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老魔呵呵笑道:“天助我也!陈老儿耐不住性子,亲自来此查看,他这是自投罗网了!”
妇人眼神发亮,死死盯住图像中琉璃仙翁手上的琉璃小盏:“那就是琉璃盏?”
米老魔骤然握紧拳头,手心那团血雾重新回到体内,转头冷笑:“怎么,要跟我抢?”
妇人眼波流转,媚笑道:“奴家哪敢呀。”
米老魔不理会这妖妇的装模作样,心中快速权衡利弊:陈老儿此次所求,一开始就是那幅金城隍眼皮子底下的壁画,他嘴上说是贪图那幅壁画的精气神,经过数百年香火熏陶,蕴养出了真正有仙气的美人儿,而且在乱葬岗收集到女子魂魄后,还可以将壁画作为她们新的栖身之所,一举两得,说不定能多养出几个女鬼阴物。
米老魔此时才恍然大悟,说不定……那枚来自龙虎山天师府的印章根本就不在郡守府或是赵府,而就在那城隍阁!而他这个老朋友一开始就想着独吞所有好处,根本就没想过要将他们师徒苦苦谋划多年的印章留下来。
好一个琉璃仙翁陈老儿!老伙计,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胭脂郡城上方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缓缓变得阴暗起来,黑云压城,让人胸闷不已。一辆马车安然驶出城南大门,老幕僚一手持马缰绳,一手从身边拿起早早准备好的一壶好酒,刚要喝,就看到不远处的官道路边,有个穷书生在那里使劲招手,大声嚷嚷:“老宋老宋,我是你家大小姐的朋友,她在马车上吗?”
老幕僚心一紧:难道妖魔早就盯上了郡守府,决意要斩草除根,连公子和大小姐都不放过?
刘大小姐赶紧弯腰掀开车帘子,欢快道:“宋叔,是我朋友,他叫柳赤诚,是白山国的游学士子。”
又有一颗脑袋探出来,疑惑问道:“柳赤诚,你不是早就出城了吗,怎么才走到这里?路上又调戏哪家姑娘小姐啦?”
老幕僚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马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能静观其变了。
听到刘高华这个未来小舅子的调侃,柳赤诚翻了个白眼,屁颠屁颠往前小跑。虽然不知道为何老妖怪要突然从天空降落,还把身体暂时还给了自己,但柳赤诚也懒得管这些了,反正老家伙跟自己保证,只要说服这辆马车掉头回城,他就可以只用一根手指头解决掉所有麻烦。不过这会儿柳赤诚身上还穿着那件粉色道袍,但是老家伙说十境以下的练气士,包括狗屁金丹神仙在内,全都没办法看出他施展的精妙障眼法。
柳赤诚站在马车旁,气喘吁吁问道:“咋的,你们也要跑路啊?刘高华,你这个不孝子,忍心把你爹娘丢在水深火热之中?城内那么多兴风作浪的妖魔,你身为郡守之子就该身先士卒啊,至少也该振臂高呼,守住郡守府大门,誓死不退才对。我这不走出城门很远了,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你想一想,哪怕是我这么一个外乡人都会觉得大义当前,我辈读书人就该慷慨赴死……”
老幕僚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朝这个穷书生脸上扇过去。
刘高华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柳赤诚,而他姐已经眼神迷离,泪眼朦胧了,双手交错捧在心口,觉得柳郎这么做肯定是为了见她一面。
刘高华翻着白眼道:“要回你自己回,我要跟我姐避难去了。”
柳赤诚心里犯嘀咕:老头儿,咋办,这个小舅子没啥英雄气概,我这是对牛弹琴哪。
突然之间,柳赤诚发现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一脚“轻轻”踩在官道之上。
轰然一声巨响,整条官道之上扬起阵阵尘土,从城头那边看来,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条长达数里的黄色蛟龙。
柳赤诚咽了咽口水,咳嗽一声,双手负后,尽量让自己多一些高人风范:“实不相瞒,我柳赤诚,就是深藏不露的金丹境神仙!”
