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羡在卢白象宅子里闲坐,喝着小酒,桌上搁放了一些佐酒小菜,都是陈如初这个小管家早早备好的,每栋宅子不同的主人,不同的口味,便有不同的酒水和佐酒菜。
卢白象的两名嫡传弟子,元宝、元来这对姐弟,坐在一旁。
元宝对不苟言笑的魏羡,印象不错,比起对朱敛和郑大风的观感,要好多了。
山门那边,被魏檗直接一把从渡船扯到落魄山脚的朱敛——这个背着个包裹的佝偻老人,感慨道:“我这把老骨头,风尘仆仆,雨淋日晒的,真要散架了。”
魏檗嗤笑道:“别跟我们诉苦,没半点用。”
郑大风笑道:“我反正已经被某人打得崴脚了,前些天一直是岑姑娘帮着看山门。至于咱们魏山神,好歹是个玉璞境,但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就差你了。”
朱敛瞥了眼魏檗,看了眼郑大风,然后笑道:“你们要是不吓唬人,我还信,这一开口,便破功了。上山上山,无忧无虑也。”
魏檗伸出手,对郑大风道:“我赢了,一枚雪钱。”
郑大风一巴掌拍掉魏檗的手,道:“先前下棋你输了,咱俩扯平。”
朱敛哈哈大笑,道:“果真如此,一诈便知。”
魏檗笑道:“别信,这家伙一开始就知道了。不然咱们又输一阵。”
郑大风斜眼道:“要你说?”
朱敛抹了把嘴,道:“这趟远游,见识多多,回头让魏檗拿两壶好酒来,容我慢慢与你们说道说道。”
郑大风立即来了劲,想起一事,小声问道:“如何?”
朱敛拍了拍包裹。
郑大风点头道:“咱哥俩真是一等一的读书人,活到老读到老。”
魏檗揉着额头。
陈平安独自站在竹楼二楼,知道朱敛到了,只不过不用刻意去接。
披云山先前收到了太徽剑宗的两封信,刘景龙一封,白首一封。刘景龙在信上说一百枚谷雨钱都完了,买了一把恨剑山的仿剑,以及三郎庙精心铸造的两副宝甲,价格都不便宜。这三样东西太贵重,所以刘景龙让披麻宗跨洲渡船送到牛角山。信写得简明扼要,依旧是刘景龙的一贯风格,信的末尾,威胁说,如果自己三场问剑成功,云上城徐杏酒又背着竹箱登山拜访,那就让陈平安自己掂量着办。
白首那封信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幸灾乐祸,说姓刘的让人大开眼界,明明问剑在即,却还是先后跑了恨剑山和三郎庙,把太徽剑宗祖师堂的几个老人给愁得都要揪断胡子了。在恨剑山姓刘的遇到了那个水经山的卢仙子,也不知道到底聊了什么,不晓得是不是姓刘的对姑娘家家毛手毛脚还是咋地,反正把卢仙子给恼得眼眶红红,惊倒了一大片人。在三郎庙那边,竟然又有姓刘的什么红颜知己蹦了出来,好像还是在三郎庙挺有牌面的一个女人,反正从头到尾都跟着他们俩,眼神能吃人,姓刘的挑了两样重宝,谈妥了价格就跑路了。
陈平安在廊道从这一头走到那一端,缓缓而行,如此往复。
不料朱敛未到,魏檗先来。
他拿了一封飞剑传信的密信过来,是披云山那边刚收到的,写信人是落魄山供奉周肥。
陈平安看了信后,叹了口气,有这么巧吗?
走到一楼,取出一幅画卷,丢入一枚金精铜钱,隋右边从画卷中走出。
陈平安问道:“怎么回事?”
隋右边淡然道:“杀人不成反被杀,就这么回事。以后我会在书简湖真境宗继续修行。”
隋右边哪怕在画卷中死后复生,身上还带着浓郁的杀气。由此可见,她在桐叶洲玉圭宗那边,与人结怨不小,就是不知道是山上的同门,还是下山历练结的仇人。
陈平安也不愿细问什么,笑道:“刚好落魄山祖师堂马上就可以上梁,然后就是正式的挂像敬香。朱敛、卢白象和魏羡,如今都在山上。”
隋右边点点头,环顾四周,问道:“这就是落魄山?”
