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君子救与不救

第99章 君子救与不救

师刀房女冠离开后没多久,裴钱就蹑手蹑脚从屋里面走出来,额头贴着黄纸符箓。

石柔站在屋门那边,神色紧张,即便已经察觉不到女冠的丝毫气机,仍是心有余悸。

她是女鬼阴物,大摇大摆行走人间,其实处处是凶险。沐猴而冠,只是惹来耻笑,可她这种鸠占鹊巢、窃据仙蜕的歪门邪道,一旦被出身谱牒仙师的大修士看破根脚,后果不堪设想。

裴钱到了陈平安和朱敛身边,瞥了眼墙根那边。

朱敛笑道:“一根灵气殆尽的狐毛而已,也要捡起来当个宝?”他伸手一抓,将墙角那根支撑起狐妖障眼法幻术的黑色狐毛用双指拈住,递给裴钱,慷慨道:“想要就拿去。”

裴钱躲在陈平安身后,小心翼翼问道:“能卖钱不?”

朱敛以指尖搓动那根韧性绝佳的狐毛,竟然没能搓成灰烬,微微讶异,仔细凝视,道:“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很难有实实在在的用处,若是能够剥下一整张狐皮,说不定就是件天然法袍了吧。”

陈平安提醒道:“这种话少说为妙。”

朱敛笑道:“确实是老奴失言了。”

这边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其余两拨捉妖人,复姓独孤的年轻公子哥一行,那对修士道侣,都闻声赶来,入了院子,神色各异。看待陈平安,眼神也有些复杂。本该半旬后露面的狐妖竟然提前现身,这是为何?而那抹凌厉刀光,气势如虹,更是让众人心惊。之前狮子园给出的情报,说狐妖飘忽不定,无论是阵法还是法宝,尚无任何仙师能够抓住狐妖的一片衣角。不承想那佩刀女冠修为如此之高,一刀就斩碎了狐妖的幻象。

陈平安将狐妖和师刀房女冠的那场冲突,说得有所保留,女冠的身份更是没有道破。

那名肩上蹲着一头火红小狸的老者,突然开口道:“陈公子,这根狐毛能卖给我吗?说不定我能借此机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挖出那狐妖藏身之所。”

陈平安笑问道:“价格如何?”

老者一番权衡利弊,道:“狐毛已经完全失去灵性,其实本身已经不值一枚雪钱。”

陈平安没有立即回答。

独孤公子身后的那名貌美女婢,一双秋水长眸,泛起微微讥讽之意。

眼前这位背负白鞘长剑、一袭白袍的年轻仙师,瞧着挺像山上人,实则市侩得很呢,一枚雪钱的狐毛,还要做一做文章?不过她很快释然,所谓的谱牒仙师,可不就是这般道貌岸然?

她跟随自家公子,一起游历山河,多次上山下水寻访仙人,又有几人能够让公子刮目相看?难怪公子会次次乘兴而往,败兴而归。

这位婢女突然发现那人身后的黑炭小丫头,正望向自己。婢女对裴钱展颜一笑。裴钱咧咧嘴。

陈平安对那老者说道:“我突然想起,原来自己也有些不入流的术法,能够以此搜寻狐妖,就不卖了。”

老者洒然笑道:“大家都是降妖而来,既然陈公子自己有用,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就不勉强了。”

他们走后,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对裴钱正色道:“知道师父为何不肯卖那根狐毛吗?”

裴钱干脆利落道:“那人说谎,故意压价,心存不轨,师父慧眼如炬,一眼看穿,心生不喜,不愿节外生枝,万一那狐妖暗中窥视,白白惹恼了狐妖,咱们就成了众矢之的,打乱了师父布局,本来还想着隔岸观火的,看看风景喝喝茶多好,结果引火上身,小院会变得腥风血雨……师父,我说了这么多,总有一个理由是对的吧?哈哈,是不是很机智?”

朱敛啧啧道:“某人要吃栗暴喽。”

果不其然,陈平安随手就一记栗暴敲下去。

裴钱转头怒视朱敛,咬牙切齿道:“乌鸦嘴!”

