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棋盘上

卢白象致歉道:“是我失礼了。”

崔东山站起身,问道:“输了两局,有何感想?”

卢白象跟着起身,心悦诚服道:“受益匪浅,虽败犹荣。”崔东山摇晃着脑袋,不以为然道:“你哪有资格说后边这四个字。”

看着崔东山的背影,卢白象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独自复盘。

崔东山走在廊道中,喃喃道:“魏羡,有点危险啊。”随即他有些自嘲道:“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蓦然而笑,去敲隋右边的房门,扯着嗓子喊道:“隋姐姐,在不在啊?我已经跟卢白象学完了棋,再跟你学学剑术呗?”

陈平安将多宝盒放回竹箱后,独自离开客栈,随便浏览当地的风土人情。

小县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文武庙,城隍庙,县衙学塾,各色店铺,应有尽有。

坑坑洼洼的黄泥路,抽芽的柳树,鸡鸣犬吠,崭新的春联门神。行色匆匆做着无根买卖的外乡贩夫,奔跑的稚童大多穿着过年时换上的新衣裳,朝气勃勃。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武庙外面,其间路过一座财神庙,相较于冷冷清清的文庙,香火旺盛。

陈平安已经走过千万里山水路途,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世俗老百姓似乎尊大神而不亲,却对财神庙、土地庙以及各种娘娘庙这些神位不高的小祠庙更为亲昵。比如这道观寺庙林立的青鸾国,居中大殿的主神,老百姓往往敬过香拜过了就拜过了,逗留时间不长,可是在一些职掌某事的神祇脚下,虔诚磕头后,还会念念有词,有所祈求。

陈平安走入武庙,稀稀拉拉的香客,屈指可数。

神像为武将模样,彩绘泥塑,怀抱铁锏,做狰狞怒目状,十分威严。此地庙祝没有露面。

陈平安如今是武道五境修为,只是伤势尚未痊愈,他还有一线希望,去争一争那个虚无缥缈的“最强”二字,当然前提是大端王朝那个天纵奇才的曹慈,已经跻身武夫六境。要跻身第六境,关键是寻着一颗英雄胆,有点类似练气士结金丹。大体上有两种捷径,一是进入武庙,碰运气,看能否获得青睐,被赠予一份武运。另外一种是去往古战场遗址,与那些阴魂死而不散的战场英灵搏杀,这颇为危险。古战场遗址,很少有单枪匹马的游荡英灵,那些灵智不曾涣散的英灵武将,麾下有着数目不等的阴兵阴将,极其难缠。那本购自倒悬山的神仙书,记载着中土神洲有一座巨大遗址,那位英灵拥有相当于练气士十二境的修为,加上相当于兵家圣人坐镇沙场,无异于传说中的飞升境,麾下有阴兵阴将数十万之众。相传历任龙虎山大天师在继位之前,都须要前往此地历练,甚至多有陨落的惨事发生。

陈平安对于武庙馈赠一事,从来不抱希望,今天无非是散步到此而已,更多还是向往那些名垂青史的古战场遗址,希望靠着自己的一双拳头,打出个实打实的第六境。

县城武庙太小,没有请香处,都是老百姓自带香火而来。陈平安孤零零地站在武庙大殿内,觉得双手合十,好像不太适合,干脆就拱手抱拳,以武夫身份向那位武圣人致礼,然后就转身离开。

大殿外边,春光明媚,陈平安跨过门槛。

如今长生桥重建,成功炼化出第一件本命物,陈平安就等于一只脚跨入了练气士门槛。可这绝不是什么天大的福缘,天底下少有熊掌与鱼兼得的好事,练气士和纯粹武夫两种身份背道而驰,虽说不是没有人兼修,但是放眼数座天下,寥寥无几,剑气长城有些剑修和师刀房道士,还有崔瀺曾经无意间提及的几种怪胎,属于此列。之所以此举被视为蠢事,就在于越往后,越容易出现近乎致命的纰漏。练气士结金丹本就不易,元婴境破瓶颈、灭心魔更是难上加难,佛家修行的不败金身,道家追求的无垢琉璃之躯,其实都在孜孜不倦追求“无瑕”二字,而武道修行,更是“纯粹”二字当头,一旦选择同时开辟两条路,就等于自找苦吃,很容易两头不靠,最终成就有限。

