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君子救与不救

在柳氏祠堂内,身上没了五条狐妖绳索的老妪,神完气足。

事实上,柳氏历代家主,都认识这位年岁比狮子园还大的柳树娘娘,每年祭奠先祖的丰盛香火供奉当中,都有一大份给这位庇护柳氏的神灵。

此时祖宗祠堂内,人满为患,许多原本没有资格走入其中的仆役,柳老侍郎也让管家老赵把他们一并带来。此事若是传出去,柳老侍郎少不得被戴上一顶“有辱斯文,亵渎祖先”的高帽。

柳老侍郎和二十余个柳氏族人,此刻都在祠堂僻静处相聚,许多人还是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柳树娘娘。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在这座狮子园居住多年的外姓人,站在最边缘的地方,没有对柳氏家事指手画脚。

狮子园有家塾,在三十年前一位德高望重的士林大儒辞任后,又聘请了一个寂寂无名的教书先生。

这也是一桩奇事,当时庙堂和文林,都好奇到底哪位硕儒,能被柳老侍郎看得起,担任为柳氏子弟传道授业的师长。

只是后来柳老侍郎的长子,科举顺遂却不瞩目,虽是进士出身,名次却很靠后,笔下的制艺文章,以及诗词歌赋,都算不得出彩,比起妙笔生的柳老侍郎,可谓虎父犬子,所以众人对于那个新先生身份的猜测,就都没了兴致。倾心教出来的弟子如此一般,当先生的,能好到哪里去?

至于柳清山,年幼时就如父亲柳敬亭一般,是名动四方的神童,文采飞扬,可这是自家本事,与先生学问关系不大。

这会儿柳敬亭与柳树娘娘起了争执。

柳树娘娘的看法,是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争取,甚至可以不惜脸面地要求那陈姓年轻人出手杀妖,铲草除根,不留后患,万万不可由着他只救人不杀妖。

柳敬亭便说了女冠出手,灭去狐妖幻象的事情。

柳树娘娘报以冷笑:“一个外乡道姑,狮子园若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大女儿柳清雅便弱弱地说了句:“可是那陈仙师也是外乡人啊。”

柳树娘娘斜眼看了一下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吓得后者赶紧闭嘴。

老妪斩钉截铁道:“那陈姓年轻人,好歹是个读书人!”

柳敬亭经过一番权衡后,仍是不愿以各种违心的龌龊手段,将那陈姓年轻人与狮子园绑在一起。

柳树娘娘便毫不留情面地指着这位老侍郎的鼻子大骂,道:“柳氏七代,辛苦经营,才有这份光景,如果香火断绝在你手上,你柳敬亭死后,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狮子园祠堂那些牌位上的名字吗?为保唐氏正统死谏,杖毙而死;为救骨鲠忠臣,落了个流徙三千里而死;为官造福一方,殚精竭虑、心血耗尽而死,需要我给你报上他们的名字吗?”

柳敬亭满脸愁苦。

老妪继续骂道:“你要是脸皮不厚,端着狗屁老侍郎的架子,那你们柳氏就绝对迈不过去这个坎。你柳敬亭死则死矣,还要害得狮子园改姓,子女流散,藏书楼那么多孤本善本,到了柳清山这一辈人的暮年,最后能够留下几本?”

柳敬亭无言以对,其他人就更不敢说话了。

沉默许久,氛围凝重。

这时,一瘸一拐的柳清山向前走出数步,对老妪说道:“柳树娘娘,你似乎说错了一点。”

老妪眯起眼,不屑道:“哦?小娃儿何以教我?”

柳清山沉声道:“我柳氏能够传承至今,香火不绝,正是先祖立身之正,留下祖训家规,子孙恪守之严,才有今天狮子园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若是今日违心行违礼事,就算侥幸保住了这座狮子园,可我柳氏家风,从今日起,就已不正。”

老妪大笑不已,讥讽道:“小娃儿别以为读过几本书,就有本事与老朽聊这些有的没的。人都死光了,百年之后,除了那本《狮子园文集》,谁还惦念你们落难的柳氏?”不给书生柳清山说话的机会,老妪继续笑道:“你一个无望功名的瘸子,也有脸皮说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屁话?哈哈,你柳清山如今站得稳吗?”

