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些离别可再会

刘高华脸色黯然,自嘲道:“如果不是家里就我这么一根独苗,爹还想着要我传承香火,不然我就是死在古宅里头,他最多也就是写出一篇名动士林的祭子稿吧。文章一定写得字字泣血,实则父子之情也就那般了。”徐远霞剥了颗柑橘,递给刘高华一半,也未说什么安慰之语。

衣食无忧的太平岁月里,年轻人才会觉得事事不如意。等到真正的事情临头,才会知道之前的种种不幸亦是万幸。

张山峰有些不放心陈平安,想要起身去找,只是廊道之中早已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只得作罢。

到了僻静处,陈平安站在墙根下,离宅子外墙还有七八步距离,就不再往前。

马苦玄蹲在墙头,眼神玩味,用地地道道的龙泉方言说道:“以前在溪边瞧不出你的拳意深浅,现在回头再看,神仙坟那一架,我确实是打得大意了,输得不算太冤枉。”

他乡闻乡音,可是陈平安一点都不高兴。

马苦玄手里捧着一把盐水黄豆,一颗颗丢入嘴中,吃得津津有味。他原本在真武山还担心这个泥瓶巷的家伙会死翘翘,或是沦为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那么神仙坟的仇将来就会报得很没劲。这一年多来,他马苦玄跟随第二任师父去往真武山修行,上山之后出尽风头,不敢说名动一洲,真武山周边大小数十国,谁不知道真武山有个百年不遇的天才横空出世?山上那些个兵家老祖老怪物,谁敢仗着境界高辈分高就斜眼看他?短短一年破三境,势如破竹,如今已是第五境筑庐境巅峰,吓死个人。

真武山上,同境之战,大大小小十六场架,他马苦玄无一败绩。只可惜这趟下山寻仇,快意恩仇勉强能算,但是仍然没能破开五境瓶颈,一举跻身中五境,所以他的心情不太好,让陪同自己下山的师父先行回山,说他还要在江湖上散散心,找几个三境的江湖宗师练练手,看能否借他山之石攻玉,成功破境。但是哪怕不用真武山奖励、赏赐或自己赌赢而来的诸多法宝,马苦玄独自走遍五六个小国的山下江湖,愣是没找到一个名副其实的宗师,多是四境五境武夫,沽名钓誉,根本受不住他几拳。

马苦玄吃着那把盐水黄豆,笑呵呵道:“陈平安,看你的样子,是铁了心要走纯粹武夫的路数?其实也无所谓,运气好的话,六境武夫就能够让咱们大骊看上眼了,到时候捞个有点实权的沙场武将当当,你陈平安也算光宗耀祖了。”

陈平安直截了当问道:“你来找我,还是路过?”

马苦玄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笑得合不拢嘴,好不容易停下笑声,将仅剩的黄豆一把丢入嘴中,讥笑道:“路过而已,你陈平安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呢,是因为之前听说彩衣国有一位不世出的剑神,归隐山林三十年了,人人都说他剑术通神,比山上神仙还要厉害,什么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吹捧得很厉害。我了好大的气力才找到他,结果他不愿出手,说是已经退出江湖了,把我给气死了。找了他大半个月,哪有一句话把我打发走的道理?但是不管我如何出手,他只是退避不战,一味远遁,哪怕我追上去一拳打死他,也失去了我找人切磋的初衷。我就想了个法子,去江湖上找到他的子孙,提着那些人的头颅再回去找他,总算让他跟我打了一架。只不过一个用剑的五境武夫如何当得起‘剑神’二字,你说是不是,陈平安?”

马苦玄在真武山上其实沉默寡言,绝不是这般滔滔不绝的人物,除了偶有所悟,或是破境提升,就出门找人捉对厮杀,其余时间一直都在闭关苦修。除去名义上的那个师父不提,真武山上仅是给他喂拳和传授兵家真意的老祖就有两个,一个是真武山的安排,一个是对马苦玄青眼有加,主动现身,将马苦玄视为自家的衣钵继承之人。马苦玄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在这个泥瓶巷同龄人面前就挺想说话的,当然,说完想说的话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再打一场!