就在陈平安右脚也要跨出门槛之际,身后荡起一阵灵气涟漪,响起一个醇厚嗓音:“仙师请留步。”

陈平安收脚转身走回大殿内,彩绘神像荡漾起一层金光,然后从神像中走出一位身披金甲的中年武将,落在大殿内。

这位青鸾国地方上的武圣人抱拳笑道:“此事多亏仙师的那个学生出手相助,才让我们文武两庙逃过一劫,不知仙师能否给我们一个报答的机会?仙师若有所需,只管开口,只要我们两庙力所能及,绝不敢推脱。”

陈平安笑道:“这次出手,是我那学生一人的意思,与我没有关系,武圣人不必谢我。我这次不过是恰好路过,多有叨扰。”

武圣人无奈道:“我倒是想要多些叨扰。”

陈平安无言以对。

神道香火,最是神妙。

陈平安本就无事,干脆挑了个蒲团坐下,武圣人设下一些障眼法禁制,以免惊吓到凡人,亦是落座。

陈平安询问了些关于文武两庙的渊源和礼制,也问了些有关文胆的事情,这个问题,夹杂在紊乱问题当中,并不突兀。

武圣人知无不言,一一作答。陈平安得偿所愿,起身道谢告辞,武圣人只是送到了大殿门口,在陈平安渐行渐远后,金身本尊便返回泥塑神像当中栖息。

陈平安走在街道上,走过绿意葱葱的树木,走过趴在地上晒日头的黄狗,走过欢声笑语的孩子,他喃喃自语,碎碎念叨:

“你这个年纪,总有做不到,或是努力做了,也做不好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没关系的。”

“可做得不好,与做错,是两回事。岁数小,犯了错不用怕,可这不是知错不改的理由。”

“如果你有明事理的爹娘,犯了错,会打你骂你。如果你上了学塾,夫子会拿戒尺、板子抽你的手心。小宝瓶有齐先生,有大哥李希圣;曹晴朗有爹娘,如今又上了学塾,你都没有。没关系,我来教。”

“可怎么教才是对你最好的?跟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就没有人教过我。”

陈平安走过字写得很一般的春联、绘画粗劣的门神。他没有急着返回客栈。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事,拐入一条僻静巷弄,从咫尺物玉牌当中取出一张黄纸符箓,正是住着彩衣国枯骨艳鬼的那张。在去往倒悬山的那艘桂岛上,桂姨和金丹境老剑修马致,帮着他和女鬼订立了一桩契约。只是陈平安早先吃过一名嫁衣女鬼的大苦头,对于作祟阴物之流,天生不喜,从离开桂岛至今,就一直没有给女鬼现身的机会。

此刻她重见天日后,一时间有些不适,站在阴影中,亭亭玉立,却又阴气森森。她身穿一袭衣袖宽大的华美彩衣,双手藏在袖中。陈平安知道,除了那张艳美的脸庞,这头女鬼的脖颈之下皆是白骨。

她施了个万福,露出两截雪白的……枯骨手腕,姿态娇柔道:“奴婢见过主人。”

陈平安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不决。

签订契约之时,陈平安才得知这头女鬼真名为石柔。

陈平安一边留心着附近是否有人路过,一边在肚子里酝酿措辞。

她笑道:“主人可是需要奴婢做些不太干净的事情?主人无须犹豫,这本就是奴婢的本分事。”

陈平安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要你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你是女子,我想问些你们擅长的事情。”

枯骨女鬼眯起眼,问道:“哦?敢问主人,可是男女之事?”她笑了起来,一条枯骨手臂探出大袖,捂嘴娇笑,眼神却冰冷,道:“不承想主人还有这等怪癖,倒是奴婢的福气。”

陈平安不计较她言语中的讥讽,无奈道:“我是想问你生前,可曾嫁为人妇,相夫教子?懂不懂一些给家中孩子、晚辈立规矩的手段。”

她一头雾水,显然,陈平安的想法,让她大出意料,早年魂魄被拘在那幅画卷中,给那位老仙师做惯了为虎作伥的歹毒行径,违心作呕,但总好过一些可怜的姐妹,被那位老仙师施以仙家术法中极为阴狠的“坐蜡之法”,把神魂作为灯芯,点了油灯,一点点消融,凄惨至极。

如今她换了位新主人,怎的变化如此之大?

