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说起了荤话,那才是真正的百无禁忌,别有一番娇憨风味,尤为动人。
一大一小,御风北归太徽剑宗,由于刘景龙要照顾境界不高的新收弟子白首,所以赶路不快。然后就被那个彩雀府府主孙清半路偶遇了。
刘景龙如今颇有底气,无非是现学现用,按部就班,与那位孙仙子言语一番。
姿容极美的孙清从头到尾,都没有异样。只是当她告辞离去,不见那曼妙身姿之后,少年白首摇头晃脑,啧啧道:“姓刘的,这么好看的仙子姐姐,竟然会喜欢你,真是瞎了眼。如果我没有记错,孙府主可是咱们北俱芦洲的十大仙子之一。姓刘的,真不是我说你,不做道侣又如何,我看那个孙清一样会答应你的,这种便宜好事,你怎么舍得拒绝?”
有些如释重负的刘景龙,和身边少年白首继续御风北归,开口笑道:“和你讲道理,尤其是讲男女情爱,就是对牛弹琴。”
白首怒道:“那你吃饱了撑的收我做徒弟?!干吗不让我返回割鹿山?”
刘景龙缓缓说道:“相较于北俱芦洲多出一个收钱杀人的剑修,我还是更愿意看到一个真正得道的年轻剑仙。”
刘景龙又说道:“你放心,进了太徽剑宗,在祖师堂记名之后,你将来下山都无须自称太徽剑宗弟子,更不用承认是我的弟子。在规矩之内,你只管出剑,我与宗门都不会刻意拘束你的心性。但是你务必清楚,我和宗门的规矩是哪些。我不希望将来我责罚你的时候,你跟我说根本不懂什么规矩。”
白首闷闷不乐。
太徽剑宗和姓刘的半个规矩,少年都不想懂,一定枯燥乏味,迂腐死板,无聊至极。
当个屁的谱牒仙师,当个卵的剑仙。哪里有成为一名割鹿山刺客痛快?
江湖人还是要讲一下英雄气概和快意恩仇的。割鹿山刺客都不用理会这些,收了银子,便替人杀人,生死自负,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刘景龙沉默片刻,轻声道:“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告诉你,只要你守了规矩,无论你将来对谁出剑,输了也好,给人揍了也罢,回到我这边,只需要告诉我一声,我会替你去讲道理,把道理讲透为止。”
白首双手环胸:“少来,我这种天纵之才,练了剑,会输给别人?!好吧,剑仙我是暂时打不过的,可是同龄人嘛,你让他们来我眼前跳一跳,我随随便便一剑下去,对方就是大卸八块的可怜下场。”
“等你真正练剑之后,就没多少气力来说大话了。”刘景龙笑道,“至于不用我帮忙讲理,你自己能够出剑便是道理,当然更好。”
白首虽然满脸不以为然,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刘景龙侧脸,他的心境还是有些异样。
如年幼时难熬的严冬时节,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晒着瞧不见摸不着的和煦日头。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逝。
白首突然喊道:“我若是背熟了什么太徽剑宗的祖师堂规矩,你准我喝酒,咋样?”
刘景龙摇头道:“没钱。”
白首怒气冲冲道:“兜里没钱,你就不晓得和那陈好人赊账吗?”
刘景龙想了想:“怕被劝酒,不划算。”
先前有壶酒的买酒钱,还是跟太霞一脉顾陌借来的。
刘景龙每次离开宗门远游历练,还真不带钱财等余物。
餐霞饮露,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皆是修道之人的“五谷”。身为天底下杀伤力最大的剑修,更无须什么法袍以及任何攻伐重宝。
当时向顾陌借钱的时候,所幸一句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脱口而出,不然更是麻烦。
刘景龙本来想说以后路过太霞山再还钱。只是电光石火之间,他就想明白了,一旦自己如此言语,定然会让她误会自己意图不轨,是想要借机接近她顾陌。还不如不说,记在心里便是。
刘景龙事后思量,便越发觉得自己大概可以算是触类旁通了,开了一窍便窍窍开。
白首问道:“姓刘的,你们太徽剑宗,有没有长得特别水灵的姑娘?嗯,跟我差不多岁数的那种漂亮姑娘!”
刘景龙疑惑道:“怎么了?”
白首叹气道:“她们遇上我,真是可怜,注定要痴迷一个不会喜欢她们的男人。”
刘景龙笑道:“这种话,是谁教你的?”
白首斩钉截铁道:“那个自称陈好人的家伙!”
