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有事当如何

不过那天,从来不喜欢如何管教儿子的皑皑洲财神爷,教了刘幽州一条家族祠堂祖训:“挣钱从来容易事,难在留钱不招灾,如何钱不惹祸。”

跟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男人说了些家族历史上鲜血淋漓的惨痛教训。刘幽州这才知道,原来一个已经有了雄厚底蕴的大家族,若是还不长点心,只会一门心思按照老路子挣钱,那么很多时候有了钱便是杀身之祸,了钱便是招灾进门。

刘幽州长这么大,唯一一次挨他爹耳光,是一次某个喜欢昧良心挣黑心钱的世交家族出事后,他面对那个哭着喊着求他的可怜朋友,借了一笔钱帮他和家族渡过难关,还安慰了几句,为朋友骂了几句那个罪魁祸首的不是,当然该有的分红,他刘幽州得一枚不少分到手。结果那个朋友前脚刚走,刘幽州他爹就露了面,一巴掌打得他满脸是血,问他知不知道错在哪里,他说不该借钱,结果又挨了一耳光,扑倒在地。

刘幽州挣扎起身,坐在地上,不再说话。男人冷笑道:“在商言商有什么错?天底下最干净的就是钱。”

刘幽州至今都没有从他爹嘴里得到后边的半个答案。

可能答案就在那商家老祖早年留给刘氏祖宗的一张纸上。

被刘氏历代家主供奉在祠堂内的那张纸上,写着那八个字:“富长良心,无则散尽。”

刘幽州这会儿蹲在破败神像掌心的草丛中,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希望自己晚一些成为刘氏家主,就不用这么跟良心打交道了。

刘幽州以心声询问远处的曹慈:“你说怀潜什么时候会从北俱芦洲那边返回?”

曹慈嗯了一声。刘幽州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曹慈的答案,表示他没想过,也不会想。

刘幽州经常会问曹慈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曹慈大概是觉得没点回应又不礼貌,便往往是嗯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那年轻女子觉得有机可乘,一拳倾力而去,结果手腕处咔嚓作响,等她飘落在地,肩头晃了一下,站稳身形后,一条手臂已经颓然下垂。

刘幽州伸出双手,轻轻揉着太阳穴,总觉得怂恿曹慈来这儿游览遗址,好借机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瞧不上怀潜,其实不太妙。

刘幽州便想着这个极有可能是天下最强六境的女子,需不需要什么法宝,他刘幽州这儿有不少,只管拿去,哪怕她自己用不着,可离乡多年,这趟回了家,家族当中难道还没几个晚辈?就当是过年送给孩子们的压岁钱嘛。

随着龙泉郡升州,落魄山附近便多出了一个来自藩属黄庭国的新刺史,州城隍也有了,而那处悬挂“秀水高风”匾额的府邸,顾氏阴神按功升迁,好像一步登天,成为了大骊旧北岳的山君,而那个嫁衣女鬼也重返自家府邸,深居简出,只有绣江水神偶尔会拜访一二。

大骊旧五岳的五尊山神,其中四尊都被调离山头,去往宝瓶洲别处占据某座山岳,所以除了籍籍无名的那个顾氏阴神,还有三个大骊本土山神劳苦功高,得到了按部就班的升迁,哪怕不是五岳正神,可也已经成为了仅在新五岳之下的宝瓶洲第一流山君神祇。

北岳魏檗,已经开始闭关。披云山一带,戒备森严。

大骊朝廷对此事无比看重,除了圣人阮邛,甚至专程让许弱赶来护卫魏檗破境。

落魄山上,朱敛跟郑大风下着棋,青衣小童先前看了会儿棋局,越看越犯困,便趴在石桌旁边呼呼大睡,流了一桌子的口水,郑大风便按住那颗脑袋,手腕一拧,让陈灵均的脸颊擦拭干净口水,再将脑袋推得离棋盘远一点。

朱敛揉着下巴,缓缓道:“哪怕算上魏檗破境后,再办一场夜游宴,还是有不小的缺口啊。”

郑大风说道:“实在不行,就给咱们那个游山玩水的山主寄一封信过去,要他掏出点宝贝贴补家用,我就不信了,在北俱芦洲逛荡了这么久,连漂亮女子都能给他拐骗到宝瓶洲,他兜里会没点盈余?”