她松了口气,摇头道:“奴婢生前不曾嫁人,更不知晓主人所说之事。”

陈平安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将她收回符箓,放入咫尺物中。

在符箓牢笼的幽冥之中,女鬼身形飘摇,一脸错愕,这就完事了?

她有些幽怨,早知如此,是不是应该糊弄他一番,自己这都多久没有见过外面天地的风光了?便是受一些罡风吹拂似剐肉、春雷震动如刮骨的痛楚,她也是愿意的。

陈平安走出巷子,最后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口的台阶上,抱膝而坐,怔怔出神。

从他面前走过了穿着简陋的一家三口,孩子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妇人却红着眼睛,似乎有些委屈,男人便赔着笑,说着好话,手里拎着以油纸包裹的长条肉。可男人越是这般殷勤,妇人越是恼火,最后干脆牵着儿子的手,快步离去,将男人晾在一边。

男人佝偻着腰,有些疲惫,这趟陪着媳妇回娘家,几个女婿凑在了一起,有衙门当差的,有在富裕门户的家塾当先生的,当然还有他这么个庄稼汉。老丈人给了回礼,其余两个女婿都拿到了猪腿,就他只能拿个条子肉。他自然心里窝火,可媳妇怨他,他一个男人,难道还要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不成?说到底,还不是自个儿没出息?男人叹着气,突然发现不远处门口,蹲着个脸孔陌生的年轻人,男人便下意识直起了腰杆,对陈平安笑了笑,这才小跑向愈行愈远的妻儿。

陈平安看着这一幕,虽然言语不通,可他本就是泥瓶巷这种穷苦地方出身,熟知市井底层的磕磕碰碰,晓得那些慢慢消磨人心的鸡毛蒜皮,所以陈平安大致猜得出来,等到那个孩子年纪再大一些,可能会觉得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其实有些窝囊,会跟着娘亲一起嫌弃;可能会知道他爹娘的各自辛酸,平时笑容会少很多,在学塾读书时会更用功一些;也有可能在回家的路上,帮着他爹扛着那条子肉,然后他爹娘就会和好如初,觉得日子到底是能过下去的。

都有可能。

裴钱在自己的屋子里抄书,抄完了书,她就悄悄站在门口,偷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是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就背靠屋门蹲着,看着脚尖。

最早的时候,还没有习惯走山路,脚底满是血泡,她又不敢拿刺挑破,有个人便蹲在她旁边,帮她一个一个挑破,再敷上些捣烂的草药,就不疼了。

在裴钱发呆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今天抄书了没有?”

裴钱立即蹦跳起来,大声喊道:“抄完啦!”

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隔壁轻轻的关门声。

隋右边就没给崔东山开门,哪怕崔东山告诉她,自己能够将她的剑术和剑意,甚至是剑道都拔高三尺,隋右边仍是没有改变主意。

崔东山在门外揉着下巴,换了路数,问隋右边想不想知道浩然天下真正剑仙的风采到底是怎样的。

隋右边仍是无动于衷,在屋内用一块斩龙台磨砺痴心剑。这块斩龙台是她从陈平安那边买来的,到手的时候就只剩下手掌厚薄,算是飞剑初一和十五“吃”剩下的。

痴心剑虽然本就是一件仙家法宝,而且还有提高品秩的可能性,可到底不是剑修孕育出的本命飞剑,仍算死物范畴,所以不像陈平安那两把飞剑,可以丢出斩龙台就不用去管。淬炼痴心剑一事,需要耗费她大量心神。

