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饮者留其名》:你来当师兄

陈平安笑眯眯抬起酒碗,与之一碰,道:“谢过大掌柜请我喝酒。”

城池以西,有一座隐官大人的躲寒行宫,东边其实还有一座避暑行宫,都不大,但是耗资巨万。

今天在躲寒行宫的大堂中,隐官大人站在一张做工精美的太师椅上。太师椅是浩然天下流霞洲的仙家器物,红色木材,纹路似水,云霞流淌。

大堂中还有两位辅佐隐官一脉的本土剑仙,男子名为竹庵,女子名为洛衫,皆是上了岁数的玉璞境。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负责谍报汇总的元婴境修士,正在事无巨细地禀报那场酒铺风波的首尾,将那观海境年轻剑修黄洲的祖宗十八代,师承,亲朋好友,相熟的地仙长辈,等等,都给查了出来,正一一向剑仙竹庵详细道出。至于隐官大人,对这些是历来不感兴趣的。

此外还有庞元济与一位儒家君子旁听,君子名为王宰,与上任坐镇剑气长城的儒家圣人,有些渊源。

隐官大人闭着眼睛,在椅子上走来走去,身形摇晃,双手揪着两根羊角辫儿,就好像在梦游。

剑仙竹庵一边听着下属的禀报,一边翻阅着手上那封谍报。因务求精细的缘故,字数自然便多,所以隐官大人从来不碰这些。

女子剑仙洛衫,身穿一件圆领锦袍,头顶簪,极其艳红,尤为瞩目。

谍报一事,君子王宰类似浩然天下朝廷庙堂上的言官,没资格参与具体事务,不过勉强有建言之权。用隐官大人的话说,就是总得给这些手握尚方宝剑的外来户,一点点说话的机会,至于人家说了,自己听不听,看心情。

王宰听过谍报阐述后,问道:“事实证明,并无确凿证据证明黄洲此人是妖族奸细,陈平安会不会有滥杀之嫌?退一步讲,若真是妖族奸细,也该交由我们处置。若不是,只是年轻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岂不是草菅人命?”

庞元济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酒。作为隐官大人的唯一嫡传,庞元济的话,很多时候比竹庵、洛衫两位前辈剑仙都要管用,只不过庞元济不爱掺和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一向专心修行。

洛衫淡然道:“恶人就该恶人磨,磨得他们后悔为恶。在剑气长城说话,确实不用忌讳什么,下五境剑修,骂董三更都无妨,只要董三更不计较。可若是董三更出手,骂他的人自然就是白死。那个陈平安,明摆着就是等着别人去找他的麻烦,黄洲如果识趣,在看到第一张纸的时候,就该见好就收,自己蠢死,就别怨对方出手太重。至于陈平安,真当自己是剑气长城的剑修了?大言不惭!下一场南边大战,我会让人专门记录陈平安的杀妖历程。”

竹庵板着脸道:“在这件事上,你洛衫少说话。”

女子剑仙洛衫与宁府那对夫妇,有些瓜葛,早年闹得不太愉快。洛衫这番话,谈不上为陈平安说情,撑死了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只不过一半的板子,砸在了死人尸体上。

王宰来剑气长城七八年,参加过一次大战,不过没有如何厮杀,更多担任类似监军剑师的职责——战场记录官。隐官大人说了,既然是君子,定然是饱读诗书的,又是皮娇肉嫩的,那就别去打打杀杀了。当时王宰被气得不轻,与儒家圣人言说此事,却无果。

洛衫冷笑道:“那竹庵剑仙意下如何?要不要喊来陈平安问一问?人家是文圣弟子,还有个剑术入神的师兄,在城头那边瞧着呢。”

竹庵脸色阴沉。

按照规矩,当然得问,但是那个年轻人,太会做人,言行举止,滴水不漏,何况靠山太大。

王宰说道:“文圣早已不是文圣了,何况陈平安是儒家门生,行事就应该更加合乎规矩,不可随心所欲杀人。就算那位在文庙早已没有神位的老先生在场,我也会如此直言。若是两位剑仙不宜出面,可以让晚辈问话陈平安。”

竹庵问道:“问话地点,是在这里,还是在宁府?”