柳清山当初为了救妹妹,与道观老神仙一起偷偷离开狮子园,去寻觅真正的正道仙师,却在半路惨遭祸事。腿伤是身体之痛,而就此仕途断绝,所有抱负都付诸东流,这才是柳清山这个读书人最大的苦痛。为此,婢女赵芽都没敢跟小姐提起这桩惨事,不然从小就与二哥柳清山最亲近的柳清青,一定会愧疚难当。事实上柳清山在被人抬回狮子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父亲柳敬亭对妹妹隐瞒此事。

这会儿被柳树娘娘这位庇护狮子园两百多年的土地公当场揭开心头的伤疤,饶是柳清山这个腿伤之后在所有外人面前不曾有半点失态的读书人,此刻也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老妪继续在年轻书生伤口上撒盐:“瘸腿之前,我还敬你三分;瘸了腿,你柳清山这辈子,就注定是个躲在狮子园混吃等死的废物。我劝你还是趁早摘下书斋那副对联吧,不怕让人笑话?”

柳敬亭黑着脸,沉声道:“柳树娘娘,请你老人家适可而止!”

老妪冷哼一声。

柳敬亭拍了拍二子的肩膀。柳清山泪眼蒙眬,对生平最敬重的父亲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低下头去,满脸泪水。

人生天地间,大丈夫泪目,必是心碎时。

狮子园家塾有两位先生,一位不苟言笑的迟暮老者,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儒士,后者皱眉。

老者对中年儒士轻轻摇头,中年儒士默然。

一直等在绣楼底下的管家老赵匆忙跑入祠堂,到了柳老侍郎和柳树娘娘这边,抹了一把额头汗水,笑道:“陈公子要我们狮子园准备画符用的金漆,需要用官家金锭研磨成粉末。陈公子说是多多益善,然后在小街绣楼那边画符。”

老妪厉色道:“那还不快去准备,这点黄白之物算得了什么?!”

老管家转头望向柳敬亭。

老侍郎点头道:“去吧。”老侍郎突然喊住老管家,快步走出,道:“老赵,我随你一同前往,再叫上些胆大的青壮汉子,不过都要他们自愿才行。”

不承想老妪一把按住老侍郎肩头,阻止他道:“你去?柳敬亭你失心疯了不成?万一那狐妖破罐子破摔,先将你这主心骨宰了再跑,即便你女儿活了下来,届时狮子园仍是糜烂不堪的破摊子,靠谁支撑这个家族?靠一个瘸子,还是靠那个当个郡守都勉强的庸才长子?”

柳敬亭满脸怒气,真当他柳敬亭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是吃干饭的吗?眼前这土地公如此火急火燎,归根结底,还不是担心狮子园柳氏那点香火断了,会牵连她的金身大道?

老妪见柳敬亭罕见地动了肝火,微微犹豫,口气软了下来,好言相劝道:“书生不也告诫你们读书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柳敬亭一介文弱书生,比不上任何一名在狮子园护院打杂的青壮男子,你去了又有何用?能够搬动几颗金锭?就不怕狐妖将你抓住,胁迫狮子园?”

柳清山猛然抬头,眼神坚毅道:“我去,即便搬不动多少金锭,可在一旁盯着,总能免去些纰漏。”

柳敬亭帮这个儿子正了正衣襟,道:“小心些。不当官,又如何?心术不正却窃据高位的读书人,早已不算真正的读书人。我儿子腿残了,当不了官,却还是能够当一辈子读书人,既然无法治国平天下,那就做好修身齐家,做得到吗?”

