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无奈道:“碰运气这种事情,我就不去了,还是在院子里练剑比较实在。”
老剑修瞪眼道:“去,必须去,哪怕是万中无一的渺茫机会,你小子也要去凑个热闹。修行路上,是不该奢望事事顺遂,可总该有点念想才行。你跑一趟,既能欣赏奇景,还能碰碰运气,便是没有撞上大运,又少了你什么?你这小子!切记,‘万一’二字,既是练气士最怕的,也是练气士最梦寐以求的。”
陈平安小心翼翼地道:“马先生,我不是练气士,是纯粹武夫。”
老剑修一拍额头,起身道:“气煞老夫!这两天你自个儿练剑,我需要四处走走,散散心,成天对着你这么个闷葫芦,忒没意思。”
之后两天,老剑修果然没有露面,陈平安便自己练剑。再之后,老人只是风尘仆仆地返回圭脉小院,见了陈平安一面,说陈平安练得不错,继续努力便是,然后就又消失不见。陈平安只当老人自己有应酬,并不奇怪。
然后就到了桂岛渡船跨洲航线的海上第五景——蛟龙沟。
因为老人又提醒了陈平安一次,陈平安就先跟金粟打了一声招呼。当天正午时分,金粟来到小院门口,提醒陈平安可以下山观景了。因为是范氏桂客,桂宫有专门的僻静道路下山,路上客人稀少。陈平安和金粟并肩走在路上,桂小娘为陈平安解释那条蛟龙沟的由来。
那条海沟之中,栖息着数目众多的蛟龙之属,多是血统杂乱的蛟龙后裔,而它们当中一部分名副其实的水蛟,会凭借本能,去往大洲的上空翻云覆雨。水蛟一次往返,不知道要御风多少万里,等到返回巢穴,已是筋疲力尽,而且经常有蛟龙没有接到上边神祇的旨意,就擅自施展神通,降下雨露,往往容易泛滥成灾,所以它们经常会沦为世人眼中的“恶蛟”,被当地练气士疯狂追杀。练气士之所以捕杀蛟龙,既是替天行道、为民伸张正义,也为蛟龙那一身价值连城的先天至宝。
陈平安听得一惊一乍,赶紧加快脚步,去往桂岛山脚。他出身于世间最后一条真龙陨落的骊珠洞天,当然一定要亲眼看看蛟龙之属的真正模样,看看蛟龙沟里的那些灵物,算不算是真龙的徒子徒孙?
陈平安很快就来到山脚。渡口处停泊着一艘艘小舟,舟子皆是经常在蛟龙沟上摆渡的范家练气士。桂岛渡船保证乘客泛舟游历海沟时,只要不大声喧哗,不擅自运用神通惊扰水底蛟龙,绝不会有任何意外。即便有危险发生,桂岛渡船上的金丹境修士也会第一时间出手相救。
桂客登船,无须掏钱。其实哪怕需要支付小雪钱,陈平安也会掏这个腰包。他和金粟一起登上了一艘小舟,撑船的舟子是一名老者。陈平安发现老人手中丈余长度的竹篙,篆刻有一连串的符箓,其中四个好似蚯蚓的古体字,有点类似《丹书真迹》上记载的“作甚务甚”。符箓名为“斩锁符”,品秩极高,而且此符末尾文字显示一旦成符,符纸自会渗出斑斑血迹,画符之人无须担心,此乃符箓大成之彰显。
陈平安询问金粟,竹篙上的符箓名称。她一脸茫然,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便去问舟子。老人笑道:“这可真说不明白喽。自范家航线通航第一天起,竹篙上好像就有这些丹字符文了。我师父将小舟和竹篙一并传到我手里的时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桂岛只说这是打龙篙,能够吓退水底蛟龙。其实我们这些舟子自己都不信,咱们啊,还是更信这个……”老人从脚边口袋抓起一堆由雪白银箔折叠而成的纸人纸马,“若是遇上蛟龙在船底下游弋,只要抓起一把这些东西丢入水底,它们就会很快散去,百试百灵。没办法,若是绕过蛟龙沟,咱们这条航线就要多出二十多万里。不过好在蛟龙沟瞧着吓人,可其实数百年来,咱们桂岛渡船跟那些蛟龙一直相安无事,所以公子无须担心。”舟子哈哈大笑,明显是个耿直老汉:“话说回来,真要出了事情,那就真是灭顶之灾,别说是咱们这艘小船,恐怕整个桂岛渡船也不用奢望逃出生天。那么多蛟龙之属,若是一起兴风作浪,何等可怕?要我说啊,哪怕是元婴境的剑仙,如果真敢在此出剑,惹来蛟龙反扑,一样难逃一劫。”
金粟脸色不悦,埋怨道:“客人就在船上,你说这晦气话作甚?”