老幕僚骇然失色,一时间怔怔无言。恐怕只有彩衣国最最顶尖的江湖大宗师,例如那位隐居世外的老剑神才能有这一脚之威吧?难道眼前这个不着调的穷书生真是游戏人间的山上神仙?
柳赤诚尝试着一踮脚尖,想着直接飞到马车上,但是身体纹丝不动,只好自己灰溜溜地爬上马车。挤入车厢后,在面面相觑的姐弟之间盘腿而坐,转头望向那个激动万分的女子,微笑道:“刘姑娘,心诚则灵,对吧?”
陈平安和刘高馨来到郡守府附近的一座屋脊上,刘高馨正要开口问话,陈平安指了指府邸墙头和高楼,刘高馨顺着方向望去,心头一凛。那里有一张张墨家特制的强弓,箭尖齐齐朝向他们两人,十数名挽弓力士一律披挂彩衣国军方制式甲胄。
刘高馨皱眉道:“好像是马将军留在府上的亲军,他们未必认得我,不然我大喊几声?只要我露面解释一番就行,怕就怕官场上一番问询,要费不少时间。”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天色,稍有犹豫:“分头行动,你不用着急冲进去,被拦下后不妨先跟他们解释,但我必须马上找到朋友们。”
刘高馨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点头道:“好!就听老神仙的!”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一跃而起。一支箭矢迅猛而至,他的身形骤然拔高,踩在箭矢上,轻轻一点,直冲郡守府。
刘高馨高声喊道:“我是刘太守之女,他是来助阵的盟友,恳请诸位放下弓箭!”
陈平安身形落在官邸正厅大门口,头也不转,侧身横移两步,伸手握住一支从背后激射而至的箭矢。箭身篆刻有古朴云纹,且凿有三道细微凹槽,其间光彩流动。
陈平安随手一丢,将箭矢钉入地面,沉声道:“徐大侠、张山峰,你们在不在大堂?那晚在湖心高台显露神通的老者是这次城隍阁遭难的幕后主使!”
徐远霞率先飞身而出,披甲武将和张山峰紧随其后。
一尊丈余高的黄铜力士大踏步轰然冲来,二话不说对着陈平安就是一拳砸下,陈平安只得伸出手掌挡住那只拳头。崇妙道人精心画符打造而成的这尊黄铜力士实力不俗,虽然品相不高,但是战力足以媲美二境巅峰的纯粹武夫,可被陈平安五指挡住拳头后,身躯关节处剧烈颤动,发出阵阵嘶鸣声,却始终无法前进分毫。
刘太守也快步跑出大门,仰头望去,见着了那个站在墙头上的银铃少女,立即高呼道:“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刘高馨,诸位猛士莫要误伤了她!”
徐远霞也跟旁人赶紧解释道:“是我们朋友,名叫陈平安,之前去调查城隍阁的虚实了。”
披甲武将点了点头,抬起手臂做了一个军中手势,潜伏在各处的弓箭手没有立即收起手中一架架强弓,只是箭头往下一压,紧绷如满月的弧度同时缩回新月形状。所有人的动作都整齐划一,连弦的弧度变化几乎都不差丝毫。
游历过许多国家的徐远霞心细如发,在见到这一幕后,顿时大为叹服:不承想彩衣国这般书卷气弥漫的地方,还有这么一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那位如今负责坐镇城东门的马将军,必然是一位治军有方的大才。
崇妙道人掐诀召回那尊出师不利的黄铜力士,脸色不太好看,冷笑道:“黄老神仙是主谋?哈哈哈,你这红口白牙的少年郎,我倒觉得你才是想要浑水摸鱼的歹人!”
他又转头对刘太守和武将说道:“若道法通天的黄老神仙是那居心叵测的主谋,那我等还在这里谋划什么?干脆等死好了。再说了,黄老是幕后凶手的话,何必脱裤子放屁,主动为我们示警?”