朱敛笑道:“大风兄弟,你字写得可漂亮,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就由你来写这封信吧,我家少爷瞧见了,心情也能好些。”

陈灵均对面肩并肩坐着两个小丫头,黑衣小姑娘周米粒和粉裙女童陈如初。周米粒立即咳嗽了一声。

郑大风转头望去,故作震惊道:“这头大水怪,来自何方?!”

周米粒双臂环胸:“巧了,也是来自北俱芦洲,是一个叫哑巴湖的地儿!”

竹楼那边砰然作响。

郑大风眼皮子一跳,大义凛然道:“下棋下棋,钱财一事,听天由命,随缘随缘。”

周米粒耷拉着脑袋,陈如初轻轻递过去手掌,掌心放满了瓜子。周米粒摇摇头,没有什么胃口。

陈如初告辞一声,收起了瓜子,然后带着周米粒一起跑去竹楼那边。估摸着再过小半个时辰,二楼那边的动静就停歇了。每天都这样。她需要和周米粒一起先烧好水,然后去二楼背人。

这天夜幕里,裴钱在屋子里边龇牙咧嘴了半天,蹦蹦跳跳,舒展筋骨后,这才假装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出一楼,陈如初和周米粒坐在门口两把小竹椅上。

裴钱伸手一抓,就将周米粒手中那根行山杖抓在自己手中。

周米粒哇了一声,开始鼓掌,两眼放光:“神功大成!”

裴钱点点头:“二楼那老头儿也觉得是如此,说他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撑死了大后天,兴许就无法传授我更多的拳法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老泪纵横呀,不过那双浑浊老眼当中,又充满了后生可畏的目光……”

二楼崔诚呵呵笑道:“大半夜练拳,是不是也不错?”

裴钱怒道:“周米粒,瞎胡说啥呢,练拳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吗?!”

周米粒皱着脸,委屈道:“我错了。”

裴钱偷偷竖起大拇指,有担当。不愧是骑龙巷压岁铺子的右护法,忠心耿耿。那头整天就知道上蹿下跳的左护法,就很欠揍了。

崔诚说道:“还不滚去帮着岑鸳机喂点拳?”

裴钱哦了一声,走到空地上,抬头问道:“那我出几分力?”

崔诚说道:“看自己心情。”

裴钱想了想,皱紧眉头,开始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这老头儿真是焉儿坏,喂个锤儿的拳,还不是想着让岑鸳机揍自己?

崔诚说道:“不管你心情如何,再不滚远点,反正我是心情不会太好。”

裴钱哀叹一声,朝竹楼二楼使劲做了个鬼脸,一番无声无息的张牙舞爪过后,将那根行山杖轻轻抛给周米粒。

只见她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握拳,脚踝一拧,砰然一声,地上尘土飞扬,身形去如青烟。

岑鸳机正在落魄山的那条台阶上走桩练拳。骤然之间,她心弦紧绷,转头望去,有人一拳在她额头处轻轻一碰,然后身形擦肩而过,转瞬即逝。

岑鸳机大汗淋漓,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是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裴钱一脚站在松树高高的纤细枝头,一脚踩在自己脚背上。

岑鸳机知道裴钱最近一直在二楼那边练拳。可是这个黑炭小丫头,练拳才几天?

裴钱一本正经道:“岑姐姐,刚才是跟你打招呼,接下来帮你喂拳,你可不许对我下重手。你岁数大,练拳久,个儿高,让着我点。”

岑鸳机深吸一口气,摆开一个拳架,沉声道:“请!”

