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家国情怀吧。
只是汉子也不敢保证,等到自己成为那中五境神仙后,会不会与那些谱牒仙师一般无二。不过美好的愿景太过遥远,脚下的路终究还是要一步步走,碗里的饭要一口口吃,比如当下自己就需要尽量拉拢这拨外乡人。
在汉子眼中,这一行以背剑背竹箱的年轻人为首,这毋庸置疑。这个年轻人脚步轻盈,气度森严,应该是谱牒仙师那一类的,不过真正的根脚,应该还是来自于豪阀世族。
汉子见过许多出身不太好的年轻仙师,投胎投得好,故而资质绝佳,小时候早早获得修道机缘,被某些云游高人,或是某些大仙家门派专门负责寻找拣选好苗子的修士一眼相中,一步登天。这类年轻修士的后天脾气性情嘛,确实是餐霞饮露不带人气,每次下山游历,在红尘里砥砺道心,兴许谈不上咄咄逼人,却也极少有平易近人的,无论是面对达官显贵将相公卿,还是江湖豪侠武林好汉,一视同仁,唯有“漠然”二字。
悬佩竹刀竹剑的黑炭小丫头,多半是年轻公子的家族晚辈,瞧着就很有灵气。至于那两位矮小老者,多半就是走江湖途中为主人遮风挡雨的扈从侍卫。
在汉子打量猜测他们身份的时候,陈平安用桐叶洲雅言给裴钱讲述河伯这一级山川神祇的一些内幕。
河伯、河婆等,虽是朝廷认可的神灵,可以享受当地百姓的香火供奉,只是品秩极低,相当于官场上不入流的胥吏,不被登记在山川正神的金玉谱牒上,但是比起那些违反礼制的野祀淫祠,后者哪怕规模再大,仍是艳羡前者更多。野祀淫祠属于空中楼阁,没了香火,就此断绝,金身腐朽,等死而已,而且没有上升阶梯,并且很容易沦为谱牒仙师打杀的目标,山泽野修觊觎的肥肉。而河伯、河婆之流,哪怕一地风水流逝,香火寥寥,只要朝廷正统犹存,愿意出手相助,便可以更换神主位置,再受香火,金身就能够得到修缮。
到了那座占地十余亩的河伯祠庙,庙祝很快就出门迎接,亲自为陈平安一行讲解河伯老爷的事迹,以及一些墙壁上文人骚客的墨宝。
去主殿敬香途中,庙祝还暗示陈平安只要再三到五枚不等的雪钱,就能够在几处雪白墙壁上留下笔迹,供后人瞻仰,祠庙还会小心保护,让其不受风雨侵袭,价格按照位置好坏计算。再就是供养,以及点燃长明灯,都是结善缘的好事。不过这些都要看陈平安自己的心意,祠庙这边绝对不强求。
那个递香人汉子脸色略微有些尴尬,没有掺和其中。庙祝几次用眼神提醒汉子帮着美言几句,汉子仍是开不了那个口。汉子虽说做着与练气士身份不符的营生,难免有些气短心虚,可关键是本性憨厚,说不得漂亮话,就只当没看见庙祝的眼色。
陈平安分别给了裴钱和朱敛三炷香,唯独石柔没给,毕竟是女鬼阴物寄居在仙人遗蜕中,怕犯冲。
敬完香后,庙祝已经觉得再添几笔香油钱应该是没戏了,不过也没因此而变了脸色,只是遗憾居多,仍是客客气气地请陈平安一行去他精舍那边喝杯清茶。递香人汉子先前一直沉默,这会儿开口了,跟着庙祝一起邀请陈平安饮茶,说河水自古就不是煮茶好水,可这河伯祠庙畔的河水,大有讲究,蕴含着些许水精,能够裨益体魄。
庙祝有些气笑,在游廊当中,趁着陈平安一行人在前面欣赏廊道碑刻拓片之际,偷偷踹了这汉子一脚,道:“胳膊肘往外拐得有些厉害了。”
汉子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嘿嘿一笑。
陈平安婉拒了庙祝的邀请,只是询问裴钱想不想在墙壁上写字。
裴钱使劲摇头。三五枚雪钱!这庙祝怎么不直接抢钱?若是折算成银子,都能砸死她裴钱了,她可不愿意让师父这钱。郡城那边纸鸢铺子买的木鹞,也才八两银子!