撑船老汉汗颜道:“不说了,不说了,公子坐好,咱们这就去欣赏蛟龙沟的水中奇景,保证平平安安的……”
蛟龙沟,是一处海水清澈见底的古怪深壑,宽达十余里,长达数千里,下边盘踞潜伏着一条条海中蛟龙之属。这些蛟龙之属色彩不一,身躯蜿蜒,大小不一,有细如水盆,有粗如井口,水底之下,鳞甲熠熠,让人悚然不敢言语,唯恐惊扰到那些蛟龙,惹来杀身之祸。
舟子突然伸手指向空中某处:“公子你瞧,那就是一条布雨归来的疲龙。哟,好像还受了不轻的伤,多半是给婆娑洲的练气士当作了箭靶子,追剿了很长一段路程。可不是每条水蛟都有这般运气活着回来的,一些个死于归途的蛟龙尸体,往往成为跨洲渡船的意外收获。只是咱们桂岛厚道,遇上漂浮海面的水蛟尸体,不会打捞上岸,反而拖曳在桂岛礁石上,一路送到这蛟龙沟……”
陈平安和金粟顺着老汉手指方向,看到一条庞然大物从云海之中坠下,摔入远处大海之中,溅起巨大水。所幸疲龙坠落之地距离桂岛渡船有十数里远,对于泛海小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小舟左右摇晃的幅度稍大些而已。
小舟就在桂岛渡船两侧缓缓向前航行,不会离桂岛太远,最多两三里。海水清澈,一艘艘小舟如同御风悬停于空中的一把把飞剑,而水底深处,许多正在酣眠或是嬉戏的蛟龙之属,如同蜿蜒盘踞在起伏的山脉之上,让人浑然忘却当下是航行于海面之上。
陈平安突然眉头紧皱,伸手握住身后剑匣中的一把剑,沉声问道:“这蛟龙之属,算不算山泽精怪之一?”
舟子只当是少年见识不多,此刻小舟离开桂岛已经有两里路之远,即将到达蛟龙沟的最深处,低头望去深不见底,少年便有了几分惧意。舟子笑道:“若是远古时代,这蛟龙之属还算天地之间的天潢贵胄呢,不过如今嘛,时过境迁,公子所说不差,这些家伙,就只能算是精怪之一喽。公子莫怕,桂岛是此地的熟客。根据咱们范家的家谱记载,先祖还曾亲眼见到两名元婴境练气士大战于此,两位神仙脚下的蛟龙沟虽蛟龙蠢蠢欲动,可到最后都没有一条水蛟跃出水面。所以说那些不可大声喧哗的规矩,其实是咱们故意吓唬寻常客人的,公子既然悬挂桂客木牌,老汉我也就不故弄玄虚了……”
金粟没好气地瞪了眼舟子,这些范氏家族内幕,岂能轻易道破天机。
老汉缩了缩脖子,继续撑起竹篙,老实划船。他时不时往水底抛下一把雪白的银箔折纸,除了纸人纸马,其中还有折叠精妙的纸质的高楼和车辆。
老人突然瞪大眼睛,望向前方一处:“不好!有人故意陷害我桂岛!”
桂姨几乎同时从山巅桂宫一掠来到这艘小舟,与舟子老汉一起望向最前边的一艘小船,怒道:“有人拿出了一只龙王篓,私自捕捉一条在浅水嬉闹的小水蛟!”