刘景龙摇摇头,随即又有些不确定,那家伙为了劝人喝酒,无所不用其极,那真是大把人品都装到酒壶里边了,一口就能喝光,所以他又问道:“真是他跟你说的?”
白首开始添油加醋。刘景龙笑了笑,看来不是。
白首便有些纳闷,姓刘的怎么就知道不是那家伙教自己的了?
刘景龙举目远眺:“等下跟我去见两位先生,你记得少说多听。”
白首一拍脑袋,这会儿一听“先生”二字,他就要头疼万分。
在一处金色云海之上,有两位修士并肩而立。一个中年男子,身材修长,身穿书院儒衫,腰悬玉牌。一个老修士身形佝偻,背负长剑。
前者是书院圣人,而且还是如今北俱芦洲名气最大的一位,名叫周密,来自中土神洲礼记学宫,传闻学宫大祭酒赠送这个弟子“制怒”二字。
也正是此人,离开书院之后,依旧打得两个口无遮拦的大修士毫无还手之力。当时周密大声怒斥“通了没有”,两个大修士还能如何,只能说通了,结果又挨了一顿揍,最后周密撂下一句“狗屁通了个屁”。
不过刘景龙当然知道,这位书院圣人的学问那是真好,并且不光是术业有专攻,还精通佛道学问,曾经被某人誉为“学问严谨,密不透风;温良恭谨,栋梁大材”。其实十六字评语,若只有十二字,没有任何人会质疑丝毫,可惜就因为“温良恭谨”四字,让这位礼记学宫的读书人备受争议。试想一下,一个即将赶赴别洲担任书院圣人的学宫门生,会被自家先生送出“制怒”二字,与那“温良恭谨”当真沾边?不过周密自己反而对那四字评语最为自得,其余十二字却从来不承认。
另外那个背剑老修士,名为董铸,是一个跌境的玉璞境剑修,更是一个当年虽跻身仙人境却依旧不曾开宗立派的大修士,而是始终以山泽野修自居。百余年来他一直重伤在身,需要在自家山头修养,不然每次出门就是遭罪,所以这才没有远游倒悬山。有传言剑仙董铸其实是那个年轻野修黄希的传道人,只不过双方都从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任由外界胡乱揣测。因为黄希不是剑修,所以大部分山头都觉得此事是无稽之谈。刘景龙和黄希交手之前也是这般认为,只是真正交手之后,他就有些吃不准了。因为黄希的的确确是一名剑修,而且拥有两把本命飞剑。
黄希当初之所以愿意泄露剑修身份,而不是直接逃遁远走,自然是因为对手叫刘景龙的缘故。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刘景龙从未与人提及半句。
刘景龙带着少年白首一起落在两位前辈身前,向双方作揖行礼。
董铸不以为然,好好一个有望登顶一洲的年轻剑修,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读书人,实在瞧不顺眼。若非书院周密发现了刘景龙的行踪,一定要聊一聊,他董铸才懒得与这什么陆地蛟龙废话半句。真要打交道,那也要等刘景龙破境跻身玉璞之后,他董铸去太徽剑宗问上一剑!
白首最厌烦这些繁文缛节、乱七八糟的礼尚往来,他干脆躲在刘景龙身后,当个木头人。你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们,寒暄客气个啥。
刘景龙倒是没有刻意强求白首,一切等到了太徽剑宗再说。
书院圣人周密,乍一看其实就是寻常的学塾夫子,只是相貌清雅而已。周密直截了当说道:“如今太徽剑宗两位剑仙都不在山头坐镇,你又快要破境了,到时候三人问剑,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旁压阵?免得有人以此风俗,故意打压你和太徽剑宗。”
刘景龙又作揖行礼,起身后笑道:“无须周山主压阵,三剑便三剑,哪怕有前辈剑仙存了私心,可我挡不住就是挡不住,不会怨天尤人。”
周密转头笑道:“董老儿,如何?”
董铸龇牙道:“得嘞,算我一个。加上浮萍剑湖的郦采,最后一个,才是最凶险的。”
董铸对刘景龙说道:“别谢,老子问剑,不会缺斤少两,你小子到时候可别哭爹喊娘,老子在外边没那私生子。”
刘景龙点头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晚辈就不谢了。”
周密会心一笑。
董铸伸手揉了揉下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欠削呢?”
刘景龙微笑道:“前辈容我破境再说。”
竖起耳朵的白首躲在刘景龙身后,心里边嘀咕着“削他削他,别磨叽啊,削了姓刘的,我好跑路走人”。
周密笑道:“你怎么收了这么个弟子?”