柳清山终于有了笑意,道:“爹,这个不难。”

柳清山跟着老管家,带上一拨几乎人人踊跃的狮子园青壮仆役,神色慷慨激昂,离开了这座祠堂。

柳敬亭看也不看那老妪,走到两位岁数差了一个辈分的外姓先生身前,作揖致谢道:“感谢伏夫子、刘先生,为我柳氏教出一位能够以一身正气传家的读书人。”

伏夫子依然神色木讷,甚至连轻轻点头都没有,好在狮子园对此见怪不怪,老人在谁面前都是这般刻板面容。

中年儒士笑了笑,道:“为弟子传道授业解惑,是教书匠职责所在。”

一间小院里住着四名远道而来的侠义之士,比陈平安更早成为狮子园的座上客。

复姓独孤的年轻公子哥,与名为蒙珑的贴身美婢,加上那各自豢养有小狸、碧蛇的师徒修士。

双方偶遇,一起镇压过一座妖魔横生的山头。独孤公子主仆出力更多,却只拣选了些与文雅沾边的寻常物件,其余的几件珍贵灵器、一大堆神仙钱,都留给了师徒二人。

师徒私底下掂量了一下,觉得两人性命加起来,应该不值得那位公子哥放长线钓大鱼,便厚着脸皮与这对主仆一起厮混,之后还真给他们占了些便宜,两次斩妖除魔,又有几百枚雪钱进账。当然,这其中老修士多有小心试探,那位自称来自朱荧王朝的贵公子,确实是不与人争钱财的脾气。

公子哥从未出手,说他自己就是个学了些三脚猫功夫的江湖莽夫,师徒二人又不傻,自然不信。而那婢女几次出手,真是够吓人的。

她是一名剑修。不仅如此,竟然还能够使出传说中的仙堂术法,驾驭一尊身高三丈的夜游神!

婢女蒙珑,可不是什么童颜永驻的老妖婆,确实是不到二十岁的女子。

拿一名极有希望成为地仙剑修的天才,当作端茶送水的丫鬟,并将其视为天经地义,有点脑子的,都知道那独孤公子的身世背景,深不见底。

只可惜老者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出朱荧王朝有哪个姓独孤的大人物,往南往北再搜罗一番,倒是能翻出两个豪阀、门派,要么是一国庙堂砥柱,要么是家中有金丹坐镇,可比起年轻人已经浮出水面的家底,仍是不太符合。

思来想去,只当是那座剑修林立的朱荧王朝,沉在水底的老王八太多,年轻人来自某个不喜好张扬的仙家府邸。

这会儿,独孤公子站在窗口,看着外面不同寻常的天色,道:“看来那个狐妖是给那姓陈的年轻人踩痛尾巴了。如此更好,不用我们出手,只是可惜了狮子园的那幅字画和那只梅瓶,都是一等一的清供雅物啊。不知道姓陈的得手后,愿不愿意割爱卖给我。”

婢女蒙珑笑道:“识货的人,都是相中了那件留在柳氏手中是鸡肋的祖传法宝,公子倒好,只想要那不值几枚神仙钱的玩意儿。”

独孤公子叹了口气,道:“此间事了,咱们又得奔波劳碌了。”

蒙珑愁眉不展,道:“公子,咱们这么找人找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似乎有些难。”

独孤公子无奈道:“又没有其他便捷门路,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法子。我们就当散心好了,一边逛,一边等待山上的消息。”

蒙珑有些气愤:“愿意说话的,我们找到了,结果什么都不知道。不愿意开口的,一个个来历不小,咱们不好公开身份,招惹不起。那些家伙眼睛不是眼睛的,鼻子不是鼻子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北俱芦洲身份,仗着多活了几百年,如今境界高一些嘛。要我看呀,不用三十年,公子就可以一只手对付他们。”

独孤公子没有理会婢女的抱怨,道:“先找到那个年轻女子再说吧。”

蒙珑坐在桌旁,闲来无事,摆弄着桌面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把它们胡乱移动,一边道:“只知道个姓名,又是那艘打醮山渡船上面,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修士而已,线索实在是太少了。如果不是那位云游僧人说起她,我们更要像苍蝇打转。公子,我有些想家了。可不许诓我,找到了那个小修士,咱们可就要打道回府了哦。”

独孤公子转头打趣道:“呦,你一个下五境练气士,好意思说别人是小修士?”