老人站起身:“可是姜北海故意报复?他们当初选择中途下船,我们让马致暗中跟随了差不多一旬时光,并无异样。还是丁家有人暗中使坏?可是丁家不该有龙王篓才对。苻家?苻家是有一只,可是没有理由坑害我们才对……”
桂姨摇头道:“暂时还不好说。当务之急,是安抚这条蛟龙沟,一旦引发众怒,便是上五境修士愿意相助,也会束手无策,有心无力!整座桂岛,数千条性命……唉,这可如何是好?糟糕,所有人都已经被盯上了!此时谁敢御风升空……”
舟子神色凛然,立即放声道:“所有小舟立即靠岸,桂岛渡船上所有练气士,不可擅自升空离去,否则就会被蛟龙沟视为挑衅。马致,劳烦你展示一手,免得客人以为我们在危言耸听!”
金丹境剑修马致,取出一柄长剑,迅猛丢向高空,去势快若奔雷,肯定要比一名金丹境修士的御风速度还要快。这把飞剑在呼啸远去的途中,才刚刚离开桂岛几里路,就被一只云海之中的虚幻爪子重重按下,飞剑瞬间在高空爆裂。之后又是一剑被丢掷而出,还是如出一辙的下场。
桂姨转头对金粟和陈平安柔声道:“你们俩先回圭脉小院,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死死抓牢桂树树根,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金粟脚尖一点,已经离开小舟,身形飘落在岸边渡口。她回头一看,那背剑少年好像竟然还站在小舟之中,片刻后少年返回岸上,手中多了一根竹篙。
金粟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平安回答道:“打龙篙,说不定真有用。”
金粟用白痴的眼神瞥了眼少年,转身掠向山顶。
刹那之间,好似山崩地裂,整艘桂岛骤然随着海面下沉百余丈。以桂岛为圆心的方圆数里,所有海面都莫名其妙同时下降。
如此一来,原本在桂岛和小舟之下的蛟龙沟,一下由海底景象,变成了隐没在水中的高大山脉。所有蛟龙之属的灵物,纷纷凝视着那座桂岛,这才叫作真正的暗流涌动。
桂姨飘掠向前,最终悬停空中,以一种所有人都晦暗难明的古老言语,在跟远处一条金色鳞甲的水蛟交流着什么,后者眼神冷漠。
陈平安背后那把圣人阮邛所铸之剑降妖,已经在剑鞘中颤鸣不已。如果按照之前阮邛的提醒,遇上这等大妖,陈平安就该能跑多远跑多远,可这会儿陈平安能跑到哪里去?
陈平安既没有跑向山顶圭脉小院躲起来,也没有站在原地束手待毙。陈平安看了眼手中那根依旧保持翠绿的竹篙,想了想,盘腿而坐,将竹篙横放在腿上,以手指使劲抹去上边那些不合《丹书真迹》的符箓文字,然后凭借记忆,掏出那支李希圣赠送的毛笔小雪锥,呵了一口气,润笔之后,小雪锥毫尖朱红,如染浓墨。陈平安笑了笑,将竹篙放在左侧地上,左撇子少年屏气凝神,悬臂空中,手持笔管刻有“下笔有神”的毛笔,开始在竹篙上一笔一画地摹写斩锁符。
这叫死马当活马医。实在不行,就只能抽出背后那把圣人铸造的名剑,来一场古书记载的壮举,学那上古剑仙斩蛟龙了。
符成之后,那根翠绿竹篙之上,果真浮现出血迹斑斑的景象。陈平安心中微定,手持竹篙,脚尖一点,跃向一艘来不及系在渡口的漂泊孤舟上,独自站在其中,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掌往小舟两侧各自一拍,小舟如箭矢般迅猛向前激射而去。
陈平安一肩挑着竹篙,一手摘下养剑葫芦,仰头喝着酒,在心中默念道:“斩锁符,斩什么锁什么,最好是上古剑仙的斩龙,咱们家乡铁锁井的锁龙。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大海之中,蛟龙环伺,分明已是大难临头,神仙难逃。
驾舟而行的少年,落在桂岛渡船上所有人的视野当中,则是极其潇洒的一幕。
一叶扁舟,悠哉前行。
肩挑竹篙,少年饮酒。
桂岛就像位于一只大碗的碗底,海水就是碗壁。所有乘客,极有可能成为那些蛟龙后裔的盘中餐。
这将是一场久违的盛宴。
