟还只是一个全盘押注大皇子刘琮的年轻将种,与书院君子王颀、草木庵徐桐、申国公高适真都参与过早先那场围杀陈平安的凶险狩猎。只不过当时许轻舟的选择极其果断,不惜与刘琮翻脸,也要当机立断,毅然决然主动退出了那场赌局,结果果真连累家族坐了很多年的官场冷板凳。
陈平安笑道:“恩怨是不小,不过我对许轻舟和申国公的印象还行。”
当年陈平安是与大泉两位皇子都结了死仇的,先是三皇子刘茂,再是大皇子刘琮。刘琮是大泉刘氏老皇帝刘臻的庶长子,长幼嫡庶有别,最终刘臻还是选择了在文官中极有口碑的嫡子继位。至于三皇子刘茂,早早就转去修道求仙了,在先前那场战事中都没有露面,只是在一座小道观里边潜心钻研青词绿章。
但是在乱局中得以临时监国的藩王刘琮最终却没能保住刘氏江山,等到桐叶洲大战落幕后,刘琮在雨夜发动了一场兵变,试图从皇后姚近之手上争夺传国玉玺,却被一个绰号磨刀人的秘密供奉和一个当时正蹲在廊柱后头吃夜宵的矮小女子联手阻拦下来,功亏一篑。据说披头散发的刘琮被甲士拖出大殿后极其失魂落魄,再大笑着对着雨幕骂了一句怪话:“老子早知道就等雨停了再动手,不长记性啊。你们就等着吧,小心大泉以后姓陈。”
陈平安一直在小心观察姚镇的气脉流转:比想象中要好,先前虽然是回光返照,但是冥冥之中,好像大泉国祚出现了微妙变化。陈平安大致推断出,要么是皇宫里边有一盏类似本命灯的存在,要么是钦天监秘密存在一些偷偷僭越文庙规矩的手段,有人在剔灯添油,而所添之油,任何仙师和山水神祇都求不来,因为正是虚无缥缈的大泉国运。难道是姚近之在边关的姚家旧地又有了什么足可延续国祚的举措?比如说再次为大泉成功拓展边境,与北晋最终谈妥了松针湖的归属,将整个松针湖纳入大泉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