马苦玄自登山之后就立下誓言,同境之争,无论是跟练气士还是纯粹武夫,务必全胜,毫无悬念的下五境是如此,即将到来的中五境也该如此,以后上五境更要如此!所以家乡少年陈平安就是他一个小小的心结所在。兵家修行,这点心结远远算不得什么,但是恶心人啊,马苦玄心里当然不痛快:在神仙扎堆的真武山上都能大杀四方,当初竟然输给了一个会点武夫烂把式的小泥腿子?

陈平安问道:“见了面,是不是要打一架?”

马苦玄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没事,哪怕是以三境对三境,不欺负你陈平安,可念在同乡的分上,我还是会尽量收住手,争取别一不小心打死你。哪怕你今晚伤了残了,以后的岁月里头,等我一步步登顶上五境,神仙坟一战就足够让你引以为傲了。只不过我在这里先劝你一句,你在心里沾沾自喜就行了,如果外泄,被我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马苦玄低头看着下边那个神色自若的同龄人,心中隐隐不悦:哟呵,还学会了故作镇定,看来这次出门远游,一路走到这彩衣国,还是有所历练的。马苦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告诉自己稍后几拳将这小子打趴下,他也就晓得天高地厚了。

马苦玄刚要起身跳下墙头,陈平安已经说道:“去外边打。”

蹲在墙头的马苦玄一个后仰,身影就那么消失,像是摔落在墙外街道上。

陈平安环顾四周,然后脚尖一点,掠上墙头,看到马苦玄缓缓行走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陈平安双脚踩在街面上,马苦玄一手负后,一手挠头,瞥了眼陈平安身后剑匣,笑眯眯道:“你可以随便使用兵器,不算你占便宜。”

陈平安二话不说,以撼山拳的六步走桩缓缓前行。

水深必然无声,武人拳意亦是如此。神气内敛,返璞归真,拳理即道理。

马苦玄虽然看似言语轻佻,一直把陈平安当作一只井底之蛙,但是当他真正潜下心来,正式迎敌之时,气势浑然一变,一手握拳贴在腹部,一手摊开手掌负于身后,握拳之手习惯性将指尖轻轻戳在手心。

双方有十数步之隔。

“光有拳意可不行,你太慢了!”马苦玄骤然间一步踏出,鞋底地面微微震动,劲道往下渗透极深,却没有半点向周边流散的迹象。马苦玄转瞬就来到陈平安身前,右手当头一拳。陈平安却是双手同时递出,脑袋倾斜,左手拍掉马苦玄右手拳头,右手握住对方刁钻的斜撩勾拳,同时身体前倾,以左手肘部撞向马苦玄的面门。不承想马苦玄抬起膝盖,猛然弹出一腿,挡住了陈平安前冲势头,并且身体后仰,顺势拉开双方距离,躲过肘击。行走江湖这段时日,挑战四方宗师,即便是五境武夫,一旦被马苦玄打中,无论是拳打还是脚踢,几乎都要呕出好几两鲜血。但是马苦玄此刻却没能得逞,他发现陈平安右手先行抓住他的腿,一下子就将他横摔了出去。他整个人在空中迅速更换姿态,最终双脚踩在墙壁上,甚至就那么身躯与街面持平着向前行走。陈平安与他“并肩而行”,并未追击,以双拳捶向他的那颗头颅,没有用出崔姓老人在竹楼传授的那几招拳法。

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真正的底细,所以第一次出手更多还是蓄力,还是掂量对手的斤两。陈平安如此小心谨慎并不奇怪,可马苦玄在真武山见过了山上风光,也在江湖上领教过武道宗师的实力,还如此保守,就有些意思了。显而易见,马苦玄对于唯一一个赢过自己的人,内心深处,有着难以言喻的忌惮。

来了!墙面被马苦玄踩出两个坑。黑衣少年如一支凌厉箭矢激射而至,陈平安一口真气下沉丹室,一脚划出弧度,向后轻盈滑去,然后猛然发力,砰一声,脚边的街面尘土飞扬,草鞋触及的地面深处更是砖石碎裂。