陈平安说道:“你可以自己随便逛。”
隋右边默不作声,走出屋外,站在崖畔那边,举目远眺。
陈平安没跟着,就坐在小竹椅上。
站在小路上的朱敛和郑大风,这才过来坐在一旁。
郑大风感慨道:“才发现这里风景好啊。”
陈平安笑道:“辛苦了。”
朱敛摇摇头:“远不如少爷辛苦。”
郑大风碎碎念叨:“你们都不辛苦,我辛苦啊。”
在霁色峰祖师堂上梁之后,一些客人都已经陆陆续续赶到龙泉郡。
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这天山主陈平安,带头挂像敬香。
此次落魄山正式创立山门,并没有大张旗鼓,并未邀请许多原本可以邀请上山的人。例如老龙城范家、孙家。
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很想来,却不敢擅自登山叨扰,比如黄庭国两个水神。
还有很多朋友,不适合出现在他人视野当中,只能将遗憾放在心头。
故而此次前来观礼道贺之人,都是近水楼台的关系,北岳山君魏檗,披云山林鹿书院副山长程水东,龙泉剑宗宗主阮邛,以及两名嫡传弟子——金丹境修士董谷、龙门境剑修徐小桥,还有鳌鱼背的珠钗岛岛主刘重润。
这些是客人。
此外,便是落魄山这座新兴山头的自己人。
祖师堂,悬挂三幅画像。
一位老秀才,挂在居中位置。
齐静春。
崔诚。
三幅挂像的香火牌位上,只写姓名,不写任何其余文字。
山主陈平安。
大弟子裴钱。
学生崔东山。
学生曹晴朗。
朱敛,卢白象,隋右边,魏羡。
陈灵均,陈如初,石柔。
岑鸳机,元宝,元来。
落魄山护山供奉,周米粒。
正式供奉:
郑大风。
种秋。
“玉璞境野修”周肥。
记名供奉:
目盲道人贾晟,赵登高,田酒儿。
北俱芦洲披麻宗元婴境修士杜文思,祖师堂嫡传弟子庞兰溪。
最靠近三幅挂像的年轻山主,独自一人,站在最前方。
早已不再是那个脚穿草鞋、面如黑炭的消瘦少年。
一袭青衫,头别玉簪,身材修长,双手持香,背对众人。
落魄山祖师堂一落成,霁色峰其余建筑就要跟上。
朱敛对此早有草稿,从霁色峰山脚牌坊开始,依次往上,这条中轴线上,大小建筑三十余座,既有宫观特色,也有园林风采,就连那匾额、楹联该写什么,也有细致规划,殿阁厅堂之外的余屋,尤其见功力。郑大风和魏檗也帮着出谋划策,不过最终如何,当然还是需要陈平安这位落魄山山主来做决定。
当初从莲藕福地带来的那部《营造法式》,得自南苑国京城工部库藏,陈平安极为推崇,连同北亭国境内那座仙府遗址的一大摞临摹图纸,一并送给朱敛。陈平安对于祖师堂诸多附属建筑,只有一个小要求,就是可以仿造宋雨烧前辈山庄的山水亭,建一座知春亭或是龙亭。除此之外,陈平安没有更多奢望。
朱敛拿着那本《营造法式》,笑容玩味,陈平安这才记起一事,想起这是莲藕福地历史上某国朝廷颁布的范书。朱敛哈哈大笑,说此书编撰,他当年确实是出过些力的,书上十之二三的建造法规,包括藻井、斗拱在内等规制,其实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陈平安便笑问,为何落魄山主峰半腰那些府邸,瞧不出半点《法式》痕迹,建造得很平庸?朱敛回答得理直气壮,当时家底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少爷住在竹楼,其余人等,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该感恩戴德,没必要打造成豪府大宅气派,这要吃掉好些银子。如今祖师堂领衔的一众建筑,是落魄山的脸面所在,必须由他朱敛亲力亲为,不会交由庸碌匠人糟蹋霁色峰的风景。
用朱敛的话说,就是没钱的时候,就该想着怎么攒钱,可有了钱的时候,如何钱,也要讲究些。
陈平安觉得极有道理,不过仍是板着脸忍住笑,嘴上却说,以后别再自作主张了,怎么可以委屈了自己人,岂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
