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炼之物,无论品秩多高,裨益道行多大,不是不可以搁放在本命窍穴,但显然必须慎之又慎。
这次霜降早有准备,主动踮起脚尖,在陈平安身后凝聚身形,屁颠屁颠跟上隐官老祖,不忘称赞道:“好拳好拳。以后咱们祖孙俩,结伴游历青冥天下,隐官老祖第一件事,就是一拳打烂那架敲天鼓,好让整座白玉京和青冥天下,都晓得隐官老祖大驾光临了!”
陈平安自言自语道:“某些山泽野修的心态,如今得改改了。”
许多微妙心态,在人生道路上,会是不可或缺的助力,但是到了某个阶段,就会悄无声息变成一种阻滞。
不是全盘否定过往,而是念念相生,法无定法。最终这条根本脉络一成,就有希望时时在法中,处处法无碍。
例如山泽野修,可能是有一件炼化一件,只恨太少,只要开府足够,管你三七二十一,三七二十四都没问题。可大山头的谱牒仙师,却不会如此,只会精挑细选,在师门长辈的传道护道之下,拣选数件炼化为本命物,其余至多中炼,或攻伐或护身,锦上添。每高一境,灵气“涨水”一层,再多炼一件本命物,气府窍穴的拣选,又是学问,还要早早拣选一处,作为未来结丹之室,早早经营打造,开辟出一座仙家府邸,虚位以待,只等“有仙则灵”。
纯粹武夫当中,还有一种被称为“尖把式”的稀罕武夫,堪称修道之人的死敌,每一拳都能够直指练气士丹室,面对金丹境修士,拳拳指向金丹所在,面对金丹境之下的练气士,拳破那些已有丹室雏形的气府,一拳下去,人身小天地的那些关键窍穴,被拳罡搅得翻江倒海,碎得山崩地裂。
霜降一边为陈平安清点家底物件,一边说出他的详细建议,以及耐心解释为何要如此那般。
例如他那把交给陈平安的“昔年刻舟”短剑,铭刻一个“渎”字,肯定不适宜大炼,但却最最适合中炼,可以搁放水府池塘当中,先前以那水丹水运显化而成的小小蛟龙,既假又弱,简直就是玷污隐官老祖的宅邸风水,根本不该凝为蛟龙之姿态,反而应该转去凝为一颗宝珠,水运浓郁一分,宝珠就趋于实质一分,再加上他另外那把铭刻有“湖”字的短剑,就能够造就出双龙夺珠之格局,那才是最佳选择。
还有那杆剑仙幡子,应当如何矗立于山祠之巅,又有一番大讲究,绝非陈平安当下这般随便一丢就算完事了。
陈平安听得聚精会神。
这头化外天魔,只要愿意正儿八经“传道”,无愧飞升境身份,修为上则通天摘日月,言语赴下则建瓴高屋。陈平安受益匪浅,一枚小暑钱,买卖很划算。
半路上,一个元婴境妖族剑修来到剑光栅栏附近,好奇问道:“你这年轻人,到底是如何修行的?为何能够如此神速,每天变样?”
陈平安停下脚步,反问道:“听说你身为剑修,却精通望气术,能够勘验龙脉,擅长寻觅洞府秘境?”
那妖族笑道:“想学?你喊声爹,我就考虑考虑。”
陈平安取出自己珍藏的最后一张金色符纸,递给霜降:“这是那枚小暑钱的买卖添头,不算钱。”
“谨遵法旨。”霜降低头弯腰,双手接过符纸,然后一闪而逝,去往牢笼之内。
片刻之后,霜降从那个元婴境妖族剑修身躯当中“走出”,抖了抖手中符纸,上边“悬挂”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如一粒粒水珠在那荷叶上,微微晃动不已。
霜降朝着金色符纸呵出一口气,所有文字牢固嵌入符纸,他将符纸交给陈平安。
那个妖族骂骂咧咧退回雾障。
陈平安问道:“元婴境地仙的心境,你也能穿梭自如?”