马苦玄出拳如暴雨,陈平安且战且退。硬碰硬,拳对拳,马苦玄出拳势大力沉,且连绵不绝,哪怕身体悬空,双脚没有落点,可一样打出了刚猛至极的浑厚气象。

两人之间的空气砰然作响,就像有人在两人之间疯狂擂鼓。

陈平安被马苦玄一鼓作气打退了十数步,几乎就要背靠那边的墙壁。可是无形中占了地利的陈平安能够不断从地面借力和卸力,点点滴滴,就积攒起了微妙的优势。此消彼长,正是此时,在这第二回合仍留有余力、以防不测的陈平安一脚重踏大地,这还不够,又是一脚扎根地面,挡下马苦玄一拳后,加倍还以颜色,一拳轰然击中马苦玄脸颊,打得他横飞出去。但是就在陈平安准备换取一口新气的同时,横飞出去的马苦玄一腿横扫而至,一报还一报,也是重重鞭打在陈平安脖子上。陈平安整个人旋转一圈,双膝微蹲,站稳身形后立即向后退去,像是需要调整呼吸。

马苦玄咧嘴而笑,白牙森森,大致清楚了陈平安拳法轻重、出拳速度和真气运转路程,一个前掠,快到像是用上了神行符。陈平安被迫摆出一个貌似防御的拳架,马苦玄瞳孔微缩,就在双方即将对撞的时候,马苦玄身形一转,脚步急促紧密地一点一点踩出,如陀螺一般围绕着陈平安转动,身体始终后倾,欲倒不倒,与陈平安拉开一臂半的距离。

陈平安并未轻易递出那一拳。在绕出一个圆圈之后,马苦玄站直身体,再次围着陈平安飘然游走,好奇问道:“这一拳很危险啊,有名头说法吗?”

陈平安自然不会开口说话,轻轻挪动脚步,始终跟马苦玄面对面,双手拳架依旧,拳意流淌全身,体内一股真气若火龙游走。

马苦玄没有等到答案,脚步不停,潇洒游荡在陈平安附近,突然自顾自笑起来:“是我蠢了,不怪你不怪你。说来好笑,我这次行走江湖,见识到很多所谓的豪侠宗师,对战之时打得你来我往,还有无数傻子在旁边拍手叫好,跟小鸡互啄似的,出手之前还总喜欢嚷嚷‘吃我这一招’,要么就是傻乎乎自曝招式名称,唯恐对手不知道那一剑或者那一拳的根脚和精髓。”他笑得眯起双眼,可是说好了只分胜负的黑衣少年此刻杀心之重,已经不亚于神仙坟之战。

马苦玄站定,问道:“咱们总这么对峙不出手也不是个事,我的三境竟然跟你打了个平手,陈平安,你想不想打得更有意思一点?”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你直接用五境,不算你占便宜。”

之前马苦玄说过类似的话,现在陈平安这个闷葫芦直接丢还给心高气傲的马苦玄,简直比一拳捶中马苦玄脑袋还要可恨。

马苦玄呵呵笑着,心中怒极,一只手不断握拳又松开,五指之间有一条条雪白闪电萦绕衔接,滋滋作响。原来之前的这场三境之战,马苦玄放弃了兵家练气士的身份,所以打得很江湖气,很不高明。

陈平安竟是丝毫没有怯意,拳意反而随之迅猛攀升,如潮水暴涨。只不过这一次,他将神人擂鼓式的古老拳架换作了锋芒毕露的铁骑凿阵式。最后陈平安说了一句让马苦玄铁了心要打死他的话:“马苦玄,算我求你了,打架就打架,别叨叨个没完。”

马苦玄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懒散神色,眼神寂静,既无倨傲,也无喜怒,伸手指了指:“敢不敢在我刚才走出的第二圈当中分出胜负?率先退出圈子之人算输。”

陈平安点了点头,马苦玄毫不犹豫地一步向前,走入那个圆圈地界。

泥瓶巷陈平安,杏巷马苦玄。其实两人心知肚明,马苦玄不但要分胜负,更要分生死。陈平安则是不愿意逃避,或者说一旦生出退意就是死。而且打死马苦玄这种境界越高杀人越多的王八蛋,陈平安不亏心。