王宰听出这位剑仙的言下之意,便退而求其次,说道:“我可以登门拜访,不至于让陈平安觉得太过难堪。”

洛衫扯了扯嘴角,道:“这就好,不然我都怕陈平安前脚跟刚到行宫,左大剑仙就要后脚跟赶来。”

庞元济叹了口气,收起酒壶,微笑道:“黄洲是不是妖族安插的棋子,寻常剑修心里犯嘀咕,我们会不清楚?”

王宰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黄洲此人,在剑气长城大庾岭巷,有口皆碑,上阵厮杀记录我早已详细翻阅,当得起倾力而为的评语。容我说句不好听的,黄洲这类剑修,虽然境界不高,杀敌不多,却是剑气长城的立身之本,此事若是轻轻一笔揭过,连半点样子都不做,我敢断言,只会让许多普通剑修寒心。赏罚分明,是剑气长城的铁律。怎的,是圣人弟子,是大剑仙的师弟,便管不得了?”

说到这里,王宰神色坚毅,望向竹庵与洛衫两位剑仙。此刻儒家君子身上,颇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隐官大人睁开眼睛,站在椅子边缘,前后摇晃,好似不倒翁,她根本没有去看那个读书人,懒洋洋道:“黄洲这种货色,城池里如果有一万个,我只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老大剑仙都要骂我失职,又得罚我多少年多少年的不喝酒。”

她一开口说话,竹庵与洛衫两位剑仙立即起身。那位元婴境剑修更是神色肃穆,似竖耳聆听圣旨一般。

隐官大人伸出手掌,打着哈欠,道:“你们的脑子,是不是给接连几场大战打得不够用了?那就多吃饭,多喝水,别总是练剑练剑再练剑,容易把脑子练坏掉的。你们还好,至于某些人,读书读坏了脑子,我可救不了。”

君子王宰脸色如常。

隐官大人自顾自点头道:“我虽然一直就不喜欢那个陈平安,但是这会儿,一对比,就觉得顺眼多了。唉,这是为啥呢?为啥呢?”

她指向洛衫,命令道:“你来说说看。”

洛衫笑道:“今夜月色大好。”

隐官大人点点头,说了声“有道理”。

王宰站着不动。

隐官大人有些佩服这些读书人的脸皮,丢了个眼色给竹庵,后者立即说了个由头,带着王宰离开议事堂。洛衫也带着那个元婴境剑修离开。

只剩下师徒二人。

庞元济笑道:“师父,亚圣一脉,就这么对文圣一脉不待见吗?”

隐官大人招招手,庞元济走到那张太师椅旁边,结果脸颊被隐官大人一把揪住,使劲一拧,嘴里骂道:“元济,就数你练剑把脑子练坏掉!”

庞元济在师父这边也没什么讲究,挣脱开隐官大人的小手,揉着脸颊,无奈道:“请师父解惑。”

隐官大人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傻徒弟。你真以为那王宰是在针对陈平安?他这是在绑着咱们,一起为陈平安证明清白,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看不出来?我偏不让他顺心如意,反正那个陈平安,是个人精,根本无所谓这些。”

庞元济细细一琢磨,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些怒意,这个王宰,竟敢算计到自己师父头上?

隐官大人挥挥手,道:“这算什么,明摆着王宰是在怀疑董家,也怀疑我们这边。或者说,除了陈清都和三位坐镇圣人,王宰看待所有大家族,都觉得有嫌疑,连我这个隐官大人,王宰一样怀疑。你以为输给我的那个儒家圣人,是什么省油的灯,会在自己灰溜溜离开后,塞一个蠢蛋到剑气长城,再丢一次脸?”

庞元济苦笑道:“这些事情,我不擅长。”

隐官大人双手掐剑诀,胡乱挥动,说道:“你擅长这些做什么?你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隐官大人,出剑嗖嗖嗖,哗哗哗,能够砍死人就行了啊。”

庞元济说道:“师父不就很擅长?”

她说道:“我是你师父啊。”

庞元济点头道:“有道理。”

隐官大人跳脚道:“臭不要脸,学我说话?给钱!拿酒水抵债也成!”