霜降摇头道:“因为当了多年的邻居,走门串户的次数多了,我才能够如此闲庭信步,不然元婴境道心,哪个不坚若磐石,不个几年的水磨功夫,很难得逞。”
此后霜降又说了观海境的几处内幕,比如道出了水府“点睛”一事的捷径,之所以说是捷径,并非什么旁门左道,缘于陈平安的底子打得不错,天时地利人和皆有,可以多拜访那些水神府邸,寻找投缘的神灵、水仙,相互切磋道法,以光明正大的路数,获得对方的一丝水法真意,就能够在墙壁上那幅水仙朝拜图上多添一次“点睛之笔”。此事在观海境做了,收益最大,结丹之后,也行,只是收益反而不如观海境时,大道玄妙,就在于此。所以修行路上,往往某个环节,就能让练气士心甘情愿,拿出数年甚至是数十年光阴去缓缓消磨。
台阶登顶,陈平安在牢狱入口处坐下休歇。霜降坐在一旁,一枚小暑钱到手,十分得意。
陈平安说道:“接下来就要锤炼武运了。”
先前陈平安都没有接纳武运馈赠,只是这一次在剑气长城,他只觉得武运还不够多。
剑气长城的剑道气运、武运,都已积攒万年,武运底蕴当然没法子与剑道气运媲美,可此处剑修如云,剑修与剑运的关系是僧多粥少,所以剑道气运再多,也不够分。就像陈平安养出两把本命飞剑,就谈不上多大的天地异象,纯粹武夫与武运,则是碗中粥虽不多,但剑气长城武夫更少,端起过粥碗的人没几个,武运盈余,自然十分可观。陈平安这一次破境又不算低,是从金身境跻身远游境,所以攫取极多,甚至还从蛮荒天下抢来一份武运,这让他心中大为快意。
霜降侧过身,使劲揉着眼睛,可怜兮兮道:“隐官老祖忙忙碌碌,身心片刻不得闲,瞧得我又仰慕,又心酸,百感交集,泪水直流。”
陈平安伸手放在霜降脑袋上:“虽然是虚情假意,听着还是挺宽慰人心的。”
结果陈平安这话说得晚了,霜降已经自己炸碎身躯,在别地幻化人形,所以极为尴尬,一时间都不好意思跑去原地坐下。
陈平安转头望去,神色玩味,霜降悻悻然笑道:“拳未出,意先到,直接吓死我了。真不是我溜须拍马,以后等到隐官老祖游历别处天下,甭管是蛮荒天下,还是浩然、青冥天下,一个眼神,哪怕是地仙妖族,都要吓得肝胆破裂,跪地不起,乖乖引颈就戮!”
陈平安收回视线,笑道:“那就借你吉言。”
按照李二前辈的说法,人身肌肉六百三十九块,皆可视为山脉、大岳和小山头,淬炼武运,就像“开山”,能够夯实一个纯粹武夫的处处山根,武运的多寡,决定了开山的数量,若无武运馈赠,那也无妨,武夫厮杀分生死,技击切磋分胜负,都可以淬炼座座山岳。一位武夫练拳的立身之本,只在拳法本身,不可刻意贪恋武运,没了武运,天塌不下来,就算天真塌下来了,更要练拳再出拳。
陈平安问道:“关于武运,你知道哪些内幕?”
霜降摇头道:“我只修道,对于武学,所知不多……”
陈平安突然说道:“一枚小暑钱。”
霜降立即神采焕发:“有说头,有说头。”
不承想陈平安说道:“还是算了。”
霜降一个后仰倒地,手脚乱踹,翻来滚去。
陈平安问道:“除了缝衣帮着锤炼武运,有没有其他立竿见影的法子?”
一个武夫如果能够以最强破境,当然是一种莫大殊荣,等同于被一座天下的武道认可。不过这种破境,只是与同时代的同境武夫对比,曹慈的境境破境皆最强,分量极重,武运就多,郁狷夫便要逊色许多,陈平安当年在北俱芦洲鬼蜮谷宝镜山遇到的那位怪人,自称杨崇玄,后来陈平安才知晓对方身份,其实是云霄宫杨氏子弟,是那读书人的哥哥,也曾以最强六境跻身金身境。如此想来,陈平安觉得颇有意思,曹慈,郁狷夫,还有杨崇玄,自己遇到过的三位纯粹武夫,都曾当过一段时间的世间最强六境。
霜降坐起身,病恹恹说道:“没有的。捻芯的缝衣,十分精准,我倒是有些锤炼手段,可惜只会过犹不及。我做买卖,十分公道,绝不会信口开河,被钱迷了心窍。”
陈平安点头道:“骂人不用拐弯抹角。”
霜降一个蹦跳起身,伸出一只手掌悬在头顶:“天可怜见,隐官老祖你要是这么冤枉我,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自己,以证清白?!”