今夜在别国他乡的相逢是偶然,而两人无形之中的大道之争,早在家乡就是必然。更何况还有马苦玄知晓、陈平安尚未知晓的一桩父辈仇怨。

东宝瓶洲彩衣国,胭脂郡城内的这条寂静街道上,陈平安以铁骑凿阵式对敌,率先出手,袖中方寸符早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为真正的杀招神人擂鼓式来一场雪中送炭。五境兵家修士马苦玄双手的掌心指间,俱是大有渊源的真武山“雷霆”。

咫尺之间,方寸之地,皆是两名少年的充沛拳意和惊人雷电。

这一场近身厮杀,只论境界,一个三境巅峰的纯粹武夫、一个五境巅峰的练气士,如果用马苦玄的话说,其实也算是小鸡互啄。但是如果再看一方的武道拳意和另一方早早孕育出的兵家魂魄,别说是山下江湖,就算搁在山上仙家,都是骇人听闻。

马苦玄先打散了陈平安尚未凝聚出拳理真意的铁骑凿阵式,但很快就结结实实吃足了十五拳神人擂鼓式,被打得满脸泛起淡金色,不得不以真武山兵家秘术强行截断那古怪拳势的顺流直下。随后马苦玄就打得陈平安太阳穴渗出血丝,一张脸庞光是被电光雷球就砸了两次,那滋味,如春雷响彻耳畔,如大锤砸中面门。只是陈平安在落魄山竹楼吃尽苦头,对此最是熟悉不过!

马苦玄愈战愈勇,疯魔一般。陈平安的五脏六腑早已震荡不已,七窍流血。马苦玄也是气机紊乱,痛如心绞,手上的真武山雷霆已经所剩不多,但是双方反而越发心神沉稳,各为磨石,砥砺大道。

两人最后一次以伤势互换伤势,是陈平安心有灵犀,以滋养神魂的立桩剑炉临时变作攻势,双手拆分开来,但是一气相连,一手双指戳中马苦玄眉心,一手双指弯曲叩在马苦玄心口,陈平安自己则被马苦玄双拳一前一后捶在心口处。

两人同时踉跄后退,当马苦玄踩在圈外的时候,咽下一口鲜血,狞笑道:“陈平安,这次是你输了,咱俩一胜一负!”

陈平安默不作声,拧了拧脚尖,死死盯住马苦玄,抬起手背缓缓擦拭脸上鲜血,不敢遮掩视线丝毫。

就在此时,城墙上有人微笑道:“很好。”

马苦玄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陈平安:“下次,胜负、生死会一起分出。”说完转身就走,满脸痛苦之色,咬紧牙关,绝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陈平安站在原地,抬头望向那个熟悉的身影——真武山兵家修士,带着马苦玄离开神仙坟之人。

在神人擂鼓式第十五拳被强行打断之后,陈平安其实就意识到那个人的存在了,或者说是那个人故意让他知道,所以陈平安没有使用两把本命飞剑。那人以心声告诉陈平安,不用担心分出生死,只需全力对战即可,他会保证两人只分出胜负,不管是陈平安有机会杀死马苦玄,还是马苦玄即将杀死陈平安,那人都会阻拦。

男人一步踏出,与痛得满脸泪水的马苦玄并肩而行,转头对陈平安说道:“为表歉意和谢意,我已经帮你解决掉了一名躲在暗处的刺客,否则你心弦一松,短时间内再难绷起,很容易被那名刺客钻了空子。”

陈平安点了点头。所谓的谢意,是因为那个人看出了陈平安踩出圈子的那一脚其实并未真正触及地面,而是悬停空中,只是当时马苦玄已是强弩之末,没能看出真相。

至于为何如此谨慎,是因为陈平安根本信不过那个真武山兵家神仙的话。

齐先生只有一个,阿良也只有一个。

湖心高台那边,老神仙又出奇招,以四张黄纸符箓变化出四名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姿容气度不输先前那名彩衣女子。然后让早有准备的宅子杂役搬上古琴、琴桌,棋墩棋盒,以及大书案和琳琅满目的文房四宝。

凡夫俗子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风流名士当然是琴棋书画诗酒。

老神仙指了指娴静坐于棋盘前的女子,抱拳朗声道:“胭脂郡城内可有围棋高手?只要下赢了她,价值千金的棋墩和两盒棋子就可以拿走。”