如临大敌。

裴钱便有些心慌,弄啥呢,咱们你来我往,学他大白鹅,走个样子就行了啊。

裴钱犹豫了一下,赶紧拈出一张符箓,贴在自己额头,先给自己壮壮胆。

看样子得认真才行了,不然被岑鸳机一拳打个半死咋办?裴钱无比清楚,这个岑姐姐每天练拳十分用心,昼夜不停,山上山下来回走,老厨子总说这才是练拳之人该有的坚韧心性。

裴钱脚尖一点,脚下树枝弯出一个巨大弧度却偏不折断,然后当裴钱脚尖劲道一空,树枝瞬间一弹,裴钱便凭空没了身影。

岑鸳机一个愣神工夫,下一刻就被人一拳击中后背,往山下坠去。在空中又被人一肘打在了背脊之上。岑鸳机猛然摔在台阶上,身躯重重一弹,然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裴钱飘落在地,蹲在一边,满头大汗,狠狠抹了把脸,到底咋个回事呢?

朱敛和郑大风站在台阶上,面面相觑。

裴钱赶紧抚了抚额头上的符箓,一手悄悄推了推岑鸳机,一边转头大声道:“天地良心!真不关我的事,是岑鸳机自己摔晕了!我扶不住啊!”

一艘路过云上城即将到达龙宫洞天的渡船上,陈平安一袭青衫,背着那把剑仙,斜挎包裹,趴在栏杆上。

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练到两百万拳了。只是不知道骑龙巷那边,裴钱在学塾读书读得如何了,在铺子里边帮着做买卖挣钱,会不会耽误抄书,还有跟那哑巴湖的大水怪处不处得来。

渡船沿途见闻又有那奇奇怪怪之处。

有一群彩衣女子修士,在一座云海下荡秋千,她们的欢声笑语惹来渡船上许多男子修士的大声吆喝,本就是此次擦肩而过,便会今生不见,他们的言语就有些荤素不忌。结果云海之中缓缓探出一只巨大的蛟龙头颅,吓得船上许多修士呆若木鸡。那头并非真正蛟龙的玄妙存在,以头颅轻轻撞在渡船尾巴上,渡船越发去势如箭矢。

陈平安记下了这幅画面,返回客房,继续做一件寻常事。

自倒悬山到达桐叶洲后,跟陆抬分别,陈平安误入藕福地,带着裴钱和画卷四人一起离开那座道观,陈平安便开始写一些山水见闻。凭借记忆,从离开倒悬山开始,认识陆抬,到达桐叶洲,走过扶乩宗喊天街,一直写到了今天北俱芦洲的云中蛟龙推渡船。

桌上纸张分两份,被陈平安分成了初稿本和抄录本,草稿会有涂抹和修改,反复斟酌推敲,就像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只是这封信,写着写着便有些长。随后抄录的那份,则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像是学生交给先生的一份课业。

有些时候,实在是没有事情可写,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任何有意思的山水人事,要么就不写,要么偶尔也会写上一句“今日无事,平平安安”。

藕福地,群鸟争渡,身陷围杀,向当地的天下第一人出拳出剑。大泉王朝边境客栈,遇到了一位会写打油诗的君子。阴神远游,见过了那个脾气暴躁的埋河水神娘娘,拜访了碧游府,与那个仰慕老先生学问的水神娘娘说了说顺序。住在老龙城那座灰尘铺子,带着越来越懂事的黑炭丫头,去往宝瓶洲东南的青鸾国,那一年的五月初五,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生日礼物……唯一没有提笔再写什么的,是在书简湖当账房先生的那些年。最后就只有回到了家乡泥瓶巷,独自一人在祖宅点灯守夜的时候。陈平安思来想去,只写下了一句话:“这些年有些难熬,但过去了,好像其实还好。”

陈平安写完一份,又抄录完一份,桌上分开叠放的两大摞纸张上都是工整的小楷,估计这些字在行家眼中,还是写得很匠气,抛开内容不说,洋洋洒洒三十余万字,翻来覆去,古板严谨,规矩而已。