陈平安举起一只手掌,示意自便。
霜降正要说话,瞧见了个小崽子,大袖一挥,随手抓来身边,瞪眼怒道:“小王八蛋,胆敢觊觎我家隐官老祖的伟岸背影,你又不是个水灵小娘们!”
原来是那少年幽郁,因为老聋儿肯定还要返回牢狱,所以此次老聋儿去往城头厮杀,就没有带走这位顶着个主人头衔的少年。
陈平安转头笑道:“幽郁,如果不忙着修行,坐着聊几句。”
霜降立即帮着幽郁拍了拍衣袖,笑道:“幽郁,愣着做什么,赶紧去隐官老祖身边坐着啊,多大的荣幸,换成是老聋儿,这会儿就该声泪俱下跪在地上,磕头谢恩了。”
幽郁坐在陈平安附近,有些拘谨,他又不善言辞,干脆就不说话。何况陈平安身边还跟着一个霜降。聋儿前辈说这家伙是个飞升境的化外天魔,见了面就随便吧,打打杀杀都没关系,反正也防不住什么。聋儿前辈都这么说了,幽郁这还怎么随便?
陈平安问了些幽郁的事情,幽郁有问必答。家住何方,传道人是谁,本命飞剑如何,先前大战没能杀妖,只是在城头上,帮着衣坊、剑坊做点小事,都没什么好藏掖的,加上对方是隐官大人,幽郁也没想着遮掩。何况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外乡隐官,故事实在太多。越是年纪小的,越喜欢相互念叨,幽郁有个朋友,朋友又有个青梅竹马的心爱姑娘,姑娘便总喜欢问那朋友:“我要是在那浩然天下,你会历经千辛万苦,去找我吗?”那个朋友第一次被问,便回了句:“你也不在浩然天下啊。”结果姑娘好几天没理他朋友。后来他朋友学聪明了,只是每次答案,总不能让姑娘满意,最后他朋友私底下跟幽郁埋怨不已:“我又不是那隐官,怎么比嘛。”
聊得多了,幽郁就发现隐官大人其实挺平易近人的,双方言语的时候,无论是谁在说话,年轻隐官都很认真,从不会视线游移,不会心不在焉、敷衍了事。
霜降觉得自己略显多余了,就默默起身,坐到了隐官老祖另外一侧。
没了霜降坐中间,幽郁越发轻松,就将朋友的糗事与年轻隐官一并说了。
陈平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幽郁,你下次见了你朋友,可以让他告诉心爱姑娘,他只需要说一句话:别分开在两座天下啊,哪里舍得嘛,只是想一想,也要伤心的。可万一真要分开了,就让她等他,一定要等他。”
幽郁轻声问道:“能成?”
陈平安双手笼袖,满脸笑意,轻轻点头。
幽郁使劲点头,觉得可行。
霜降身体前倾,双指不断乱戳,示意幽郁赶紧滚蛋,不要耽误隐官老祖修行。结果陈平安头也不转,一拳打在他面门上。
幽郁憋着笑,起身告辞离去。陈平安站起身,跟幽郁道别。
陈平安走下台阶,重返牢狱底下,霜降又开始走在前边,一路念叨着“隐官老祖小心台阶”。
陈平安问道:“你觉得是在这里跻身洞府境,还是去了外边,再破境不迟?”