陈平安转头望向庙祝老人,笑道:“劳烦帮我们挑一个相对没那么显眼的墙壁,三枚雪钱的那种,我们两个写几句话。对了,这字数篇幅,有要求吗?”
裴钱差点连手中的行山杖都给丢了,一把抓住陈平安的袖子,小脑袋摇成拨浪鼓。
庙祝赶紧说道:“若不是咱们这儿风水最佳的墙壁,三枚雪钱,公子就算将一堵墙壁写满,都没关系。”
之后庙祝快步领路,让汉子帮忙打声招呼,让祠庙里边赶紧准备上好笔墨。
一行停留在第四进院落的抄手游廊中。在等待笔墨的间隙,庙祝笑容有些自得,指了指不远处墙壁上的一首文人诗词,自夸道:“这儿虽然靠后,不显眼,却是咱们祠庙的风水宝地。说句真心话,我是实在觉着与公子有缘,才领着公子来此。那边正是咱们青鸾国柳老侍郎的墨宝,这位柳老侍郎可真真正正是咱们青鸾国的名士,是当之无愧的硕儒大家,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想必公子早已看出功力火候,无须我多说什么。”
陈平安点头道:“笔力遒劲,筋骨老健。”这倒不是陈平安附庸风雅,而是他确实见过不少好字。
比如那李希圣、崔东山、钟魁。
庙祝伸出大拇指,赞道:“公子是行家里手,眼光极好。”
陈平安有些心虚。与学棋差不多,在写字这件事上,陈平安也是资质平平,再往前推,烧瓷拉坯也一样谈不上有天赋。
裴钱更加忐忑。钱是肯定要出去了,不写白不写,如果没人管的话,她恨不得连这座河伯祠庙的地板上都写满,甚至连那尊河伯神像上都写了才觉得不亏,可她那些给朱敛老厨子讥讽为蚯蚓爬爬、鸡鸭走路的字,这么大大咧咧写在墙壁上,她怕丢师父的脸面啊。
汉子跟一个河伯祠庙收养的相熟少年拿来了笔墨砚台。
裴钱越发紧张,赶紧将行山杖斜靠墙壁,摘下包裹,掏出一本书来,打算从上面摘抄出漂亮的语句。她记性好,其实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只是这会儿小脑袋一片空白,哪里记得起来半句?朱敛在一边幸灾乐祸,阴阳怪气地嘲笑她,说:“读了这么久的书抄了这么多的字,算是白瞎了,原来一个字都没读进自家肚子,仍是圣贤书归圣贤,小笨蛋还是小笨蛋。”裴钱没空搭理这个心眼贼坏的老厨子,哗啦啦翻书,可是找来找去,都觉得不够好,真要给她写在墙壁上,丢脸可就丢大了。
裴钱合上书,哭丧着脸,对陈平安说道:“师父,你不是有很多写满字的竹简吗?借我几枚行不行?我不知道写啥啊。”
陈平安原本已经接过毛笔,打算写几句自己欣赏的诗句佳文,看到裴钱这副可怜模样,就忍住笑,将毛笔递给裴钱,道:“就写你觉得书上最有道理的句子,实在想不出,随便写点心里话就行了。不用这么紧张,就跟平时抄书一样。”
看着陈平安的笑容,裴钱稍稍心安,深呼吸一口气,接了毛笔,然后扬起脑袋,看了看这堵雪白墙壁,总觉得好可怕,于是视线不断下移,最后缓缓蹲下身,竟是打算在墙根那边写字?既没有她最害怕的妖魔鬼怪,也没有崔东山,裴钱露怯到这个地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罕事了。
陈平安想起少年时的一件旧事,那时他和刘羡阳,还有小鼻涕虫顾璨,一起在那座小庙用木炭签名。刘羡阳和顾璨为了跟其他名字较劲,两人想了无数法子,最后在小镇里偷了一户人家的梯子,一路扛着飞奔,过了石拱桥到那小庙,这才将三人的名字写在了小庙墙壁上的最高处。刘羡阳在骑龙巷一户人家偷来的梯子,顾璨从自家偷的木炭,最后是陈平安扶住梯子,三个人合作完成。刘羡阳写得最大,顾璨不会写字,那个璨字,是陈平安跟邻居稚圭讨教了以后,才帮他写上的。
此时陈平安看见裴钱的可怜相,笑着扯住她的耳朵,把她拎起来,然后蹲下身,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吩咐道:“写在最高处,一样没人看得见。”
裴钱手持毛笔,坐在陈平安脖子上,一手挠头,久久不敢下笔,陈平安也不催促。
朱敛坏笑道:“裴大女侠你就写‘铁骨铮铮墙头草,见风使舵赔钱货’得了,多应景,还实在。跟我送你那本游侠演义小说上的江湖豪侠,砍杀了恶人之后,都要大呼一声‘某某某在此’,是一个道理。一定可以声名远播,名震江湖。说不定咱们到了青鸾国京城,人人见着你都要抱拳尊称一声裴女侠,岂不是一桩美谈?”