这栋宅子里的物件可没有便宜货色,胆敢当着一郡富豪的面拿出来的东西,当然绝非凡品。

彩衣国胭脂郡文风颇盛,热衷于下棋的高手不乏其人,很快就有一个青衫老人起身走向湖心高台。当老人露面之后,一些个自视甚高的弈棋能手便只得乖乖坐下,由此可见,青衫老人必然是公认的胭脂郡棋坛第一人。

老神仙与青衫老人相互点头致意,后者径直走向棋墩前落座。对弈之前,双方需要猜先,老人不知是自负七品段位还是同段之间的长者为先,当仁不让地抓起一把白子,黄纸所化的下棋女子笑意淡淡,弯腰拈起两颗黑子,结果是老人先行。喝彩声顿时响彻湖边。

青衫老人作为彩衣国屈指可数的弈林国手,本就是胭脂郡本土的骄傲,看客为他喝彩也在情理之中,自家人当然帮着自家人。

然后老神仙指向端坐在书案前的两名女子,指着左手边那个道:“听闻郡守大人最近在忧心一事,新建成的寺庙还缺一副楹联。她写完之后,用与不用,郡守大人一手灿烂文章享誉朝野,眼光独到,大可以看过内容再作定夺。”

刘太守抚须点头而笑,矜持且欣慰。

老神仙再望向水榭中坐在刘太守旁边的武将,大笑道:“马将军是功勋卓著的沙场悍将,曾是彩衣国的边关砥柱之一,百战而还,老夫虽是方外之人也是敬佩至极,特意让她献丑,为将军画一幅大雪满弓图!”

马将军一口饮尽杯中酒,肆意大笑道:“若是当真能够画出沙场之苍茫,老神仙出城之日,我马某人亲自送行三十里!”

老神仙抱拳先行谢过,而后走到琴台之前,从袖中滑出一炷香,插在空荡荡的黄铜香炉内,亲手点燃,香雾袅袅,紫气萦绕。他对那抚琴女子点了点头,后者嫣然一笑,开始低头酝酿情绪。

当悠扬空灵的琴声响起时,数百听众的心神随之舒缓起来。

蛮荒远古,圣人造琴,以正天下音。正所谓琴以禁制淫邪,正人心也。

游廊内,徐远霞嗑着瓜子,啧啧道:“样挺多啊,只是温吞吞的,差了点意思。”他对琴棋书画没啥研究,兴致缺缺,还是更愿意看女子舞剑。

刘高华也是个棋痴,很好奇青衫老人和那名女子的手谈局势,只恨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官宦子弟,没机会亲眼去湖心高台瞧一瞧。

张山峰是真急了,左等右看,陈平安就是没出现。总不能是真掉进茅坑里了吧?便顾不得被人翻白眼,跟两人知会一声,就起身去找陈平安。

老神仙袖手而立,笑容恬淡,显得莫测高深。他将那湖边景象收入眼底,知道自己这桩谋划,已经成了大半。

小街上,马苦玄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两粒银色丹药,丢入嘴中后,无奈道:“师父,你很是阴魂不散啊。”

看来这趟江湖游历,师父就在暗中盯梢。马苦玄倒是不曾心虚什么,真武山一位传授兵家秘法还赐下法宝重器的老祖就跟马苦玄解释过宗门规矩,真武山除了山主令,其余都不是真正的规矩,但是真武山宗主闭关百年,所以就越发松散随意。

男人一言不发。这趟下山,是护送马苦玄去找海潮铁骑主帅的麻烦,涉及马苦玄奶奶之死。而海潮铁骑所在王朝刚好跟死敌大战一场,双方打得天崩地裂,一方动用了百丈金身神灵,另一方也出动了一尊镇国地牛,是上古时代仙人用以镇压大渎水运的水边铁牛。海潮铁骑在这场战事中折损严重,马苦玄潜入其中,一夜之间刺杀了三名中层武将,扬长而去。之后马苦玄说要闯荡江湖,以江湖磨刀石砥砺体魄。男人没有拒绝,但仍然偷偷尾随,以防不测。

马苦玄伸手抹去泪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抱住后脑勺,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陈平安有机会杀我,师父你会不会出手杀他?”

男人终于说话:“我不敢杀他,也不想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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