就连裴钱都觉得师父那会儿的言语神色,跟真诚半点不沾边。裴钱还觉得老厨子随后一副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模样,远远不如自己演得自然而然。
言为心声,要发自肺腑才成啊。裴钱觉得老厨子也好,周肥也罢,在与师父说话这件事上,都不咋地。
观礼的客人们,自然都已经离开落魄山,作为落魄山记名供奉的披麻宗杜文思与庞兰溪,也都乘坐自家渡船,返回骸骨滩。
陈平安送了庞兰溪两幅草书字帖,是早年以几壶仙家酒酿,与梅釉国小县城一个年轻县尉买来的,让庞兰溪转赠他的太爷爷。不承想杜文思见之心喜,也要讨一幅。
陈平安便愣在那里,然后给庞兰溪使眼色。少年假装没看见,陈平安只好又去拿了一幅。杜文思使劲从落魄山山主的手里拽走字帖,微笑着说了一句,山主大气。
陈平安还以微笑,没有言语。
卢白象也带着元宝、元来这对姐弟,返回旧朱荧王朝边境。陈平安送了这两个祖师堂嫡传子弟一人一副北俱芦洲三郎庙精心铸造的兵家宝甲。
种秋带着曹晴朗开始在莲藕福地游历四方,走完之后,就会重返落魄山,再走一走宝瓶洲。
为曹晴朗送行的时候,陈平安除了送给这个学生那件耗费许多神仙钱才修缮如初的春草法袍,还送了许多自己一路雕刻而成的竹简,以及一句话:“书上学理,书外做人。”
竹楼外,学生作揖拜别先生,先生作揖还礼学生。
隋右边已经下山,去往书简湖真境宗,哪怕顶着野修周肥身份的宗主姜尚真就在落魄山,从头到尾,隋右边也没与他聊些什么。关于玉圭宗的生死恩怨,隋右边更是没有与人多提。先前在落魄山,每天深居简出,只有一次出门,就是将包括灰蒙山、黄湖山在内的落魄山藩属山头逛了一遍,这才心情略好一些,好像是选中了某处,有了些打算。
陈平安原本还想要问一问那把痴心剑的下落,是与人生死厮杀时打碎了,还是被人抢走了,好歹有个说法不是?可惜隋右边自己不开口,陈平安便没好意思问。
魏羡带着裴钱去了莲藕福地,说是要让裴钱知道,魏羡他家里到底有没有金扁担。
裴钱便问这位南苑国开国皇帝:“若是到了皇宫,你家里没有金扁担该如何?”魏羡说:“那就送你一根。”裴钱当时瞪大眼睛,抬起双手,竖起两根大拇指:“哦嚯,老魏如今不愧是当了武宣郎的大官哩,豪气呢。不如无论赌输赌赢,都送我一根金扁担吧。”魏羡呵呵笑。
身为真境宗一宗之主,本该是最为忙碌的一个,姜尚真却一直死皮赖脸待在落魄山不走,还在主峰半山腰挑中了某座府邸。朱敛说暂时没空闲的宅子了,每一座宅子都有主人,实在不行,他就硬着头皮,专门为周供奉打造一座。姜尚真便提议干脆多建些仙家府邸,落魄山反正别的不多,就是闲置地盘多,不但在主峰半腰打造,连空荡荡的主峰后山,也一并打造起来,包括灰蒙山在内,所有山主名下的山头都别空着,所有开销,他周肥掏腰包。朱敛搓手笑着说,这不是特别特别的妥当啊。姜尚真大手一挥,直接给了朱敛一大把谷雨钱,说这是供奉的担当,极其妥当。
朱敛用手掌托着谷雨钱,仔细数过,说十五枚是单数,不如还给周供奉一枚?然后光站在那里,也没见什么动静。
姜尚真一脸愧疚,说确实应该凑个好事成双,便又给了三枚谷雨钱。
朱敛便把钱小心翼翼收入袖中,嘴里感慨落魄山如周供奉这般快心遂意的爽利人很难再有了。
最近崔东山一直在忙着为灰蒙山、黄湖山等山头打造厌胜之物和山水大阵。陈平安从北俱芦洲挣来的那对龙王篓,被火龙真人修缮如初后,就完全可以安置在黄湖山。陈平安将龙王篓分别赠送给了陈灵均和陈如初,交由他们炼化。陈灵均一开始没有答应,希望陈平安能够转赠给那条即将幻化人形的棋墩山黑蛇。归根结底,还是他担心济渎走江一事,会出纰漏,一旦失去其中一只龙王篓,便会牵连黄湖山的山水气运受损,围绕两只龙王篓打造而成的黄湖山护山大阵,也要威力骤减。
陈平安没有答应,让陈灵均不用有顾虑,只管放心炼化为本命物,以后走江成功,再反哺黄湖山也不是不可。