裴钱转过头,皱着小脸,沙哑着嗓子道:“朱敛你再这样,再这样,我就……哭给你看啊!”
陈平安抬腿踹了朱敛一脚,笑骂道:“为老不尊,就知道欺负裴钱。”
朱敛哈哈大笑,点头道:“少爷发话,老奴就放她一马。这家伙每次吃得肚子滚圆还挑三拣四,老奴气不过。”
石柔有些受不了这一老一小。
之前偶尔离开官道大路,跋山涉水路过些山野村落,遇上了土狗朝他们狂吠,这个叫裴钱的丫头,会手持行山杖,飞奔过去就是一通疯魔剑法,尘土飞扬,人比狗跑得还快。
老色坯朱敛会无聊到帮着小女孩拦路堵截,截下夹尾巴趴地的土狗后,裴钱蹲着按住狗头,瞪眼问道:“小老弟,怎么回事?还凶不凶了?快跟裴女侠道歉,不然打你狗头啊……”
村民和孩童看见了,骂骂咧咧跑过来,陈平安带头脚底抹油,一行就开始跟着跑路。
石柔不明白,这有意思吗?但是那个平时挺正儿八经的陈平安,似乎还……跑得很欢快?不提裴钱那个孩子,你们一个崔大魔头的先生,一个远游境大宗师,不害臊啊?
在河边遇见一只大白鹅,老色坯就怂恿裴钱去过过招,结果裴钱被鹅追得哇哇叫,屁股还被啄了好多下,满头大汗地跑到陈平安身边,感慨一句“太厉害了,根本打不过”,陈平安那会儿笑得可不比朱敛少。
石柔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三人,格格不入。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跟在崔东山身边,会更好?
这会儿裴钱总算开始提笔写字了,只是墙壁题字与纸上抄书是两回事,第一笔,那一横就歪歪扭扭了,裴钱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咬着牙写完四个字——“天地合气”。写了半句话后,她身体微微后仰,审视着自己的字,怎么看怎么滑稽,不到平时抄书的一半功力。她不用去看朱敛,就知道这个老厨子在偷着乐呵,取笑她的下笔只有鬼没有神。
裴钱犹犹豫豫,干脆就将那半句话晾在一边,笔锋稍稍往下挪了挪,蘸了蘸墨,写了句“裴钱与师父到此一游”。
收功!
裴钱觉得还算满意,字还是不咋的,可内容好嘛。
不愧是师徒,当初陈平安在梳水国老剑圣宋雨烧的庄子里,瀑布后面的石崖上,一样是这么个蹩脚路数。
陈平安也没有强求裴钱多写些什么,对朱敛说道:“你也写点?”
朱敛搓搓手,笑呵呵道:“还是算了吧,这都多少年没提笔了,肯定手生笔涩,贻笑大方。”
陈平安还是将毛笔递给了朱敛。
朱敛不是什么扭捏人,接了笔就不拖泥带水,一手负后,一手持笔蘸墨,在心中酝酿。
见过了小女孩的“笔力”,庙祝和递香人汉子,还有石柔,都对朱敛不抱希望。而且佝偻老人自称“老奴”,不知就里的人都会觉得,便是豪阀的奴仆,即使晓得一丁点文章事,粗通笔墨,又能好到哪里去?