蒙珑笑眯眯道:“可奴婢好歹是一位剑修欸。”

独孤公子瞪眼佯怒道:“剑修这貔貅,吃钱伤感情,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蒙珑掩嘴娇笑:“这话别人说得,公子可说不得。奴婢已经吃掉的神仙钱,且不说将来肯定赚得回来,放在公子家中,还不是九牛一毛?”

独孤公子摇摇头:“等你真正跻身了中五境,就不会这么讲了。一个地仙剑修,修行路上耗费的天材地宝,至少是一般陆地神仙的双份。”

蒙珑点点头,轻声道:“主公和主母,确实是钱如流水,不然咱们不比老龙城苻家逊色。”

独孤公子气笑道:“胆肥了啊?敢当着我的面,说我爹娘的不是。”

蒙珑撒娇道:“公子人好嘛,奴婢怕什么?”

独孤公子笑道:“迟早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公子我就是个冤大头。”

蒙珑摇头道:“才不要嫁人,嫁给那些绣枕头作甚,奴婢这辈子只跟着公子了。”

独孤公子不置可否,转头继续望着天色:“那头狐妖,行事处处透着古怪,很不好对付啊。希望那个年轻人,联手那用刀的女冠,可以有惊无险吧。”

蒙珑笑道:“公子真是菩萨心肠。”

独孤公子自嘲道:“我是想着只钱不出气力,就能买到那两件东西,至于狮子园里里外外,是怎么个结局,没什么兴趣。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是自找的。”

约莫过去半个多时辰,绣楼那边,朱敛、老管事和柳清山三人赶到,各自端着一罐酒壶大小的特制金漆。

绣楼内,石柔阴魂已经返回仙人遗蜕,坐在角落闭目养神。

裴钱等得百无聊赖,只恨自己没办法抄书,不然今天就少去一件功课。后来赵芽见小女孩额头贴着符箓,十分有趣,便凑近搭讪,一来二去,带着早就心动却不好意思开口的裴钱,去打量那座鸾笼。裴钱细看之后,大开眼界。

老管事和柳清山都没有登楼,一起返回祠堂。离开之前,柳清山对绣楼高处作了一揖。

屋内,陈平安接过毛笔,朱敛在旁边端着装满金漆“墨水”的陶罐“砚台”,率先在一根柱子上画符——都是陈平安从李希圣赠送的那本《丹书真迹》上学来的符箓。

笔尖蘸了金漆,笔毫饱满。

无须陈平安多说,朱敛便抖肩笑道:“公子请。”

陈平安脚尖一点,手持毛笔飘荡而起,一脚踩在双膝微蹲的朱敛肩头,在柱子最上边开始画宝塔镇妖符,一气呵成。然后再以法袍金醴和水府积蓄灵气,同样一张镇妖符,换了一种方式,再画一张。

两张之后,陈平安又踩在朱敛肩头上,在屋梁各处画满符箓。

落地后,在闺阁墙壁、窗户上继续画符,除了最有针对效果的镇妖符之外,还有其余三种——《丹书真迹》上最入门的静心安宁符和祛秽涤尘符,再就是在门口那边画出的几张阳气挑灯符。

其间朱敛轻声问道:“公子要不要休息片刻。”

陈平安摇头不语:“说不定那头大妖已经在赶来路上,不能耽搁,多画一张都是好的。”

闺阁内画符完毕,陈平安才用去大半罐金漆。然后去了屋外廊道,在栏杆美人靠那边继续画镇妖符,以及尝试性画了几张敕剑符和斩锁符,相对比较吃力。

符胆成了,只是一张符箓大功告成后,灵光持续多久是一回事,能够承受多少大妖术法冲击又是一回事。

陈平安只能如一名勤恳的庄稼汉,自家土地瘠薄,不是良田,每亩地的收成有效,那就以量取胜。

罐内还剩有金漆,陈平安脚踩屋外廊道栏杆,与朱敛一起飘上屋顶,在那条屋脊上蹲着画符。

裴钱总算找到了显摆机会,之前陈平安刚开始画符,她就跟婢女赵芽炫耀,双臂抱胸,高高扬起脑袋:“芽儿姐姐,我师父画符的本事厉害吧?你觉得有些个鸟篆,写得好不好看?是不是很有大家风范?”