陈平安收起笔墨,伸出两只手,按在好像尚未装订成册的两本书上,轻轻抚平,压了压。

暂时无忧,便由着念头神游万里,回过神后,陈平安将两叠纸收入方寸物当中,开始起身练拳,还是那三桩合一。

如今武夫练拳和修行炼气,光阴消耗,大致对半分,在这期间,画符就是最大的消遣。

陈平安买了两份山水邸报后,就这样一路无事到达了龙宫洞天的仙家渡口。

龙宫洞天和家乡骊珠洞天一样,都在三十六小洞天之列,它是水龙宗的祖宗产业,被水龙宗开山老祖最先发现和占据,只不过这块地盘太让人眼红,在外患内忧皆有的两次大动荡之后,水龙宗就拉上了大源王朝崇玄署和浮萍剑湖,这才挣起了旱涝保收的安稳钱。

水龙宗是北俱芦洲的老宗门,历史悠久,典故极多,大源王朝崇玄署和浮萍剑湖,比起水龙宗都只能算是后起之秀,但是如今的声势,却是后两者远远胜过水龙宗。

由于临水而建的水龙宗设置了山水禁制,渡船之上的乘客不见水龙宗仙府轮廓,只可以看到大渎之畔,方圆百里地界,水雾茫茫,等到渡船穿过了那片一年四季水气浓郁的云雾大阵,缓缓下落停靠在渡口,才得以瞧见水龙宗的绵延建筑,气势恢宏。

陈平安发现这是第一次乘坐北俱芦洲渡船,靠岸后所有乘客都老老实实步行下船。

想到大源王朝历代卢氏皇帝的跋扈行径,崇玄署云霄宫杨氏的那些事迹传闻,再加上陈平安亲眼见识过浮萍剑湖女子剑仙郦采,就谈不上如何惊讶了。

水龙宗木奴渡,种植有仙家橘树千余棵,皆是水龙宗开山老祖亲手栽种,这个老祖在兵解离世之际曾有遗言,一生庸碌,唯有木奴千头,遗赠子弟。

陈平安一袭青衫背剑仙,腰悬养剑葫,手持绿竹行山杖,缓缓走在这座矗立有牌坊的大渡口,牌坊上横嵌着中土某位书家圣人的亲笔榜书“水下洞天”。大渎流经此处,水面开阔无比,竟然宽达三百里,龙宫洞天就在大渎水下,类似苍筠湖龙宫府邸,不过无需修士避水游览,因为水龙宗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建造出了一条水下长桥,可以让游客入水游历龙宫洞天,当然需要上交一笔过路费——十枚雪钱,交了钱,想要通过长桥步入那座传说中上古时代有千条蛟龙盘踞、奉旨外出行云布雨的龙宫洞天,还需要有额外的开销,一枚小暑钱。这明摆着就是杀猪了。

陈平安一想到从云霄宫杨凝性身上捡来的那件百睛饕餮法袍,便觉得这些神仙钱,也不是不可以忍。

骸骨滩鬼蜮谷,云霄宫杨氏“小天君”杨凝性。

五陵国边境,浮萍剑湖郦采的嫡传弟子隋景澄。

那座仙府遗址,小侯爷詹晴身边的水龙宗祖师堂嫡传白璧。

好像修行路上,那些关系脉络,就像一团乱麻,每个大大小小的绳结,就是一场相逢,给人一种天地世间其实也就这么点大的错觉。

木奴渡熙熙攘攘,喧闹得不像是一处仙家渡口,反而更像是世俗城池的繁华街道。

因为接下来的十月初十和十月十五,皆是重要日子,山下如此,山上更是如此。

一个是三大鬼节之一,一个是水官解厄日。

水龙宗会在对外开放的龙宫洞天,接连举办两次道场祭祀,仪式古老,备受推崇。按照不同的大小年份,水龙宗修士或建金箓、玉箓、黄箓道场,帮助众生祈福消灾。尤其是第二场水官诞辰,由于这位古老神祇总主水中诸多神仙,故而历来是水龙宗最重视的日子。