霜降说道:“此事还真就随意了。”
陈平安的长生桥已经重建妥当,跻身中五境,随时随地。
如果说陈平安身为纯粹武夫,锤炼在身的武运,是开山之举,那么跨过一道修行大门槛,跻身洞府境,就是开府。是在牢狱天地成为一位中五境神仙,还是离开牢狱再行此举,皆可。
一个洞府境的开府,远远没法子跟跻身远游境相提并论,尤其是在剑气长城,估摸着就像是往湖水里砸下一颗小石子,根本无人在意。
可如果陈平安不曾成为剑修,根本不敢擅自开府跻身洞府境,理由很简单,剑气长城剑气太重!对于剑修之外的练气士,大道压制,无处不在,只会让练气士备感不堪重负。
所以不是剑修的外乡下五境练气士,登城游历闹出来的笑话,数不胜数,一着不慎,还有那性命之忧。需要身边扈从、供奉时刻护道,在本土剑修眼中,都是些没断奶的小崽子。所以浩然天下对剑气长城的观感不佳,也绝非纯粹是浩然天下练气士的一方偏见使然。
那拨仙家豪阀出身的天之骄子,越是年轻的,在家乡越是习惯了身边的吹捧,结果一到剑气长城,不说什么言语冲突,光是剑仙剑修的那些或冷漠或鄙夷的眼神,就够他们吃上一壶的了,肯定毕生难忘。
剑气长城的排外,不光体现在天地剑气、远古剑仙意志凝聚而成的剑道气运,都对浩然天下极不友好,剑修对浩然天下的观感更是糟糕至极。
从隐官萧愻,洛衫、竹庵两位隐官一脉的掌权剑仙,到看守大门的抱剑汉子张禄,再到庞元济、齐狩这些年轻天才,哪个不对浩然天下心怀敌意,都已经不是有无好感那么简单了。孙巨源这样的剑仙,终究是少之又少。结果临了,遇上苦夏剑仙领衔的中土邵元王朝那拨年轻剑仙坯子,很快就又变得印象大恶。
陈平安的弟子学生当中,裴钱那是不可以讲道理的,到了剑气长城,如鱼得水,浑然不觉。崔东山境界高,是不在意。其实最不适应的,是已经成为练气士的曹晴朗。但是在剑气长城那段岁月,曹晴朗在跨过大门之后,就没有让旁人觉得他有一丝不自在。
所以陈平安一直觉得自己有三件事,罕逢敌手,比当包袱斋更有天赋神通!
找媳妇。取名字。收弟子。
陈平安突然又问道:“跻身洞府境,会不会让我的两把本命飞剑,杀力更大?尤其是笼中雀的小天地,能否跨上一个大台阶?”
霜降再次神色尴尬。实在是在一位飞升境眼中,这点境界提升,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至于那把笼中雀的小天地,跟陈平安实打实的境界高低有关系,却极小。再者陈平安的敌人,除了云卿、清秋在内的五头上五境大妖,其余全部是元婴境妖族剑修,成不成为中五境,一样意义不大。
不过既然隐官老祖都这么在意那点“提升”了,霜降就立即心思急转,绞尽脑汁,争取说些感天动地的好听言语,为自己亡羊补牢:“当然更大!五境与洞府境的一境之差,到底不比寻常,更何况隐官老祖的那两把本命飞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互辅佐,攻守兼备……”
陈平安思量片刻,说道:“那就在这里破境好了。你帮我留心痕迹,找出十座气府的储君之地。找出五座以下,包括五座,半枚小暑钱,五座以上,都算一枚小暑钱。你要是找出了十座,却只与我说六座,也没问题。可如果一座都找不到,那就别怪我做买卖二掌柜了。”
霜降胸脯拍得震天响:“一座都找不出的话,无颜面见隐官老祖,到时候我自己提头来见!”
霜降突然提醒道:“隐官老祖惊才绝艳,所以记得别破境太快,一下子连破两境,直接跻身了观海境!不然我就要白跑一趟了!”
陈平安有所决断之后,就立即停下脚步,开始闭目养神。
心神沉浸,心念微动,长生桥起,走上拱桥,缓缓而行,过桥之后,人身小天地,三百多座洞天福地齐齐打开,灵气倒灌,如洪水倾泻其中。不但如此,陈平安心神返回长生桥之上,抬头望去,越发凝神,留心霜降所谓的天地初开气象。
果然,如果不是霜降提醒在先,陈平安本身无论如何谨小慎微,都根本无法发现那条线索。恍惚之间,依稀可见,天开一线,从此天地有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开始高下对峙。
只是陈平安有些疑惑,照理而言,日月悬空,应该远离大地,但是自己的人身小天地当中,天地间距似乎不大。还是说所有的练气士,都是如此情形?