庞元济丢过去一壶竹海洞天酒,被隐官大人收入袖里乾坤当中。

蚂蚁搬家,偷偷积攒起来,如今是不可以喝酒,但是我可以藏酒啊。

年关时分,宁姚询问陈平安为何不准备春联、门神。当年在骊珠洞天那座小镇,有这风俗,宁姚觉得挺喜庆的,便有些怀念。

陈平安笑问:“难不成剑气长城这边还卖这些?”宁姚便说:“你可以自己写、自己画啊。”

陈平安却说入乡就要随俗,不用刻意讲究这些。

宁姚有些恼火,管他们的想法做什么。

陈平安却说要管的。

宁姚真的有些生气了,陈平安就细细说了理由,最后说这件事不用着急,他要在剑气长城待很久,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做那春联、门神的生意,就像如今城池大小酒楼都习惯了挂楹联一样。

宁姚这才随他去。

养好了伤势,陈平安就又去了一趟城头,找师兄左右练剑。

这一次学聪明了,直接带上了瓷瓶药膏,想着在城头那边就解决伤势,不至于瞧着太吓人,毕竟是大过年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半夜宁姚在斩龙台凉亭修行完毕,苦等没人,便去了趟城头,才发现陈平安躺在左右十步外,趴着给自己包扎呢,估计在那之前,受伤真不轻,不然就陈平安那种习惯了直奔半死去的打熬体魄程度,早就没事人一样,驾驭符舟返回宁府了。

宁姚坐在陈平安身边,转头瞪着左右,埋怨道:“大过年的!”

左右憋了半天,点头道:“以后注意。”

陈平安偷着乐呵。

左右最后说道:“曾有先贤在江畔作天问,留给后人一百七十三题。后有书生在书斋,作天对,答先贤一百七十三问。关于此事,你可以去了解一下。”

陈平安答应下来,买书一事,可以让陈三秋帮忙,这家伙自己就喜欢藏书。

陈平安取出符舟,宁姚驾驭,一起返回宁府。

剑气长城不会家家户户有年夜饭,宁府这边,是陈平安亲自下厨,做了顿丰盛晚餐。

朋友也会有自己的朋友。

除了董画符比较孤僻,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晏琢就有自己另外的小山头,交友广泛的陈三秋则更多。

正月里,陈三秋带着三个要好的朋友,在叠嶂酒铺那边喝酒。

四人一张酒桌,一个名叫范大澈的大姓子弟,喝得酩酊大醉,欲仙欲死,眼泪鼻涕都喝出来了。陈三秋也无奈。其余两个与范大澈差不多出身的年轻男女是一对道侣,在今天酒桌上,更不好多说什么,因为范大澈家世优渥,不承想竟然给那门不当户不对的心仪女子甩了,女子找了另外一个大姓子弟,差不多开始谈婚论嫁了。陈三秋几个好朋友,都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名叫俞洽的观海境女子,要舍了范大澈,转投他人怀抱。范大澈自己就更想不明白了,所以喝得烂醉如泥,醉话连篇。

见着了陈平安,范大澈大声喊道:“哟,这不是咱们二掌柜嘛,难得露面,过来喝酒,喝酒!”

陈平安刚好独自来这边与叠嶂对账,被陈三秋使眼色喊去解围,便有些无奈。他与范大澈和俞洽,只是见过两面,都没怎么打过交道,能聊什么?他拎了两坛酒过去,坐在陈三秋身边的长凳上,自己打开一坛,默默喝酒。范大澈喝高了,自顾自伤心伤肺,醉眼蒙眬泪眼更蒙眬,看来是真伤透了心。