除了那座巍峨牌坊,陈平安发现此地样式规制与仙府遗址有点类似,牌坊之后,便是石刻碑碣数十幢,难道大渎附近的亲水之地,都是这个讲究?陈平安便一一看过去,与他一般选择的人,不在少数,还有许多负笈游学的儒衫士子,好像都是书院出身,他们就在石碑旁边埋头抄写碑文。陈平安仔细浏览了大平年间的“群贤建造石桥记”,以及北俱芦洲当地书家圣人写的“龙阁投水碑”,因为这两处碑文,详细解释了那座水中石桥的建造过程,与龙宫洞天的起源和发掘。

队伍长如游龙,陈平安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着水龙宗负责收取过路钱的修士。

交了十枚雪钱,得了一块仙橘古木雕刻而成的印章信物,古色古香,篆文极佳。水龙宗修士说是到了桥那一头,交还那端桥头的水龙宗修士即可。

这还是陈平安第一次见识山上仙家的木质印章,印文是“休歇”,边款是“名利关身,生死关命”。

陈平安便询问这些木印章能否买卖。那个水龙宗女修笑语嫣然,说过桥的橘木印章属于本宗信物,不卖的,每一方印章都需要记录在案。但是龙宫洞天里边有间铺子,专门售卖各色印章,不光是水龙宗独有的仙家橘木印章,各种名石印章都有,客人到了龙宫洞天里边,定然可以买到有眼缘的心仪之物。

陈平安刚想要问龙宫洞天里边的木印价格如何,就被后边的人抱怨不已,那人骂骂咧咧,让他赶紧滚蛋,少在这边调戏仙子。陈平安只得转身道了一声歉,赶紧离开队伍,给后边的客人让出道路。陈平安有些遗憾,仙家铺子的大小物件,贵不说,而且越是大宗门山头,想要捡漏就越难。反而是当年宝瓶洲青蚨坊、蜂尾渡包袱斋这类不大的渡口,还有些机会。

那座桥面极为宽阔的长桥本身,就有辟水功效,拱桥还是拱桥,只是这座入水之桥如倒挂,据说桥中央的弧底已经接近大渎水底,无疑又是一奇。

上了桥,便等于走入大渎水中。

桥面极宽,桥上车水马龙,比起世俗王朝的京城御街还要夸张。由此可见,水龙宗光是收取买路钱,就要日进斗金。

陈平安抬头望去,大渎之水呈现出清澈幽绿的颜色,并不像寻常江河那般浑浊。

桥长三百余里,所以石桥两端可以雇用车马,乘坐往来。

大渎和石桥另外一端,水龙宗还有绵延不绝的府邸建筑,两边各有一个玉璞境祖师坐镇,因此被习惯性划分为南宗和北宗。祖师堂选址大渎北方,而水龙宗祖师堂前身,即是济渎三座远古祠庙之一,所以据说北宗子弟一向自视甚高,虽与南宗同门,两者之间却隐约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界线。

陈平安倒是可以理解,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这种人之常情的心态,在所难免。

以后卢白象一旦在落魄山之外开枝散叶,说不定也会如此,卢白象的嫡传弟子,若是到了落魄山祖师堂,兴许一样会不太自在。

该如何未雨绸缪,最考验一座山头的门风。

翻书认识古人故事,路上观人即是观己,这大概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宗旨所在。

很多事情,光靠自己去想,再使劲琢磨也琢磨不出真正的学问来,便是推敲出了道理,难免空泛,如崔东山所说,好道理一拿出肚子,搁在了物欲横流的世道大路上,就要不堪一击,如何不是遗憾?

只是有人经历了很多事情,却没能梳理出一两条脉络来,随波逐流后,以世事如此宽慰自己,虽是无奈之举,终究可惜。

这一切的得失,陈平安还在慢慢而行,缓缓思量。

大渎水中长桥的风光再稀奇,走了几十里路后,其实也就寻常。哪怕水中长桥四周,有那亮如萤火灯笼的古怪游鱼,和水神河伯麾下众多阴物的游弋不定,看多了,也会让人失去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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