刘太守沉吟道:“道理是说不通。”
武将倒是为陈平安说了一句公道话:“邪魔外道最擅长兵行险着,不可以常理揣度。我们目前最好谁都不要轻信,不妨先听这少年怎么说。”
刘高馨跳下墙头,一路飞奔而来,身法充满灵气,尤其是银质铃铛叮叮咚咚,身边荡漾出阵阵金色涟漪,分明是修行中人的模样。
刘太守顾不得深思为何小女儿变成了飞来飞去的神仙,等到她来到身边,立即着急道:“有没有哪里受伤?你这个臭丫头,现在郡城这么乱,瞎跑什么?胡闹!”
刘高馨指了指陈平安:“老神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先前赶路的时候,一手飞剑术惊天动地的老神仙专门告诉她不要多说城隍阁的那场战事,他目前还不愿意泄露身份,以免郡守府也有作祟妖魔的内应,早早起了戒心。
她连忙改口:“我和陈少侠在城隍阁遭遇了一个祸害郡城的枯骨女鬼,正是那晚湖心高台率先露面的彩衣美人。我和陈少侠好不容易将其制伏,不料城隍爷和两尊文武属官神像都入魔了,七窍之内黑烟翻涌,就要将我们打杀。所幸有位会飞剑的老神仙从天而降救下了我们,只是老神仙也身受重伤,要我们先来报信,那个姓黄的家伙与同伙处心积虑图谋一件法宝,要我捎话给爹,叫咱们绝对不要引狼入室!老神仙还说等他调养好气海和本命飞剑,一定会再度出手,帮助我们斩妖除魔!”
陈平安神色自若,在心中称赞少女的灵机应变。
众人一起快步返回正厅,不等落座,就有一身血污的披甲锐士进入,说是郡城之内多处出现如同陷入魔障的百姓开始疯狂杀人,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街坊邻居都不能幸免。这些百姓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眼眶渗出鲜血,而且身形颇为矫健,极为棘手,已经有许多官府兵丁和捕快受伤。不但如此,郡城有数处地方几乎同时出现了猩红光芒,方圆十数丈内草木枯黄,游鱼翻起白肚。
正厅内气氛凝重,刘太守强自镇定,开始排兵布阵。除了派人火速前往城东门通知马将军小心那个黄老神仙之外,郡守府内所有胥吏都要离开官邸,通知城内百姓马上返回家中,暂时不得出门,否则,一经发现,以犯夜禁律从重处置。厅内众人则两人组成一队,联手去往各处古怪之地,以防不测。只要发现魔障百姓或是妖魔阴物,可斩立决。
徐远霞和张山峰一路,崇妙道人和披甲武将一路。在刘高馨的竭力要求下,她追随陈平安。刘太守再大公无私,哪里放心自己宝贝闺女去涉险,好在那位江湖武人义士主动请缨,协助陈平安去往赵府门口,刘太守这才千叮咛万嘱咐,要刘高馨不许冲动,一切听从两位高人的吩咐。刘高馨当然欢天喜地,满口答应下来,刘太守怕她不上心,又拉住她叮嘱一番,少女便有些不耐烦了。突然,身边那位不显老的“老剑仙”提了一嘴:“刘姑娘,不要让太守大人担心。”
刘高馨愣了一下,转头望去,看到陈平安既不是生气恼火,也不是倚老卖老,就像是简简单单要她把当下这件事情做得更好一些。刘高馨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耐着性子跟父亲告别,保证自己不会意气用事。刘太守这才略微放心,最后向陈平安和那位姓窦的武人抱拳致谢,诚恳道:“小女就有劳两位侠士多加照顾了。”
陈平安和窦武人还礼。
三人火速去往跟官邸只隔了两条街的赵府,窦武人抬头看了眼天色,摇了摇头,感慨道:“山上神仙也好,妖魔也罢,骨子里其实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不该如此。”
陈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不言。
三人到了赵府门外,已经有眼眶渗血的魔障男女往外冲杀,张牙舞爪,奔跑迅捷。外边刀客和弓箭手多是郡城捕快和官邸衙役,平日最多是和小毛贼或江洋大盗打交道,哪里见识过这番场面,大多脸色雪白,弓箭也失了准头。而且那些魔障了的赵府家丁婢女哪怕身中箭矢也依然能够继续向前。弓箭手和刀客的粗劣阵形几乎是一冲即溃,只得与那些悍不畏死的魔障近身肉搏,若非陈平安三人刚好赶到,源源不断拥出的赵府人氏恐怕就要流窜各地,形成一股蝗群般的灾祸。