最可怜的,当然还是喝了那么多酒,却没醉死,不能忘忧。

没办法,有些时候喝酒浇愁,反而只是在伤口上撒盐,越心疼,越要喝,求个心死,疼死拉倒。

陈三秋也不是真要陈平安说什么,就是多拉个人喝酒而已。

陈平安听着听着,大致也听出了些门道,只是双方关系浅淡,所以他不愿开口多说。

能够让范大澈如此撕心裂肺,哪怕喝了这么多酒水,都不舍得多说一句重话的那个女子俞洽,陈平安稍稍留心过,是一个喝酒从不会喝醉的女子,气质很好,虽然出身不是太好,却有剑气长城女子少见的书卷气,也有几分豪气。陈平安之所以留心,就在于当时她有个动作,让陈平安记住了——陈三秋、范大澈一帮人围坐酒桌,偶遇一位剑仙,俞洽与之相识,起身去敬酒时,很自然地伸手扶住了剑仙的手臂。这个动作,其实真是点到为止,哪怕是陈平安都不觉得有什么失礼,而那位男子剑仙自然也无任何遐思,但是陈平安偏偏就记得很清楚。因为在浩然天下的大小各色酒桌上,陈平安曾经见过类似女子,气质清雅,谈吐从容,很让男子欣赏。绝不是说那俞洽就是什么水性杨,恰恰相反,那就只是一种极其讲究分寸的应酬。

陈平安且不说接受不接受,总之理解,人生何处不在修行路上,各有道法安身立命。许多言行,许多他人不见于眼中的平时功夫,便是某些人为自己默默置换而来的一张张的护身符。

但是范大澈对此显然从未上心,大概在他心中,自己心仪的女子,从来就是这般识大体。

归根结底,范大澈喜欢对方,还是死心塌地的那种喜欢,但是他未必真正懂得对方的喜好,以及对方处世的不容易。

听范大澈的言语,他听闻俞洽要与自己分开后,便彻底蒙了,问她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可以改。但是俞洽却很执着,只说双方不合适。所以今天范大澈的诸多酒话当中,便有两句:“怎么就不合适了?怎么直到今天才发现不合适了?”

范大澈突然喊道:“陈平安,你不许觉得俞洽是坏女人,绝对不许如此想!”

陈平安点头道:“好的。”

范大澈捧起白碗,喝了半碗酒,看着坐在陈三秋身边的陈平安,实则两眼无神,颤声问道:“你说说看,我错在哪里了?她俞洽为什么说嫁人就嫁人了?情爱一事,真的就是老好人吃亏吗?就因为那个王八蛋,更会说甜言蜜语?更能讨女子欢心?我掏了心窝对她俞洽,怎么就差了?我家里是管得严,神仙钱不多,可只要是她喜欢的物件,我哪次不是自己钱不够,都要与三秋借了钱买给她?”

范大澈停顿片刻,又问道:“陈平安,你是外人,旁观者清,你来说说我到底哪里错了?”

陈平安问道:“她知不知道你与陈三秋借钱?”

范大澈愣了一下,怒道:“我他娘的怎么知道她知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俞洽这会儿就该坐在我身边。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俞洽应该坐在这里,与我一起喝酒的,一起喝酒……”

说到最后,嗓音渐弱,年轻人又只有伤心了。

陈平安喝了口酒,放下酒碗,轻声问道:“她知不知道,当真没关系吗?”

范大澈嗓门骤然拔高,嚷嚷道:“陈平安,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喜欢宁姚,宁姚也喜欢你,你们都是神仙中人,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柴米油盐!”

陈三秋刚要开口提醒范大澈少说浑话,却被陈平安伸手轻轻按住胳膊,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陈平安也没继续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喝酒。可那范大澈好像终于找到了解忧的法子,开始针对陈平安,说了好些混账话,好在只是关于男女情爱。

陈三秋脸色铁青,就连叠嶂都皱着眉头,想着是不是将其一拳打晕过去算了。

陈平安始终神色平静,等到范大澈说完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理亏的气话,号啕大哭起来,陈平安这才说道:“自己没做好,留不住人,就认。别给自己找理由,说什么痴心喜欢女子也是错,说什么温柔待人不如他人的嘴上抹蜜里胡哨。很多人喜欢谁,除了喜欢对方,其实也是喜欢自己。陶醉其中,爱得要死要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是做样子给自己看的。连自己喜欢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方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如此付出,完全不知道,反正先把自己感动了再说。”

范大澈一拍桌子,大喊一声:“你给老子闭嘴!”

陈平安淡然道:“到了事后,喝酒嘛,再给自己几个由头,安抚自己受伤的心。你范大澈运气不好,但家底在,不然借口更多,更揪心,好像留不住女子,就是没钱惹的祸。至于是不是在一场男女情思当中,能否先对自己负责,才可以对女子真正负责,需要想吗?我看不需要,老子都伤心死了,还想自己是不是有过错,那还怎么感动自己?”