陈平安知道朱敛的底细。在藕福地,朱敛彻底发疯之前,曾被誉为“朱敛贵公子,羞煞谪仙人”。
不一会儿,朱敛就写了一篇藕福地的雄文,内容字字珠玑。至于墙上字,以草书写就,字数不多,百余字,行云流水,令人惊愕。
庙祝是识货之人,喃喃道:“聚如山岳,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妙至巅峰,已然出神入化,绝对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书坛巨匠……”
朱敛多淡墨枯笔,故而蘸墨极少,气韵衔接紧密,堪称一气呵成,便是那石柔都不得不承认……一个老色坯能够写出这么好的字,实在是天理难容!
朱敛将毛笔递还给陈平安,毕恭毕敬道:“少爷,老奴斗胆抛砖引玉了,莫要笑话。”
陈平安哭笑不得,心想你朱敛这不是把我往火堆上架?
其他人果然满是期待的神色。
陈平安心想,只能让他们失望了。朱敛可不是什么抛砖引玉,等下其他人就知道什么叫珠玉在前,瓦砾在后。
陈平安本想按照心中所想,照搬几枚竹简上的文字。
朱敛微笑道:“少爷不然也写点心里话?少爷胸有丘壑,大可以另辟蹊径,何必处处效法古人。”
陈平安想了想,站定后,一手握拳在腹部,一手提笔写字,依旧是端端正正的楷书,谈不上任何出彩之处,唯有认真规矩而已。
等到陈平安写完两句话后,周围寂静无声,陈平安苦笑着递还了毛笔。
庙祝和递香人汉子将他们送出河伯祠庙,路上庙祝又顺嘴提及了那位柳老侍郎,很是忧心。
原来这位青鸾国大儒在辞官归隐后,住在青山绿水间那座被誉为青鸾国十大名园之一的狮子园。去年冬末狮子园发生了一桩怪事,以俊美少年现世的狐魅,将柳老侍郎待字闺中的小女儿祸害得神魂颠倒,一个风华正茂的妙龄少女,硬是给欺负成了皮包骨头的可怜人。那头道行高深的狐魅性情古怪难测,并不杀人,反而文采飞扬,精通三教学问,一次与柳老侍郎坐而论道,竟是说得誉满一国的老侍郎哑口无言。之后老侍郎耗尽家产,聘请了许多山上神仙去家中降服妖物,不承想许多山头的老神仙、谱牒仙师,甚至是一些声名不佳却本领高超的山泽野修去了,无一例外都给狐魅戏耍得灰头土脸,不是给抢了称手兵器,就是被偷了灵器法宝,还得私底下求爷爷告奶奶跟狐魅讨要回去。
这桩事,陈平安在郡城那座仙家客栈百苑的山上邸报上看到过,只是当时没有上心。邸报上还写有狮子园的悬赏金额,不管是谁,只要能够驱逐那头狐魅,柳老侍郎愿意将三件祖传古董双手奉上。
临近祠庙大门的时候,递香人汉子不由得感慨道:“柳老侍郎是难得的好官清官,家风很好。我前几年,曾经有幸跟一位柳氏子弟打过交道,那位年轻的读书人,确实温良恭让,由此可见,柳氏家风之正。”
庙祝唏嘘道:“可不是,那位在咱们附近担任县令的柳氏子弟,四年内,勤勤恳恳,做了诸多实事,这都是咱们真真切切瞧在眼里的。若说你见着的柳氏读书人,还只是学问家教好,这位县令可就是实打实的经世济民了。唉,不知道狮子园现在怎样了,希望已经赶跑那头狐魅了。”
裴钱听得毛骨悚然,差点就要拿出符箓贴在额头。
朱敛笑了,好嘛,想要咱们去替天行道?
石柔自然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够在京畿之地兴风作浪的狐魅,道行修为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万一是金丹境的大妖,到时候朱敛又故意坑害自己,袖手旁观,难道真要让她去给意气用事的陈平安挡刀子拦法宝?