朱敛笑道:“欺软怕硬?觉得我好欺负是吧,信不信往你最喜欢吃的菜里撒泥巴?”

裴钱有些心虚,看了看陈平安,耷拉着脑袋。

从藕福地第一次见面起,到被臭牛鼻子老道人丢出,裴钱觉得陈平安是天底下对自己最知根知底的人了,用书上的话说,她就是劣迹斑斑,所以她有些怕。

陈平安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轻声说道:“我在一本文人笔札上看到,佛经上说,昨日种种,譬若昨日死,今日种种,譬若今日生。知道什么意思吗?”

裴钱抬起头,轻轻摇头。

陈平安笑道:“以后就会懂了。”

裴钱眼睛一亮,问道:“师父,这句话能不能刻在一枚小竹简上送给我?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河伯祠庙那两句?”

陈平安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就狐毛卖与不卖这件小事,比较少见地给她说了些大道理:“行走江湖,要多加小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时时刻刻都讲究表面上的待人以诚,对谁都掏心窝子,反而只会让江湖更加险恶。真正的待人以诚,自然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如何呵护好它,不伤人不害己,就需要自己积攒江湖阅历了。”

朱敛微笑道:“心善莫幼稚,老道非城府。此等金玉良言,是书上的真正道理。”

陈平安“嗯”了一声,道:“朱敛说得比我更好,还不絮叨。”

陈平安取出最后三壶桂酿中的一壶,递给朱敛。当初范家捎来不少桂酿,只不过分两种,一种让陈平安路上喝,数量不少,只是这一路,今天给这位一壶,明天给那位一壶,这还没走到青鸾国京城,就快没了。另外一种极为稀少,据说是桂夫人在桂岛上亲手酿造的,只有六坛,当时便是范峻茂都眼馋,死皮赖脸地顺走了一坛。

听到陈平安夸赞朱敛,裴钱转头望向朱敛,好奇问道:“哪本书上说的?”

朱敛哈哈笑道:“人生苦难书,最能教做人。”

裴钱最受不得师父给人压了一头,就对朱敛嗤笑道:“那我还学海无边,书囊无底呢,随便瞎诌几句谁不会?还是我师父说得好,好多了!”

朱敛摇头晃脑喝着酒,有了好酒喝,就再没有跟这个丫头顶真的心思。

陈平安对裴钱说道:“别因为不亲近朱敛,就不认可他说的所有道理。算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陈平安最后还是觉得急不来,不用一下子把所有自认为是道理的道理,一股脑地灌输给裴钱。像裴钱这种记性好的,背了几万字几十万字的圣贤书,都不如她自己真正懂得一两句书上的教诲。

朱敛在河伯祠庙有一句无心之言,圣贤书归还圣贤,让陈平安深思。陈平安开始自省,比起真正的读书人,自己读的并不多,但是比起市井百姓,却也不算少,那么仔细思量一番,这些年还给圣贤的圣贤书何曾少了?

陈平安叹息一声,说是去屋里练习拳桩。在院子这边,太过惹眼。

屋内女鬼石柔,听到陈平安说的那句佛经言语后,怔怔出神,最终微微叹息。她收了收心绪,屏气凝神,以崔东山传授的一门口诀,呼吸吐纳,点点滴滴,以水磨功夫,炼化这副仙人遗蜕。

在陈平安关门后,裴钱小声问道:“老厨子,我师父好像不太开心,是不是嫌我笨?”

朱敛笑眯眯问道:“要不喝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嘛。”

裴钱双臂抱胸,气呼呼道:“我已经在崔东山那里吃过一次大亏了,你休想坏我道心!”

朱敛差点一口酒水喷出来,笑骂道:“你个丫头片子,有个屁的道心!”

裴钱站起身,双手负后,唉声叹气,不忘回头用怜悯的眼神瞥一眼朱敛,大概是想说我才不乐意对牛弹琴。

朱敛在她转过头后,一脚踹在裴钱屁股蛋上,黑炭丫头差点摔了个狗吃屎。裴钱双手一撑地面,转了个圈,立定后转身,恼羞成怒道:“朱敛你干吗暗箭伤人,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我身上可是穿了没多久的新衣裳!”