陈灵均依旧扭扭捏捏,陈平安只好说,龙王篓这么珍贵的山上重宝,给你,我舍得,给别人,我心肝疼。
陈灵均这才收下,离开的时候走路又有些飘。
这天在竹楼崖畔,陈平安与即将下山的姜尚真对坐饮酒——当然是喝姜尚真拎来的仙家酒酿。
姜尚真问道:“莲藕福地真要分我真境宗一成五的收益?还是永久?”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真境宗,也不是玉圭宗,而是姜氏家主,或者说是供奉周肥。”
姜尚真笑道:“那我就躺着等收钱了。一想到这个,就犯愁。”
送上门的好处,姜尚真没理由拒绝,就像姜尚真送给落魄山的钱财宝物,朱敛收得毫不手软。
礼尚往来罢了。
最早姜尚真与落魄山开口,是要永久的两成福地收益,真境宗愿意借给落魄山三笔钱,第一笔一千枚谷雨钱,用来帮助落魄山将莲藕福地提升为中等福地,此后再拿出两千枚,用以稳固莲藕福地的山水气运,助涨灵气流转。成为上等福地之后,姜尚真还会再拿出三千枚谷雨钱。三笔神仙钱,都不谈利息,落魄山分别在百年、五百年和千年之内还清即可,不然真境宗就要放高利贷了。落魄山可以把藩属山头折价卖给真境宗,不愿给地盘,拿人来还,也行。
这就是实打实的在商言商。对于姜尚真而言,我钱多,送人钱财是一回事,但是如何挣钱是另外一回事,得讲规矩。
在此期间,姜尚真除了将书简湖六座岛屿赠给落魄山,还会从那座享誉天下的云窟福地抽调得力人手,进入莲藕福地,负责具体经营。至于姜氏子弟在这座新兴中等福地的权柄有多大,就看落魄山愿意给多大了。
不过当时朱敛执意落魄山只能给真境宗一成。
堂堂宝瓶洲北岳山君魏檗,出钱出力还出人,做牛做马,都不过是一成收益,如果他朱敛点头答应姜尚真的要求,会伤了魏大山君的颜面。就魏檗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旦魏檗为此与落魄山生疏了,落魄山得不偿失。
姜尚真原本也没奢望真有两成,但朱敛咬死的一成收益,也太少了,底线就是一成五的永久分红。
而且朱敛有一点说到了姜尚真的心坎里,莲藕福地版图不大,南苑国再加上松籁国、北晋国和塞外草原三地,虽说连同人之魂魄在内,万事万物都好似在虚处,被大致一分为四了,可只要随着时间推移,落魄山经营得当,一旦福地人数突破五千万,那就是一座以人口见长的罕见中等福地。就算云窟福地作为屈指可数的上等福地,玉圭宗姜氏代代经营,也一直无法突破九千万人的瓶颈。当然,这其中也有姜尚真“肆意妄为、大动干戈”的缘由,历史上总计五场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在姜尚真手上,便多达三场,山上山下都被殃及,无人幸免。
陈平安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道:“神仙钱,金精铜钱,世俗王朝皇帝。”这是想要治理好一座福地该有的纲领。
山上的修道之人,介于山上山下之间的山水神祇,山下的人心向背。
如若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环环相扣,积弊丛生,那么福地就不是什么聚宝盆,而是一座吃钱无数的无底洞,沦为鸡肋,甚至会极大削弱一座仙家门派的底蕴。
魏檗私底下与陈平安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言语:“得了这么一座暂时拥有四千万人的莲藕福地,就要小心自己的本心了。”
陈平安让魏檗放心。
姜尚真笑道:“一开始只是砸钱的肉疼事,处理山上山下事务的麻烦事,等到经营久了,才会有真正的糟心事。山主要做好心理准备。”