磨剑之时,溅射出玄之又玄的五彩星火。隋右边只知道斩龙台被誉为世间最珍贵的磨剑石,至于其中缘由,暂时不知。看着斩龙台磨剑的过程,就让隋右边大受裨益,剑气流转精妙细微,某些灵动纹路如云聚云散、飘忽不定,剑刃上的光泽一闪而逝。好像磨砺之物,除了法剑痴心,还有她本就皎然澄澈的剑心。

崔东山就奇了怪了,如隋右边这般所谓极情于剑的剑痴人物,他见了没有一百个也有几十个,其实心性最为简单,说好听点叫神意精诚,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不会绕弯,美其名曰剑道自行,而且看她整日里温养剑气,真正所求,却是剑意,可不是剑师之流的追求,分明有意从武夫转为练气士,立志跻身浩然天下的顶尖剑仙之列,是个认为天地围绕我转的憨傻娘们,照理说不该如此扭捏才对。

吃了个闭门羹的崔东山暂时拿她没辙,若是谢谢,他早就破门而入,一巴掌扇过去了,可隋右边有陈平安当她的护身符,崔东山难免束手束脚,好些调教人心的精妙手段施展不开,只得离开。

他其实还有一事,只要说出,由不得隋右边不动心,只是他暂时还不愿意兜底。

返回自己屋子,关上门后,崔东山重重一跺脚,将本地土地公敕令而出,是个枝招展的丰腴妇人,倒是挺稀罕。崔东山站在床畔,后仰倒去,踢了靴子,要那神位最不入流的土地娘娘帮他捶腿。妇人奉命低眉顺眼地蹲在这位仙师脚边,动作轻柔,无比乖巧。

天寒地冻,四季轮转,生老病死,气使然也。食气者寿,这便是练气士的由来之一,涉及真正的大道根本。

圣人有云,食肉者勇悍,食谷者智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为神。前边三者都好理解,最后那句则说得含蓄不全,既是“道不可说”,又是忌讳太大;既有纯粹武夫的断头路,还有各方圣人们都不希望后世对神道香火追本溯源。

不过崔东山却知道十境武夫的三层境界——气盛,归真,神到。如今大骊藩王宋长镜应该还只是气盛,更晚跻身止境武夫的李二,竟然已经进入了归真,这让第一次听到消息的崔东山很是诧异,以至于跑去教训了整天陪着大隋皇子高煊瞎逛的于禄一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敢还手的于禄估计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何要挨那顿揍,更不懂崔东山所谓的“小心以后手里有厕纸,却没茅房给你拉屎”是啥意思。

崔东山是替这个手底下的小喽啰着急啊,一国武运有厚薄深浅之分,一洲岂会没有?宝瓶洲本就是浩然天下最小的一个洲,结果先是宋长镜年纪轻轻就跻身止境,紧接着李二又后来者居上,更何况还有那个据说如今性情大变,在落魄山竹楼当起了闲云野鹤的林下老隐士。

所以如果不是九境武夫郑大风在老龙城那边栽了大跟头,从一个有望跻身止境的家伙,沦为废人一个,估计未来百年,宝瓶洲的纯粹武夫,脚下那条断头路就不是什么十境,而是直接跌为九境了。现在再加上陈平安,以及那四名凭空出现在宝瓶洲的扈从,你于禄和谢谢,作为我崔东山手底下的一对奴婢,就不能长点心,赶紧去蹲个十境武夫的茅坑位置,不然以后想要拉屎都没个坑。

于禄,余卢,卢氏余孽,作为卢氏王朝的亡国太子,不是卢氏余孽是什么?于禄的武道境界一路攀升,关键是每步台阶走得还算稳固,除了自身武学天赋极好之外,更多还是因为卢氏皇帝失心疯,不惜将半国武运转到了太子于禄身上。