朱敛问道:“想不想学我自创的一门武学,名为惊蛰。稍有小成,就可以拳出如春雷炸响,别说是跟江湖中人对峙,打得他们筋骨酥软,就算是对付魑魅魍魉,一样有奇效。”

裴钱反问道:“你谁啊?”

朱敛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只是不想听这小家伙接下来的歪理,挥手道:“滚滚滚,练你的疯魔剑法去。”

裴钱一肚子话语不得说,有些苦闷,就去自己屋内拿了行山杖出来,开始练习同样是她“自创”的这门武学。那次在路上降服了路边土狗后,她信心暴涨,这段时日除了老老实实跟随陈平安六步走桩,白猿背剑术和拖刀式都被她暂时搁置一旁,偶尔敷衍几下而已,更多是主攻这套威力极大、立竿见影的绝世剑术。

裴钱乐在其中,看得身为远游境武夫的朱敛……那叫一个伤眼睛。

朱敛环顾四周,并无异样。

看来挨了那一记法刀后,狐妖长了些记性。

小院另外两间屋内。

石柔在以女鬼之魂魄、仙人之遗蜕修行崔东山传授的上乘秘法。

陈平安则以天地桩倒立而走,双手只伸出一根手指,同时心神沉浸在那座炼化了“水”字印的“水府”当中。

根据崔东山的解释,那枚在老龙城上空云海炼制之时出现异象的碧游府玉简,极有可能是上古某座大渎龙宫的珍贵遗物——由大渎水精凝聚而成的水运玉简。崔东山当时笑言那位埋河水神娘娘在散财一事上,颇有几分先生的风采。至于那些篆刻在玉简上的文字,最终与炼化之人陈平安心有灵犀,在他一念升起之时,它们即一念而生,化作一个个身穿碧绿衣裳的小人,肩扛玉简进入陈平安的那座气府,帮助陈平安在“府门”上绘画门神,在气府墙壁上描绘出一条大渎之水,更是一桩千载难逢的大道福缘。

心高气傲如崔东山,都不得不坦言,除非是先生学生二人精诚动天,否则即便他这个学生殚精竭虑,万般谋划,在大隋炼化金色文胆作为第二件本命物,品相也很难很难与第一件“水”字印齐平。

对于这些,陈平安自然看得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在这虚无缥缈的得失之间,陈平安还是喜欢家乡螃蟹坊匾额上面的四个字:“莫向外求。”

求神拜佛,先要精诚求己,再谈冥冥天命。

养剑葫芦内的小炼药酒已经被陈平安喝完,加上这一路的调养,如今陈平安已经恢复大半,武道修为,差不多相当于在藕福地跟丁婴一战前的水准。

在河伯祠庙墙上题字后,陈平安隐隐约约发现,体内那座宛如水府的窍穴,似乎生出某些感应。大渎之水流速提高些许,雾霭升腾,笼罩水面,偶尔甚至会流溢出“水道”,弥漫气府,只是在水府大门那边受到阻挡,重返墙壁上的水道,恢复平静。

今天陈平安试图以粗浅的山上“内视”之法,好好观察一下。不承想身为主人,差点连府门都进不去,一时间那口武夫孕育而出的纯粹真气,汹汹杀到,大概有那么点“主辱臣死”的意思,要为陈平安打抱不平。陈平安当然不敢任由这条“火龙”破门而入,不然岂不是自家人打砸自己院门?这也是世间高人为何不愿兼修两路的关键所在。

陈平安光是为了安抚那条火龙,就差点跌倒在地,只得将手指撑地换成了拳头。将火龙转移到别处脉络“驿道”后,陈平安的呼吸这才稍稍好转。与此同时,府门上的两尊门神,在身穿碧绿衣裳的玉简文字小人驾驭下,赶紧给陈平安打开了大门,对陈平安做出愧疚难当的作揖赔罪状。陈平安一点内视灵光走入后,别有洞天,惊艳之感,比起初见四面环山的狮子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水”字印之前被成功炼化的玉简悬在这处丹室水府中,而那枚“水”字印则在更高处悬停。