范大澈摇摇晃晃站起身,脸庞扭曲,满眼血丝,气急败坏道:“姓陈的,打一架?”

陈平安摆摆手,道:“不打架,我是看在你是陈三秋的朋友的分上,才多说几句不讨喜的话。”

陈平安一口饮尽碗中酒水,又倒了一碗,再次喝完,接着道:“话说多了,你就当是醉话,我在这里给你赔个罪。”

范大澈哈哈大笑道:“我可当不起你陈平安的赔罪!”

范大澈其余的两个朋友,也对陈平安充满了埋怨。哪有你这么劝人的?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范大澈死死盯着陈平安,质问道:“你又经历过多少事情,也配说这些大道理?”

陈三秋对范大澈说道:“够了!别发酒疯!”

范大澈神色凄凉,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扶住酒桌,哽咽道:“三秋。”

陈三秋叹息一声,站起身,道:“行了,结账。”

陈平安充满歉意地看了陈三秋一眼,陈三秋笑了笑,点点头。

陈平安离开酒桌,走向叠嶂那边,范大澈突然拎起酒碗,朝陈平安身边砸去。

陈平安放缓脚步,没有转身,陈三秋已经绕过酒桌,一把抱住范大澈,怒道:“范大澈!你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没了!”

叠嶂就要有所动作,背对酒桌那边的陈平安摇摇头。不管伤心有无道理,一个人落魄失意时分的伤心,始终是伤心。

范大澈拼命挣扎,对那个青衫背影喊道:“陈平安!你算个屁,你根本就不懂俞洽,你敢这么说她,我跟你没完!”

陈平安转过头,说道:“等你酒醒之后再说。”

范大澈不小心一肘打在陈三秋胸口上,挣脱开来,双手握拳,眼眶通红,大口喘气,继续喊道:“你说我可以,说俞洽的半点不是,不可以!”

陈平安转过身,看着范大澈道:“我与你心平气和地说话,不是你范大澈有多对,只是我有家教。”

叠嶂看着陈平安的背影,这一刻,心里有些畏惧,就像她平常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剑仙。

阿良曾经说过,那些将威严放在脸上的剑修前辈,不需要怕,真正需要敬畏的,反而是那些平时很好说话的。因为所谓的性格棱角,不是漏进鞋子里的小石子,处处硌脚,让人每走一步都难受,而是那种溪涧里的鹅卵石,瞧着任人拿捏,但真要咬一口,就会真正磕牙。

陈三秋恼火万分,推了一把范大澈的肩膀,推得后者踉跄向前几步,骂道:“走,打,使劲打,自己打去!把自己打死打残了,我就当晦气,认了你这么个好朋友,照样背你回家!”

范大澈猛然站定,好似被风一吹,脑子清醒了,额头上渗出汗水。

不承想那个陈平安笑道:“不用上心,谁还没有个发酒疯的时候,记得结账给钱。”

陈三秋悔青了肠子,早知道就不该由着范大澈喊陈平安坐下喝酒,这会儿还得拉着范大澈一起回家。这要是给宁姚知道,自己就算玩完了,以后还能不能进宁府做客,都两说。

叠嶂来到陈平安身边,问道:“你就不生气吗?”

陈平安蹲在地上,捡着那些白碗碎片,笑道:“生气就要如何如何吗?要是次次如此……”

叠嶂也蹲下身,一起收拾烂摊子,却发现没有后文了,转头望去,有些好奇。

陈平安笑道:“只要言语之人初衷不坏,天底下就没有难听的言语。真要有,就是自己修心不够。”

叠嶂忍住笑,问道:“先前一拳打死的那个呢?”

陈平安一脸天经地义道:“且不说那人本就是心怀叵测,何况我也没说自己修心就够了啊。”

收拾完了地上碎片,陈平安继续收拾酒桌上的残局。除了尚未喝完的大半坛酒,自己先前一同拎来的另外那坛酒尚未揭开泥封,但是陈三秋他们也一起结账了,还是很厚道的。

陈平安心情大好,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剩余那坛,打算拎去宁府,送给纳兰前辈。

大掌柜叠嶂假装没看见。

陈平安独自坐在酒桌上,喝着酒,一年过去了,又是一年来。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碎碎平安,平平安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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