桂岛与下边的海水已经悬停静止,四周全是蛟龙沟投来的阴冷视线。当下的形势极其微妙,桂岛上寂静无声,既有对桂岛的愤懑埋怨,也有对天降横祸的茫然失措,更有人在心中默默打着小算盘,掂量着自己的护身符,试图火中取栗。一旦成功活到最后,不说桂岛的库藏,便是随手捞取几具练气士的尸体,就已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最前方,一直深藏不露的管事桂姨,悬停在海水峭壁之前,与那条金色老蛟对峙。双方言语晦涩,绝不是任何一洲的雅言,极有可能是上古时代蛟龙的特有言语,在当时被诸子百家雅称为“水声”。至于桂姨为何精通此言,为何胆敢孤军深入,独自与众多蛟龙对峙,桂岛渡船上的乘客已经懒得深思,他们恨不得这个姿色平平的妇人摇身一变,成了上五境修士,力挽狂澜,然后带领桂岛驶出这片该死的蛟龙沟。
妇人与金色蛟龙的沟通似乎并不顺利,她有些压抑怒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缓缓道:“难道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根据记载,范家仅是帮你们拖回布雨之蛟的尸体,就多达十二条。这么多年来,只要经过你们蛟龙沟,范家的摆渡舟子,必然会撒下大量的银箔折纸,作为礼敬于你们行云布雨的贡品,一次都不曾错过……”
这条浑身金色鳞甲的老蛟,眼神充满了冷漠:“规矩就是规矩。如果可以不讲规矩,世上又岂会有这条蛟龙沟?”
桂姨还想辩驳解释什么,金色老蛟抬起一爪,重重按在水中,一时间水流汹涌,狂风大作。御风而立的桂姨,脸颊被迎面而来的风浪拍打得一阵火辣辣的疼,但是她从头到尾没有伸手阻挡,更没有凭借地仙境的神通进行躲避,只是硬生生扛下了老蛟这次的怒火。
老蛟冷笑道:“有人故意陷害你桂岛,我又不是瞎子,自然一眼看穿。但规矩就是规矩,你们桂岛自己识人不明,才使得渡船客人擅自使用龙王篓捕捉幼蛟,坏了我们双方的规矩。桂夫人你可以独自离去,渡船上其余活人,必须死在此地。”
桂姨摇头道:“我不会抛下他们。”
老蛟那双眼睛充满了冰冷意味的讥讽,还有一种类似老饕看中美食的炙热眼神,一冷一热,交替浮现:“我知道,所以才会有此一说。桂夫人,每次你路过我头顶,我必须老老实实恪守规矩,尊奉那几条破烂铁律,忍着不吃掉你。你知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毅力?”
桂姨问道:“没得谈?”
金色老蛟缓缓挪动长如山脊的身躯,两缕龙须缓缓拖曳在清澈海水之中,宝光流转。它瞥了眼妇人身后不远处的一艘小舟。上边的舟子早已惨遭毙命,那名船客是个贼眉鼠眼的汉子,看似畏畏缩缩,左右张望,手中拎了一只好似蛐蛐笼的小篓,小篓为象牙材质,袖珍可爱。一条原本长达六七丈的年幼小蛟,在被捕获后,在那只龙王篓内体形缩小如泥鳅,它在篓中扑腾挣扎,不断发出哀鸣声。
当时为金粟和陈平安撑船的舟子老汉,此刻就站在提篓汉子那艘小舟旁边的水面上,严防死守,绝不能让这个罪魁祸首逃离。至于为何真实身份是桂岛常驻金丹境修士的舟子老汉,没有果断出手抢夺龙王篓,原因有二,一是看似獐头鼠目的猥琐汉子,其四周有一把本命飞剑缓缓环绕,剑长一尺,通体如墨,不断有浓稠黑烟涌出,他至少也是一名龙门境剑修。二就是舟子老汉害怕这歹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龙王篓和幼蛟一起毁掉,那就真要一整座桂岛都给这家伙陪葬了。
老舟子质问那汉子为何要做此等损人不利己的勾当,酿下大祸的汉子咧嘴一笑,只是打量四周景象,并不回答。老舟子几次试探,试图通过汉子的三言两语,推算出此人的幕后主使,是那中途下船的姜氏公子,还是与范家势同水火的老龙城丁家?可惜汉子始终置若罔闻,惜字如金,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老舟子对此无可奈何,他还需要等待桂夫人与那条老蛟的谈判结果,才能知道接下来如何行动。若确定真是死结无疑,那就只能先将眼前汉子打杀,竭力抢夺龙王篓。桂岛能少死一人是一人!范家千年家业,绝不能毁在今天,毁在这帮上古时代的刑徒余孽嘴中!