刘景龙说道:“本心不坏,难教才最需要教好。”
周密嗯了一声:“此理不坏。”
白首叹了口气。董铸也倍觉无聊。其实这一老一小凑一堆,估摸着很好聊。
周密说道:“刘景龙,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破境压阵一事。既然不需要,我就刚好省去一些功夫。”
刘景龙犹豫了一下,问道:“周山主,我能否询问一事的结果?”
周密笑道:“你小子也会对此上心?怎的,与那两人有些渊源?”
刘景龙想起那个挨了顾祐三拳的家伙,笑道:“有些。”
周密说道:“边走边聊,我顺便和你说些读书心得,多恶心一下董老儿,也算不虚此行。”
董铸无可奈何。
周密这臭脾气,偏偏对董铸胃口,这也是他自找的。
董铸不愿和这两个读书不少的家伙聊那道理学问之类的,便斜眼看了眼白首,正巧白首也正斜眼看他。
董铸瞪眼道:“哎哟喂,小崽儿,没听过董大剑仙的名头?”
白首瞪眼道:“知道了咋的,我有爹有娘有祖宗的,跟你又攀不上亲戚关系。”
董铸啧啧道:“小王八蛋胆儿挺肥啊。”
白首一挑眉头:“等我跻身上五境,有本事你来问剑试试看?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是谁胆儿肥了。”
董铸一拍白首的脑袋,打得后者趴在地上来了个狗吃屎,大笑道:“晓不晓得你说这些话,就像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玩意儿学那丛老手,说自个儿偎红倚翠?谁教你的?你师父刘景龙?”
白首站起身,倒是没有对那个老家伙喊打喊杀,他又不是脑子进水的痴子,大丈夫能伸能屈。他冷哼道:“姓刘的,可不是我师父,我这辈子师父只有一个,不过我还有个尚未被我真正认可的喝酒朋友,名叫陈好人!你有本事找他去,欺负我算什么前辈,他一剑就能让你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刘景龙转过头,皱眉道:“白首!”
白首立即病恹恹道:“好吧,陈好人暂时还不如老前辈。”
渡船之上,陈平安已经收起了那些山水邸报,没有翻到想要知道的那个结果,大篆京城那边的动静,最新一份邸报上只字不提。止境武夫顾祐与猿啼山剑仙嵇岳之战,两人皆生死未知。刘景龙先前提及此事,说顾祐一生行事向来谨慎,绝不会纯粹做那意气之争,不会只是去玉玺江送死,为嵇岳洗剑。
陈平安站在渡口船头栏杆处。翻过几份山水邸报,也不是全无收获,比如一旬过后的午时,砥砺山就会有一场大战,在此山分生死的双方大有来头,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野修黄希,一个是女子武夫绣娘,两人都在北俱芦洲年轻十人之列,并且名次邻近,一个第四,一个第五。关于这场厮杀的缘由,先后两份山水邸报有不同的记载,其中一份说是黄希重操旧业,在江湖上遇上了那个名字古怪的女子武夫,两人在一处破碎洞天之中,为了一件仙家重宝大打出手,没能分出胜负,便约战砥砺山。这一战,极为瞩目,肯定还会引来许多上五境修士的关注视线。完全可以想象,砥砺山附近那座被琼林宗买下、建造了诸多仙家府邸的山头,当下一定人满为患。
在披麻宗那艘跨洲渡船上的虚恨铺子里边,陈平安买过一件接连砥砺山镜水月的灵器,是一只施粉青釉、光泽莹润的瓷器笔洗,不过说是买,其实最后才知道可以记账在披云山。
关于宝瓶洲,山水邸报上竟然也有几个消息,而且篇幅还不小。由此可见,在大骊宋氏铁骑的马蹄即将一路从最北方踩踏到南端老龙城之后,别洲修士对浩然天下偏居一隅的最小之洲,这个原本谁都瞧不上眼的小小宝瓶洲,已经有了不小的认知变化。
大骊铁骑的真正主人止境武夫宋长镜,挑战天君谢实之后赶赴剑气长城的风雪庙剑仙魏晋,这两位当然功莫大焉。
然后就是那个真武山马苦玄,短短半年之内,先后击杀两个朱荧王朝的强大金丹剑修,已经被北俱芦洲邸报誉为宝瓶洲年轻修士第一人,然后此人一手覆灭了海潮铁骑,令那个与他结仇的家族受尽羞辱,一个年轻女修侥幸未死,反而成为了他的贴身婢女。在一份山水邸报的主笔人眼中,马苦玄这种得天独厚的存在,就不该生在那宝瓶洲,而是应当和清凉宗女子宗主贺小凉一般,在北俱芦洲扎根,开宗立派,才是正途。既然注定是一条可以翻江倒海的蛟龙,在宝瓶洲这种水浅见底的小池塘摇头摆尾,岂不可惜。主笔人还放出话来,他即将撰写宝瓶洲的年轻十人,到时候再与自家北俱芦洲的新十人,做一个比较。