往福地砸下的神仙钱的多寡,决定了修道之人的数量,以及修道瓶颈的高度。在下等福地,任你资质超群,也很难跻身洞府境,哪怕是湖山派俞真意这种搁在浩然天下,便是板上钉钉上五境修士的修道奇人,在当年莲藕福地,一样被阻滞在龙门境瓶颈上。跻身中等福地后,修道天才,就会地仙可期。而云窟福地历史上的一次大劫难,就是一名悄悄破境的玉璞境修士,暗中勾结数名地仙,摒弃仇怨,一起围杀姜尚真这个微服私访的福地“老天爷”,试图彻底脱离姜氏控制,造就出一场自古未有的“天人相分”格局。
这其中,当然也有玉圭宗某些敌对势力的潜心谋划,不然仅凭福地修士,绝对不会有这等手笔。
姜尚真娓娓道来,将这桩云窟福地秘史详细说了一遍。姜尚真为那场灾殃盖棺定论道:“虽说事后我以雷霆之怒的姿态,带人杀穿云窟福地,但事实上,我并不痛恨那些功亏一篑的福地顶尖修士,相反,我会觉得他们可悲可敬又可怜。可怜的是他们辛苦修道百年数百年,其中有人还修出了个前无古人的玉璞境,就那么死了。可敬的是,他们有那份胆识气魄。可悲之处,是他们误以为云窟福地没了姜尚真,就可以从此自由,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姜氏家主,是可以换人的,更是可以被人扶持为傀儡的。等到新官上任三把火,作为成为姜氏家主的代价,与人偿还人情也好,还钱也罢,意味着云窟福地,最短也要遭受百年灾难。”
姜尚真感慨道:“但是这种道理,只要是我姜尚真来讲,一开始便站不住脚,注定说不通。我也觉得那些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们,没有任何错,换成我是他们,一样会有此作为,唯一的区别,无非是更加隐忍,谋划更加全面,与幕后主使做买卖时,帮着福地多讨要点便宜。”
姜尚真对陈平安笑道:“世事古怪,好事未必来,坏事一定到,并非我故意说些晦气话,而是山主现如今,就可以想一想未来的应对之策了。人无远虑,难挣大钱。”
陈平安说道:“做事先想错,是我为数不多的好习惯。”
姜尚真笑着点头,喝完酒,准备御风离去。
龙泉剑宗打造的信物剑符,这段时日,姜尚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大肆搜刮了十数把,全是高价买来的。
阮邛的两名嫡传弟子,董谷和徐小桥,差点打算专门为这位来历不明的野修供奉,开炉铸造一堆符剑,却被难得训斥弟子的阮邛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平安拦下姜尚真,从咫尺物令牌当中取出那块道家斋戒牌。
姜尚真惊讶道:“这是当了落魄山供奉的好处?”
陈平安笑道:“是送给那孩子的礼物。”
姜尚真收下了那块有些岁月的斋戒牌,啧啧道:“一样东西两份人情,山主做买卖的境界,我周肥自愧不如。”
陈平安提醒道:“千万别教出一个混世魔王。”
姜尚真说道:“如今的书简湖,没有下一个顾璨的成长土壤了。”
陈平安神色淡然道:“希望如此吧。”
姜尚真叹了口气,说道:“闲的是野修周肥,真境宗宗主和姜氏家主还是很忙的,所以这趟回了书简湖,那场盟友见面,我可能会让下面的人代为出面,可能是刘老成,或者是李芙蕖,反正不会是咱们真境宗那位截江真君。”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这两个都可以。”
接下来陈平安会在牛角山渡口登船,乘坐披麻宗下次南下的跨洲渡船,直接去往老龙城。在这南下途中,要见两拨人,一拨人是披麻宗和春露圃,商议三方合作的具体细节;第二拨便是围绕莲藕福地形成的盟友,除了姜尚真,还有老龙城范二、孙嘉树,既然如今福地已经提升为中等福地,有不少事情要重新谈一谈。
在南下之前,等到魏羡和裴钱回到落魄山,崔东山就会带着魏羡一起离开龙泉郡,陈平安则打算乘坐自家龙舟,带着裴钱一起去趟大隋山崖书院。
必须要去。因为落魄山祖师堂建成时,陈平安无比希望能够在场的人,有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