老舟子平稳心境,不再奢望那个来历古怪的汉子开口说话,淡然问道:“你以为自己还能跑?在那条老蛟的眼皮子底下,从这条蛟龙沟逃脱?”
其貌不扬的汉子终于咧嘴笑道:“那我就试试看?”
“这只小篓可值好些谷雨钱,送你了!接住喽!”汉子突然高高抛出那只品相不高的龙王篓。这只龙王篓多半是上古蜀国某个山上割据势力大量制造的低劣次品。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在漫长的岁月里,龙王篓经过一次次搜刮、收集和销毁,变得越来越罕见,几乎成为媲美养剑葫芦的珍稀存在。
老舟子没有立即伸手去接龙王篓,以免中了歹毒算计,而是驾驭灵气将其悬停在身前。舟子凝神一看,勃然大怒,原来那汉子不知暗中使了什么手段,篓中幼蛟竟然已经濒死,血肉模糊,筋骨暴露,奄奄一息。
那汉子大笑一声,本命飞剑化作滚滚黑烟护住全身,双指拈出一张金色材质的符箓:“回头给你们上坟敬酒,哈哈,只可惜世间再无桂小酿……”符箓金光一闪,汉子瞬间消失不见。
鳞甲熠熠的金色老蛟一晃头颅,一根龙须如长鞭般迅猛拍打海水。明明龙须击打在身躯附近的空处,但是下一刻,两截身影从蛟龙沟上空的云霄之中颓然坠落,正是先前那个祭出符箓逃离蛟龙沟的剑修。哪怕那张符箓是价值连城且有价无市的第二等方寸符,能够一瞬远遁百里,即便赠送此符的人言之凿凿,蛟龙沟那帮畜生,绝对不会有谁能够阻挡此符,他也难逃身死道消命运。这名剑修男子生前自认算无遗策,抛出龙王篓,幼蛟将死未死,桂岛与蛟龙沟如同两军对峙,桂夫人正在牵扯那条老蛟的注意力,加上这张号称能够躲避陆地剑仙一剑的金色方寸符,他借机逃离战场,有何不可?
老蛟又是以一根龙须凌空拍打一记,海水中响起一串好似春雷的沉闷炸响。那名被拦腰斩断的金丹境剑修,一颗本命金丹在空中化作齑粉,一大捧金色碎屑纷纷撒入蛟龙沟的清澈海水之中。粉碎的金丹连同两截身躯,一起缓缓下沉,引来无数条蛟龙之属汹涌跃向水面,如豺狼争抢食物。
剑修死不瞑目。一个没有根基的山泽散修,修出一个金丹境何其艰难?此人生前还想着做成这单大买卖之后,有了一份雄厚家底,便去找一处山清水秀、灵气充沛的好地方,做那仙家门派的开山鼻祖,开枝散叶,百年千年,世代安稳,再也不用次次剑走偏锋了……
老舟子确认龙王篓并没有被动手脚后,轻轻将其握在手中,他转头望去,叹息一声:“小家伙,你来这做什么?这场祸事,不是你可以掺和的,速速退往桂岛。运气好的话,还能见着倒悬山,运气不好的话……”
老舟子不再继续说下去,这些个丧气话,哪怕是天大的实话,大战在即,多说无益。
陈平安喝过了一大口酒后,已经将养剑葫芦重新别在腰间。
老舟子没有看出异样,一直面对老蛟、背对桂岛的妇人同样如此,可是金色老蛟那双瞳孔竖立的银色眼睛之中,却泛起一丝令人玩味的神情,老蛟并未当场揭穿那少年的小把戏。
陈平安问道:“老前辈,咱们桂岛当下的形势,是不是已经不能再坏了?”
“坏到了极点。”老舟子点点头,不愿在此事上说谎,轻声道,“传闻那条老蛟当初跟范家先祖签订契约的时候,境界就相当于元婴境练气士。老蛟这类天生异种,修行往往极为缓慢,可一旦给它们爬到高处,真实战力,往往要高出所处境界一大截。更别提一条海沟的千百条蛟龙之属,其实力不弱于宝瓶洲的一个宗字头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