北俱芦洲这些山水邸报上的笔下文章,其实难免还会对宝瓶洲修士流露出一份居高临下之姿,只是相较于早年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提也不提,已大不相同。
除此之外,就是大骊北岳大神魏檗的破境一事,辖境之内,处处祥瑞,吉兆不断,分明是要成为一尊上五境山神了,由此可见,大骊宋氏国运昌盛,不可小觑。邸报之上,开始提醒北俱芦洲众多生意人,可以早早押注大骊王朝,去晚了,小心分不到一杯羹。关于此事,又有意无意提了几句披麻宗,对宗主竺泉赞赏有加。因为按照小道消息,骸骨滩木衣山显然已经先行一步,跨洲渡船应该已经与大骊北岳有些牵连。
再有就是桐叶洲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选址书简湖,邸报也有不吝笔墨的详细阐述。
陈平安看到那些文字,仿佛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提笔之人的咬牙切齿。
没办法,真境宗首任宗主叫姜尚真,是一个明明境界不算太高却让北俱芦洲没辙的搅屎棍。
这个家伙独自一人,便祸害了北俱芦洲早年十个仙子中的三人,还传言另外两个国色天香的宗门女修,当年好像也与姜尚真有过交集,只是有无那令人痛心疾首的情爱瓜葛,并无清晰线索。
所以邸报末尾,大肆抨击大骊铁骑和宋氏新帝,简直都是吃屎的,竟然会眼睁睁看着真境宗顺利选址、扎根宝瓶洲中部这种腰膂之地。若是大骊宋氏与姜尚真暗中勾结,更是吃屎之外还喝尿,与谁谋划千秋大业不好,偏偏跟姜尚真这种阴险小人做买卖,不是与虎谋皮是什么。由此可见,那个欺师灭祖的大骊绣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便是侥幸贪天之功为己有,吞并了一洲之地,也守不住江山,只能是昙一现罢了。
一份山水邸报,原本可谓措辞严谨,有理有据,辞藻华美。唯独到了真境宗和姜尚真这边,就开始破功,骂骂咧咧,如读过书的市井妇人。
陈平安其实很好奇这些山水邸报的来源。当年在书简湖,只是知道了一些皮毛。更早的时候,是在藕福地,那边有一座云遮雾绕的敬仰楼,专门采撷、收集江湖内幕。
陈平安回到渡船屋舍,掏出一本渡船撰写的册子,是一本讲述沿途景点的小集子。
从桃渡起程后,第一处风景名胜,便是水霄国边境上的一个仙家门派,名为云上城。开山祖师远游流霞洲,因缘际会从一处破碎的洞天福地得了一座半炼的云海,起先只有方圆十里的地盘,后来在相对水运浓郁的水霄国边境开山立派,经过历代祖师不断炼化加持,汲取水雾精华,辅以云篆符箓稳固云海,如今云海已经方圆三十余里。渡船会悬停在云上城边缘,在这里停留六个时辰。
尚未破晓天明,渡船缓缓而停。
陈平安停下三桩合一的拳桩,从半睡半醒的玄妙境地回过神来,走出屋舍的时候,背上背上了一个包裹。
云上城外有一个野修扎堆的集市,集市上都是摆摊的同行,可以交易山上货物。陈平安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了一些不甚值钱的仙家器物,都是当初没有留在老槐街蚍蜉铺子的剩余物,品秩不算好,但是相对稀少,“面相”讨喜,适合卖给那些觉得千金难买心头好的冤大头。不过这次包袱斋,会贩卖几种与《丹书真迹》无关的符箓,多是来自第一拨割鹿山刺客当中那个阵师的秘籍,其中三种分别是天部霆司符、大江横流符与撮壤符,用来对阵厮杀,还算有些威力。
刘景龙临走之前,还传授了陈平安两种旁门左道的破障符,分别名为“白泽路引符”“剑气过桥符”,都是他自己从古书上修习而来,不涉宗门机密。两符品秩不高,但是外人想要买符再偷学还是别想了,因为画符诀窍极多,落笔烦琐,而且与当下几支符箓派主脉都宗旨悬殊,也就是刘景龙说得仔细真切,帮着陈平安反复推敲,陈平安才学了这两道符箓。所以陈平安总觉得刘景龙不去书院当个教书先生,实在可惜。