那些绿衣小家伙,依旧在勤勤恳恳修缮屋舍各处,还有些个头稍大的,像那丹青妙手,蹲在墙壁上的大水之畔,绘画出一朵朵浪的雏形。

不但如此,一些质地并不精纯的水雾从大门涌入府邸之后,大多缓缓自行流散,每次只有细若发丝的一丁点,飞入绿衣小人笔下“水”当中,水便有了神气,有了流动迹象。墙壁上这些身穿碧绿衣裳的可爱小家伙们,大多无所事事,它们其实画了许多浪水脉,只是活了的,屈指可数。所以当它们见着了陈平安,模样都有些委屈,好像在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倒是多汲取、淬炼些灵气啊。

陈平安自知是长生桥一断,根骨受损严重,使得这座水府的源头之水,太过稀少,而且炼化速度又远远当不得“天才”二字,两者累加,雪上加霜,使得这些绿衣童子,只能空耗光阴,无法忙碌起来。陈平安羞愧地退出府邸。

在陈平安走出水府后,几名个头最大的绿衣童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陈平安并未就此打断内视之法,而是开始循着火龙轨迹,神游“散步”。

神识小如芥子,可是由纯粹真气凝聚而成的火龙却是转瞬百里,陈平安在经脉道路上行走,虽然知晓那条火龙身在何处,却追赶不及。

不过这也与当下陈平安挨了吞剑舟一戳有关系,不然仍旧可以凭借一点灵光,驾驭那条真气火龙游弋而归,说不定还能让它担任坐骑,巡狩四方。

最后陈平安便返回水府门外,盘腿而坐,开始淬炼灵气。

勤能补拙,陈平安擅长这个,很擅长。

陈平安如今还不知道,能够让阿良说出“万法不离其宗,练拳也是练剑”这句话,是一种多大的认可。

天下武夫千千万,世间唯有陈平安。

在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的精美绣楼内。

形容憔悴的少女就像一朵枯萎的,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坐在了梳妆镜前。虽然是一副病入膏肓的可怜模样,少女的眼神依然明亮有神,只要心中有着念想和盼头,人便会有生气。

这个可怜人,正是柳老侍郎的小女儿,柳清青。柳老侍郎按照家谱,是“敬”字辈,柳清青这一辈则是“清”字辈。

大姐柳清雅虽已嫁为人妇,可是受她这个妹妹连累,如今和夫君滞留狮子园。

二哥柳清山,原本经常会来与她说说话,自从闹狐妖后,已经好久没来这边看她了。少女与这个二哥关系最好,所以便有些伤心。

三弟柳清郁,倒是经常来这边玩耍。她如今体弱,这个性情活泼的弟弟,年纪小,太吵,是个手脚闲不住的主。她生怕弟弟一不小心就又打碎、糟蹋了某样自己的心爱物件,实在是让她头疼。

柳清青的婢女正是老管家的女儿赵芽——那个鼻尖缀着几粒雀斑的少女。见着了自家小姐这般要强,自幼便服侍小姐的赵芽忍着心中悲痛,安慰小姐道:“今儿瞧着气色好多了,如今天气回暖,赶明儿小姐就可以出楼走动了。”

赵芽上楼的时候提了一桶热水,约好了今天要给小姐柳清青梳洗头发。

此时柳清青坐在凳子上,抬臂摸了把消瘦的脸颊,对赵芽说道:“芽儿,今儿让它们来吧,你歇息会儿,给我读一段书。”