不但如此,天幕上的星斗流转,如一块块破碎镜片,种种人与事,一闪而逝。似乎陈平安稍稍抬手,就触手可及,可追往事故人。
但是陈平安压下心中念头,只是站在原地,死死拘着自己,绝不伸出手去。
陈平安竭力保持一点灵光,默默告诉自己,过往之事,远去之人,不管自己再怎么想念,终究是不可追回的。
任劳任怨的霜降,涉及挣钱大业,不敢怠慢,铆足劲御风远游,在那灵气洪流之上,珥青蛇、穿法袍的他,眯起眼眸,仔细盯住洪水撞击众多气府大门的细微动静。
异象消散。陈平安退出心神。结果看到霜降站在眼前,怀里捧着颗脑袋。
陈平安无可奈何,开始行走。
霜降将脑袋放回脖子上,哈哈笑道:“隐官老祖,六座六座,一枚小暑钱!”
霜降以心声道出了六处气府的名称。
陈平安知道肯定不止六座,只是毫不在意,储君之地的选址开府,无非是跻身洞府境后为观海境打底子,没有也问题不大,有当然是最好,所以这枚小暑钱,依旧得给霜降。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隐官职责所在——杀尽牢狱妖族。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斩杀上五境大妖,以及最好是问剑五位元婴境妖族剑修,然后才能缝衣大成,承载既定的全部大妖真名。
刑官之去留,陈平安不感兴趣,反正老大剑仙自会安排。何况陈平安这个隐官,也没资格对官职相当的刑官指手画脚。
唯一稍稍感兴趣的,是那谷雨钱化身的浣纱小鬟,是怎么个生财有道,与暂时留在自己身边的长命道友,会不会有不同的本命神通。
路过一座元婴境妖族剑修的囚牢,那个被霜降以神通窃取独门秘术的家伙再次露面,问道:“你烦不烦?你怎么不直接跻身上五境?在老子面前晃荡来晃荡去,臭显摆什么?有本事现在撤掉栅栏,信不信老子一剑砍死你?”
陈平安笑道:“赌点什么?比如你的本命飞剑?咱们这就立个誓?你是赚的,我是拿整条命跟你赌半条命。我要是你,但凡有点英雄气概,肯定就赌了。”
刚刚跻身了洞府境,气象未稳,灵气激荡,往返于两座天地,所以被元婴境一眼看穿很正常。
那元婴境剑修瞥了眼一旁的霜降,骂了句“你大爷”,退回雾障。
陈平安说道:“他不会出手。”
那元婴境剑修立即返回:“当真?”
陈平安点头道:“咱们可以磨一磨誓言细节,双方都认可了,再来赌。”
那个元婴境剑修还真有兴致,反正横竖是个死,早死晚死都要死在这个年轻人手上,不如找点乐子,占点便宜。
霜降使劲绷着脸,只是眼珠子左移右转,坚决一言不发。
陈平安开始就“一剑砍死自己与否”,与这个元婴境剑修前辈开始敲定一个个细节,免得赌桌不稳不公道。结果就在那元婴境妖族觉得可以赌一场的时候,瞥了眼那个从头到尾很安静的霜降,突然反悔,再次退回雾障。
这让陈平安有些措手不及。
练气士立誓一事,一旦违约,确实要伤及魂魄根本,后果极重,只是落魄山祖师堂的开山老祖是谁,对方妖族又不知自己文脉一事。所以陈平安只要有霜降坐镇自己心湖,手段极多。要说让陈平安以蛮荒天下的山约立誓,简直就是求之不得。陈平安自认自己这边,言辞的语气变化,眼神脸色的微妙起伏,誓言内容的争锋,没有一丝一毫纰漏,所以问题只是出在了霜降身上。他以前太蹦跶,今天太老实,你好歹施展点真真假假的障眼法啊,怎么当的化外天魔。
霜降双手抱头,哀号道:“隐官老祖,真怨不得我啊!”
陈平安讥笑道:“老子要同样是化外天魔,能随随便便踩死你。”
霜降委屈道:“化外天魔的手段,也看修道之人生前道心深浅,我生前就是太淳朴憨厚了啊。”
陈平安叹了口气,没计较一把本命飞剑的得失,自己养剑葫还是太少。本就是小赌怡情,成与不成,问题都不大。况且问剑成功,受益最大。
捻芯还坐在原地拆解那件法袍,不知疲倦,尤其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