纯粹武夫,可不就是圣人眼中的茅坑石头嘛,又臭又硬,上不得台面。

崔东山很是忧伤,天底下的笨蛋太多了,根本就不懂他的远虑,以前是谢谢、于禄这拨小屁孩,如今还有朱敛、卢白象这些个陈平安的身边人。

还是小宝瓶好啊,就是红袄小姑娘的脾气差了些。

崔东山躺在床上,摸了摸额头,然后心情不佳,一脚将那个忙着给他按摩的土地娘娘踹飞出去。

妇人砸在墙壁那边,悄无声息地赶紧起身,战战兢兢道:“奴婢愚笨,还请仙师息怒。”

之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外来仙师,在县城武庙那边,先是将她从地底下的简陋“府邸”拘押而出,然后一挥袖子,将武圣人的金身从神像拖曳而出,问过了事情缘由,当晚就摆平了原本不死不休的仇怨,文武庙两位香火圣人在此人帮助下,恢复了纯净金身。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那个出了位仙家弟子的家族,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好像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不得不怕。

一个洞府境的山上年轻练气士,就差点让县城风水变了天,这位她琢磨着至少也该是地仙的外乡人,招惹不起,生前骨气极硬的文武庙两位正统神祇,都心甘情愿给他当门神,在客栈外边站了一宿以报大恩,她不过是个吃些残羹冷炙的小土地公,又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敢抖搂什么风骨。

崔东山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一摞赶来此地途中随手购买的文人书籍,多是青鸾国名士文豪的著作。崔东山随手翻开一本,看了几页就开始打哈欠。

他向土地娘娘招招手,道:“来帮我翻书。”

她赶紧走去,为这位容貌俊美的“少年郎”翻书。这是一门技术活,得仔细留心着仙师的目光视线,翻早了或是翻晚了,肯定要惹得仙师心生不快。

崔东山又看了几页,挥挥手,道:“以后没你的事了。”

土地娘娘不敢流露出丝毫高兴神色,正要告辞,突然想起一事,权衡一番,便狠狠心,将之前所见的那件事,一五一十给崔东山说了始末。

正是陈平安离开客栈去了武庙,之后又在僻静陋巷,见了符箓美人的经过。

她毕竟是土地公,身处地下,就相当于隐匿在一方风水之中,除非是地仙,中五境修士极难发现她的踪迹。

崔东山听完之后,嘴上说着大功劳一桩,笑着挥了一袖子,差点打得这位土地公魂飞魄散,只是他在最后关头收了手,而且帮她重新稳固金身,不然县城这边就该换上一位新任土地公了。可为此消耗的七八两人间精粹香火,也需要她积攒将近甲子光阴。土地娘娘心神惊悸的同时,心中何尝不是在滴血,只是她仍然不敢有半点恼火,只是跪地求饶,泫然而泣道:“仙师恕罪。”

崔东山思量片刻,展颜笑道:“你立下这么大一桩功劳,我该赏你个青鸾国正统敕封的山水神祇,但你擅自查探我家先生,可是死罪,功劳是功劳,罪过是罪过,功不抵过嘛,赏罚分明。原本你死翘翘了,我即便有心帮你提高神位,也落不到你头上。至于现在,就在家乖乖等着喜事临门吧。”

为何最后关头放她一马,崔东山没说。土地娘娘惊喜万分地返回地下。

彩衣国那场变故,本就是他,或者说是“他们”当年众多布局的棋子之一。只不过那个喜好收藏美人野鬼的老色坯修士,算不得什么重要棋子,崔东山当年没有费多少心思在他身上。但是在无数封如雪般飘入大骊京城的细作密信当中,崔东山稍稍留心过一个记录,字数不多,二十余字而已,属于一笔粗略带过的内容,恐怕通报此事的大骊细作自己都没怎么在意。

搁在以往,这种被大骊国师当作打发无聊光阴的小趣事,也就跟那些在大骊密库堆积成山的密信一样,就此尘封一年又一年。

一番闲来无事的抽丝剥茧,使得崔瀺掌握了宝瓶洲无数内幕秘事,所以他敢说比那头女鬼的旧主人,更清楚她的身世背景。

寻章摘句老雕虫,顺藤摸瓜阴阳家。国师崔瀺两者皆精。

崔东山起身离开屋子,敲响陈平安的房门。

陈平安开门后,问道:“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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