陈平安不知魔障是否有化解之法,更多还是以拳脚将那些赵府魔障打飞回大门附近。刘高馨铃铛大振,金朵朵飘散四方,那些魔障只要被金沾上,就会全身溃烂,变成一摊鲜血脓水,腥臭冲天。窦武人抽刀出鞘后,刀身绽放出刺眼的雪白光芒,每一刀下去,就直接将魔障男女老幼劈成两半。他的刀法极其不俗,分明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宗师境界,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但是比起徐远霞的刀法,此人出刀少了沙场粗粝气息,多了几分出神入化的气象,极有可能是一位四境武夫往上走的武道宗师。由此可见,在官邸正厅那边不显山不露水,更多还是江湖上所谓的真人不露相。
刘高馨挡住一拨赵府魔障后,发现自己周围是满地鲜血和断肢残骸,突然蹲下身呕吐起来。
赵府内红光一闪而逝,散发出浓重的阴郁气息。陈平安眼见着赵府门口暂时没有危险,脚尖一点,迅速掠过高墙,直奔红光起始之地。
循着那抹红光的蛛丝马迹,陈平安来到一处雅静庭院,其内有一栋三层高的私家藏书楼,楼外台阶上坐着一个白衣公子哥,姿态慵懒,手肘抵在椅把手上,一手托腮帮,一手捧古书,打着哈欠,斜眼看向陈平安,微笑道:“怎么这么晚才来?这位公子气宇不凡,是山上修道的仙师,还是行走江湖的宗师子弟?”
坐直身体,白衣公子哥伸出手指沾了沾口水,轻轻翻过一页书籍,顿时书页之间又有猩红光亮一闪而过。红光汇聚成一条粗绳,像一条蟒蛇在空中扭曲翻摇,在院子高墙那边略作盘桓,就要冲入府邸某地,试图依附在府内众人身上。
陈平安一拍腰间养剑葫,那条猩红蛇蟒被一斩而断。
白衣公子哥一挑眉毛:“哟呵,还是位小剑仙?了不起了不起。听说下五境的剑修杀力巨大,但是很容易体力不济,几口剑气一吐,光彩耀目,很容易就没了下文,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更厉害一些?”
他一手持书,一手哗啦啦将书页从头翻到尾。数十条粗如拇指的猩红小蛇从书楼这边冲天而起,就要往四面八方散去,但是白衣公子哥却看到那个腰挂朱红色酒葫芦的少年郎竟然还有心情摘下酒壶灌了口酒。他刚想讥笑出声,便看到天空中那些名为赤链的小红蛇刹那之间就被一抹纵横交错的白虹切割殆尽。然后他眉心一凉,蓦然瞪大眼睛,仿佛白日见鬼,死不瞑目。原来,他被飞剑从眉心刺透了头颅不说,还被渗入体魄神魂的那缕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搅碎了所有生机。
陈平安别好酒葫芦,初一和十五两把飞剑便悠悠然返回。
院墙那边,窦武人站在墙头上,看到这一幕后,朝陈平安抱拳行礼。陈平安心思一动,对他说道:“跟刘高馨说一声,我要马上去一趟土地庙,去去就回。”
他爽朗笑道:“此地已经没有大碍,小猫小狗三两只罢了,陈仙师只管放心去。”
陈平安有些无奈,本想着速战速决,不承想还是被人撞破自己飞剑杀敌的一幕。他对窦武人点点头,脚尖一点,越过墙头,按照心湖间歇泛起的涟漪“话音”,按照“那人”的指示,来到一座四下无人的土地庙。抬头一看,土地庙内有一个儒雅文士正在对他招手,面带笑意,只是身影飘摇,如最后一点灯火,稍稍风吹即熄灭。
陈平安稍作犹豫,一掠而去,站在略微明亮的门槛外。
文士先作揖行礼,起身后微笑道:“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了。本官沈温,正是胭脂郡城的城隍爷,看着这座城池已经好几百年了。今日果,是往日因,是本官失职在先,若非你破了禁制,成功阻止了本官堕入魔道,说不定堂堂正正的彩衣国金城隍到最后还要为虎作伥,沦为祸害辖境百姓的凶手。本官要谢你。”
说到这里,他洒然笑道:“之前入魔在即而不自知,所以种种作为,都让小仙师笑话了。这次感谢,既谢你帮了本官,不至于出去伤害黎民百姓,在史书上遗臭万年,还要谢你赤子之心,之前愿意主动交还那只青色木盒。”
当初跨入城隍殿,少年交还木盒,是一善,是善事。明明身怀方寸物,递出木盒之时却不是从方寸物中取出,而是直接从袖中拿出,这意味着眼前外乡少年一开始就认定木盒是城隍殿之物。这又是一善,是善心。
陈平安仔细看着这位沈城隍,再看不出入魔的蛛丝马迹,略微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抱拳道:“之前在城隍殿内,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坏了城隍爷的金身……”
沈温摆摆手,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小仙师可是读书人?”