陈平安始终没有插话,走出大门后,与庙祝他们抱拳告别。在继续去往青鸾国京城的路上,陈平安突然说道:“高明之家,鬼瞰其户。”
朱敛笑着点头,道:“正解。”
陈平安等人走后,暂时已无香客的河伯祠庙内,一个身形缥缈、金光流转的儒雅文士,从神像中走出,来到第四进的游廊当中,站在那堵墙壁下。
庙祝有些慌张,苦口婆心劝说道:“河伯老爷,如今香火不多,可别滞留太久。”
山川神祇,若想以金身现世,可是需要精粹香火支撑的。山岳正神,香火鼎盛,自然无所谓,可是这座小小的河伯祠庙,必须精打细算。
那个中年儒士形象的河伯老爷笑了笑,露出久违的释然神色,转头望向天空,快意道:“吾庙太小,夫子气魄太大。小小河伯,如饮醇酒,醺醺然。幸哉幸哉,快哉快哉!”
庙祝茫然不知何解,他发现自家这个一向忧愁积郁的河伯老爷,不但眉宇间神采飞扬,而且此刻金光流转,似乎比先前凝练了许多。
庙祝猛然转头,再看那墙壁,不是看那篇草书,而是那字字端正的两句楷书:
天上月,人间月,负笈求学肩上月,登高凭栏眼中月,竹篮打水碎又圆;
山间风,水边风,御剑远游脚下风,圣贤书斋翻书风,风吹浮萍有相逢。
官道上多豪车大马,或是一些装束鲜明的怪人,懵懵懂懂的裴钱,只看出了有钱,陈平安三人的眼光,只会比那个递香人更好——如今在青鸾国游历、蹚浑水的练气士,真的很多。
裴钱估计还在心疼请香和题字的雪钱,精神气没缓过来,病恹恹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愧疚自己的字写得最差。
朱敛这次没怎么挖苦裴钱,所以这一路走得比较安静,反而让石柔有些不适。
按照正常路线,他们不会经过那座狐魅作祟的狮子园,陈平安在可以通往狮子园的道路岔口处,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径直去往京城,这让石柔如释重负,若是摊上个喜欢荡尽世间诸不平的任性主人,她得哭死。
狮子园作为柳老侍郎的私邸,是京郊西南方向上的一处著名园林。柳氏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狮子园由一代代柳氏人不断拓建而成,并非柳老侍郎这一辈飞黄腾达,一蹴而就,所以在“清廉”二字上,柳氏其实没有任何值得诟病的地方。
曾经有好事者专门搜罗历代文人撰述狮子园风景的诗篇文章,收集成册后,版刻精良,据说在各地书肆卖得还不错。
他们行出二十余里后,河伯祠庙那个递香人竟然追了上来,送了两件东西,说是庙祝的意思,一只雕刻精美的竹制香筒,看大小,里面装了不少水香,再就是那本狮子园集子。
陈平安没有立即接受河伯祠庙的馈赠,只是用一只手的手心摩挲着腰间的养剑葫芦。
汉子眼神真诚,说得直白:“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我还是希望陈公子能够帮狮子园一次。一来那头狐魅并不伤人,七八拨各路神仙前去降妖,无一例外,皆性命无忧;再者陈公子如果不愿出手,哪怕去狮子园游览风景也好,到时候看情况再行事。”
朱敛冷笑道:“怎么,你想要以‘道德’二字压我家少爷?”
汉子苦笑道:“我哪敢这般得寸进尺,更不愿如此行事。委实是见过了陈公子,更想起了那位柳氏读书人,总觉得你们两位,性情相近,即便是萍水相逢,也准能聊得来。听说这位柳氏庶子,为了书上那句‘有妖魔作祟处,必有天师桃木剑’,专门远游一趟,去寻找所谓的龙虎山游历仙师,结果走到庆山国那边就遭了灾,回来的时候,已经瘸了腿,就此仕途断绝。”
陈平安突然接过汉子手中的香筒和书籍,点头道:“我只能说去看一下,不保证一定出手。”
汉子抱拳笑道:“如此最好!”这个递香人原路返回河伯祠庙,并没有提出给陈平安领路去往狮子园。
朱敛讥笑道:“一个赚蝇头小利的买卖人,不好好努力挣钱,偏偏学那侠客的古道热肠,真是不务正业。”
陈平安笑道:“古道热肠不分人的。”
石柔面无表情,心中却恨死了那座河伯祠庙。
一行需要折返一里多路,然后岔出官道,去往狮子园。
裴钱小声问道:“师父,我到了狮子园那边,额头能贴上符箓吗?”
陈平安点头,提醒道:“当然可以,不过记得贴那张挑灯符,别贴宝塔镇妖符,不然恐怕师父不想出手,都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