赵芽细细“欸”了一声,蹑手蹑脚,打开书案上一只精致鸟笼的小门。里面虽然叽叽喳喳,看似热闹,其实嗓音细微,平时吵不到小姐。

说是鸟笼,其实里边打造得如同一座缩小了的阁楼,这是青鸾国大家闺秀几乎人人都有的京城特产“鸾笼”,里面栖息之物,可不是什么鸟雀,而是许多种身形小巧玲珑的精魅。

有形若蜻蜓却是女子面容的梳头小娘,天生亲近洁净之水,喜好以小爪为女子梳头,极其仔细,而且能够帮助女子润泽发丝,防止女子早生华发。

有被称为画眉的蝶精魅,只要为它们打造出一整套微雕画笔,再给它们看过种种眉妆样式,它们就可以为女子描画出动人的黛眉。

还有喜好吃胭脂的小精魅,鸟爪人身且有双臂,长有一双羽翼,可以为女子仔细涂抹胭脂,比起女子自己动手,要更加增光添彩。

当婢女赵芽开门后,数十只住在鸾笼阁楼内的山野草精魅,井然有序地飞掠而出,开始为主人柳清青梳洗打扮,无比熟稔。

赵芽则在一旁翻书,嗓音软糯,为自家小姐读着最近风靡青鸾国朝野的一本诗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却不见有人走入。

赵芽心中叹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读着书上那一首山水诗。

微风拂过书页,一名身穿黑袍的俊美少年,就站在少女身后,以手指轻轻弹飞为主人梳洗青丝的小精魅,由他来为柳清青洗头。

少女没有转身抬头,微笑道:“来了啊?”

这个让狮子园鸡飞狗跳的狐妖笑容迷人,道:“世俗害人,只是苦了我家娘子。”

柳清青轻轻摇头。

狐妖轻声道:“别动啊,小心水溅到身上。”

柳清青便坐着不动,歪着脑袋,任由那俊美少年帮她梳理一头青丝,他的动作轻柔,让她心中安稳。

狐妖帮柳清青洗头,涂抹胭脂,画眉。最后他们并肩而坐,柳清青轻声问道:“听芽儿说,家里又来了一拨人。”

对外自称“青老爷”的狐妖笑道:“看不出深浅,有可能比那法刀道姑还要难缠些。但是没关系,便是元婴境神仙来此,我也能来去自如,断然不会少见娘子一面。”

柳清青脸色泛起一抹娇红,转头对赵芽说道:“芽儿,你先去楼下帮我看着,不许外人登楼。”

赵芽点点头,合上书籍,关了鸾笼小门,下楼去了。

柳清青竖起耳朵,在确定赵芽走远后,才小声问道:“郎君,我们真能长相厮守吗?”

狐妖伸出一根手指,温柔摩挲着少女的眉心,笑道:“自然,天长地久,远远不止百年。”

柳清青神色黯然道:“可是我爹怎么办?狮子园怎么办?”

狐妖胸有成竹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你爹答应了我们这桩天作之合的亲事,以后他就是我老丈人,我岂会亏待了狮子园?”

柳清青娇娇柔柔地躺入他怀中,闭上眼睛,睫毛颤抖,道:“只求郎君莫要负我。”

狐妖低头凝视着那张憔悴消减的脸庞,微笑道:“狐魅痴情,天下皆知。为何世间荒冢乱坟,多狐兔出没?可不就是狐护灵兔守陵吗?”

当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用手掌撑地,而窗外已是夜幕沉沉。

他轻轻一拍地面,颠倒身形,飘然站定,推门而出,发现朱敛坐在院中桌旁,头顶月明星稀。

见到陈平安,朱敛笑着起身,解释道:“少爷处于类似道家记载的‘得意忘形’的大好状态,老奴这两天就没敢打搅。为了这个,裴钱还跟我切磋了三次,给老奴强行按在了屋内。今夜她便又踩在椅子上,在窗口打量少爷的屋子半天了,等着少爷屋内亮灯。只是苦等不来,这会儿应该睡去没多久。”

陈平安惊讶道:“已经过去两天了?”

朱敛笑着点头。

陈平安和朱敛一起坐下,感慨道:“难怪说山上人修道,甲子光阴弹指间。”

朱敛说道:“确实如此。还是我们武夫爽利,练了拳,吃了睡,睡醒了睁眼便杀人。”

陈平安只当没听过什么睁眼杀人,问道:“最近狮子园有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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