陈平安有些汗颜,摇头道:“不算读书人,如今只是会翻书做笔记,希望多认识一些字,多学一些书上的做人道理。”
沈温笑问道:“可知道金身碎片的用处?”
陈平安还是摇头,确实不知。
沈温轻声道:“那些金身碎片务必好好保管,世间享受祭祀香火的神灵,无论是山水正神还是我们这些城隍和文武两庙,皆有金身一说,先是朝廷敕封,塑造神像,然后是神灵自身温养那一点灵光神性。只不过金身也分品秩高低,与官场相似,一般都以五岳大神的金身品相最高,然后是大江水神,以及京城城隍爷之流,以此类推。那只青色木盒里头装着的,是龙虎山天师府某一代大天师亲自篆刻赐下的‘彩衣国胭脂郡城隍显佑伯印’,是一件蕴含浩荡天威的极强法器,只是需要配合五雷心法才能使用。本官虽然身为现任胭脂郡城隍爷,但是作为一方神灵,是无法使用道统雷法的。事实上,当初天师府赏赐此物,本就是象征意义更多,帮助庇护一郡风水,并不是让彩衣国练气士或是城隍爷掌印示威。若非这方小天师印无形中震慑群魔,城外那座乱葬岗在形成早期,怨气很重,早就要冲入胭脂郡城了。”
陈平安想了想,问道:“需要我帮你交给刘太守,还是交给你们彩衣国皇帝?”
沈温仔细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一挥袖子,朗声笑道:“圣人教诲,天地神器,唯有德者持之!”
金城隍这句话说得分量极重,便是儒家学宫书院勘定的君子贤人恐怕都不敢自称“有德者”。读书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以立德为首,最为艰难,绝大多数的读书人,终其一生,只能退而求其次,甚至会一退再退。但是陈平安如今肚子里的墨水尚浅,还无法理解沈温以读书人身份而非城隍爷身份说出这句话的深层意义。对于那只一触摸到就心安的青色木盒,陈平安当然喜欢,如今晓得里头装着一件龙虎山掌印天师亲自篆刻的印章就更喜欢了。天底下谁不喜欢好东西?陈平安喜欢得很!但是喜欢是一回事,不等于就可以夺人所好,这跟陈平安出拳有多快、武道境界有多高、飞剑有几把没有关系,这其实正是儒家推崇的克己复礼,只是陈平安暂时不知道“道理”而已。
沈温笑言:“印章你拿着便是。”
看到眼前这位小仙师有点迷糊,沈温更加开心。数百年香火浸染,见多了香客们的种种祈求、索要和愚昧,也有苦难、虔诚和世事无奈,沈温从一个生前只知骨鲠报国的纯粹文臣变得越发了解世情,偶尔甚至会生出一些火气,气恼那些只知烧香求神而不自求的男女,恼火那些一肚子龌龊的富贾刁民,也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