赵芽又不是修行中人,看不出陈平安这一手符箓的功力深浅,可她是小姐柳清青的贴身丫鬟,对于琴棋书画是颇有见地的,真没觉得那位白衣仙师符箓中的古篆字体,写得如何入木三分,不过裴钱都这么问了,她只好敷衍几句,争取不让小女孩失望罢了。

不料裴钱听完赵芽几句干巴巴的附和言语后,摇头晃脑道:“芽儿姐姐啊,你不懂,我师父的字,好在……有仙气儿!”裴钱对自己这个临时蹦出的说法,很满意。

赵芽忍俊不禁,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怪我眼拙,没办法,毕竟不是你们山上神仙,看不出真正的门道。”

裴钱一眼看穿她仍然在敷衍自己,偷偷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说什么,继续趴在桌案上,瞪大眼睛,打量那只鸾笼里边的风景。

大眼瞪小眼。鸾笼内许多古怪精魅都飞出了阁楼,一起看着这个黑炭小女孩。

赵芽走到柳清青身边,惊讶道:“小姐,你感觉到了吗?好像屋内清新、亮堂了许多?”

柳清青苦涩道:“我没感觉。”

赵芽搬了凳子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自家小姐的冰凉小手。

陈平安和朱敛飘落回屋外廊道,两手空空的朱敛,让石柔去抱起剩余两罐金漆。石柔虽不明就里,但仍是照做。这位八境武夫,她如今招惹不起,先前小院朱敛杀气冲天,全无掩饰,矛头直指她石柔,让她十分惊恐。

裴钱看到满脸汗水的陈平安,赶紧跑过去:“师父,我给你擦擦汗?”

陈平安笑着摇头:“我要和石柔去狮子园各地继续画符,如此一来,一有风吹草动,符箓就会响应。这边有朱敛护着你们,不会有太大危险,狐妖即便来此,只要一时半会撞不开绣楼门窗,我就可以赶回来。”

裴钱拍了拍腰间的竹制刀剑,点头道:“师父放心,我会保护好柳小姐和芽儿姐姐的!”

陈平安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先保护好自己。”

裴钱笑开了。

朱敛微笑不语。方才在屋顶上,陈平安就悄悄叮嘱过他,一定要护着裴钱。那份言下之意,让朱敛觉得很舒心。

真要跟了个一步步走向道德圣人、志在文庙神位的少爷,朱敛只会糟心不已。

陈平安带着石柔一起从绣楼飘落到院子。

陈平安要石柔将其中一只陶罐交给他:“你去提醒独孤公子那拨人和那对道侣修士。如果愿意的话,去祠堂附近守着,最好挑选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处,说不定狐妖很快就会在某地现身。”

石柔默默离去报信。

在狮子园一处拱桥,两头分别站着黑袍少年和法刀女冠。

俊美少年一手按住桥栏,手下栏杆化作齑粉:“臭道姑,你真要铁了心拦我?”

女冠站在桥栏上,摇摇头:“拦阻?我是要杀你取宝。”

俊美少年脸色微变。

师刀房女冠冷笑道:“贪图人间文运,你这妖物,越过雷池可不止一步半步。”

俊美少年咬牙切齿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作为妖物,却能够在这唐氏皇帝卧榻之侧的京畿之地,大摇大摆谋划此事?”

中年女冠按住腰间那把法刀:“世俗琐碎,与我无关。”

自称青老爷的俊美狐妖,突然问道:“你这外乡婆姨,真是那名扬中土神洲的师刀房道人?”

中年女冠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意思,一手摸着刀柄,一手屈指轻弹头顶鱼尾冠:“怎么,还有人在宝瓶洲冒充我们?要是有,你报上名号,算你一桩功劳,我可以答应让你死得痛快些。”

以一己之力搅乱狮子园风雨的黑袍少年,啧啧出声:“还真是师刀房出身啊,就是不知道吃掉你的那颗宝贝金丹后,会不会撑死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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