武夫画符,秉持一口纯粹真气,但是符不长久,只能开山而无法封山。但好处是无须消耗修道之人的气府灵气,并且画符本身就是一种不太常见的武夫修行,能够淬炼那一口真气。只不过陈平安发现跻身炼气三境后,画符顺畅许多,但是裨益体魄已经极其细微,所以他就不愿太多消耗丹砂符纸了,毕竟一张留不住灵气的符箓,就等于每时每刻都在损失神仙钱。何况一旦真正厮杀起来,他那点符箓道行真的不够看,连锦上添都不算,反而会贻误战机。
修士画符,则先天封山,符胆灵气流散极慢,不过符箓威力越大,越容易磨损符胆。相传斩妖除魔的老祖宗龙虎山天师府,一座封禁之地就有一张符箓,需要历代大天师每一甲子加持一次。历史上天师府就曾出现过一次天大的风波,老天师飞升之后,新天师人选悬而未决,刚好处于甲子之期的叠符关键,可是新天师不出,天师印绝不会交由旁人,因此新符便不成,使得那张年龄极大的古老符箓出现了一丝纰漏,一头被镇压了无数年的大妖魔借机逃出,消失无踪。为此天师府新天师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上仙剑和法印,走了一趟白帝城,但不知为何,跟白帝城城主闹得不欢而散。
陈平安兜售的符箓,全部都是水府山祠形成山水相依格局后所画之符,不然就是坑人。虽说包袱斋的买卖,靠的就是买卖双方的眼力,类似世俗市井的古董交易,有捡漏就会有打眼,不过陈平安还是愿意讲一讲江湖道义。
但是讲道义,就得钱。因为这些符箓,需要陈平安消耗相当数量的水府灵气。不过有得有失,失去的是水府那个小池塘的一些积蓄,得到的是可以尝试着逐渐开辟出一条水府小天地运转的根本脉络,形成类似一条隐匿于江河湖泽的水脉,所以那拨绿衣童子们对此其实没有异议,反而鼎力支持陈平安画符。
修行路上,如何看待得失,即是问道。至于得失之间的均衡,需要陈平安自己长久画符时不断摸索和琢磨,所幸水府那些绿衣小童也会提醒。
陈平安身穿一袭黑色法袍,手持青竹杖,走出屋舍,举目望去,世俗王朝,是那白云生处有人家,山上仙家,果然是白云之上有城池。城池之外,又有一个灯火辉煌的集市小镇。
云上城是修行重地,戒备森严,极少允许外人进入。大概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与彩雀府同在水霄国辖境的云上城,也会炼制法袍,名为行云袍,只是数量和品秩都远远不如彩雀府,名气不大,生意平平,多是大渎沿途小山头的下五境修士,尤其是那些山泽野修,会掂量着钱袋子购买一件。大概也正是因为门派财源不广的关系,才出现了那座包袱斋扎堆的集市。
莫说是不长脚的店铺,长脚的摆摊,也需要交给云上城一笔神仙钱。
渡船悬停处,距离云海还有五十丈距离,却无法再靠近。不然船头不小心撞到云海,或是距离太近,随风飘荡,船身与云海接触,稍有摩擦,便会是云上城这座门派根本的折损。所以下船之人,或是腾云驾雾,或是骑乘灵禽异兽,各随其便。若是金身境之下的纯粹武夫,这半百丈距离,就不轻松了。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后撤几步,然后前冲,高高跳起,踩在船头栏杆之上,借力飞跃而去,飘然落地后,身形晃荡几下,然后站定。
在这艘隶属于龙宫洞天一个藩属仙家的渡船之上,妇人面容的女子管事向身边好友伸出手,笑眯眯道:“拿来。”
两人打赌这个在彩雀府桃渡登船的背剑年轻人,到底是山上剑修还是江湖剑客。渡船女子管事猜测是背剑游历的纯粹武夫,观海境老修士则猜测是个深藏不露的年轻剑修。
老修士摇头道:“就不许此人故意使了个障眼法?”
这就是嘴硬,明摆着是打算赖账不给钱了。
妇人嗤笑道:“咱们洲的年轻剑修,那些个剑胚子,哪个不是洞府境的修为,地仙的风范,上五境的口气?有这样的?”
老修士一本正经道:“天大地大,有个愿意藏拙的,收敛锋芒,谨慎历练,不奇怪吧。”
妇人管事怒道:“少用嘴巴拉屎,钱拿来!一枚小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