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些离别可再会

青衣小童抽泣道:“只是觉得好玩儿。”

陆沉感慨道:“孺子可教也。”

青衣小童突然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痴痴望向远方,满脸生无可恋的可怜模样。他有点想念陈平安了,如果陈平安在身边,哪怕这个老爷的境界根本不够看,可是他就是会觉得更心安一些。

陆沉破天荒地露出一抹慈祥神色,侧身低头望向呆呆的小家伙,轻声问道:“小水蛇,想不想跟随贫道去往青冥天下?”

青衣小童抬起头,满脸泪水,皱着一张脸蛋,嘴角下撇,苦兮兮道:“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就会抬起一脚踩烂我的脑袋?”

陆沉摇头:“当然不会。贫道只会搬走那水塘,因为里头的泉水也好,金莲种子也罢,都算是贫道遗留在这的东西,那么陈平安就算失去一桩很大的机缘了。你不是经常自诩为英雄好汉吗,这一路混吃混喝,不讲点义气?好歹为陈平安做点什么。”

青衣小童缓缓摇头,泪眼朦胧:“我不讲义气一两次,陈平安也不会怪我的。”

陆沉抚住额头。碰上这么个不开窍的呆货也是没辙,罢了,机缘未到,就先这样吧。他叹了口气,对青衣小童说道:“回头跟陈平安说一声,水塘一事,他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是要还的。至于你,走江化蛟之时,可以去往贯穿北俱芦洲东西的那条大渎,如果能够支撑着走上半截,就算你成功了,到时候可以让陈平安帮你保驾护航。嗯,这就是他需要还给贫道的人情了。”

青衣小童试探性问道:“仙长为何对我这么好?”

陆沉看穿小家伙的心思,没好气道:“一、贫道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或者老祖宗。二、贫道对你化蛟之后的蛟龙皮囊看不上眼。三、贫道之所以点化你一次,是因为你的出身比较特殊,而且以后说不得还要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去往青冥天下。”

这个陆沉一闪而逝。青衣小童起身望去,傻妞儿和魏檗身边也都没了莲冠道人的身影,瞬间破涕为笑,大摇大摆走向粉裙女童,趾高气扬道:“傻妞儿,晓得不!老仙长夸我天赋太好了,差点就要跪下来求我当他的徒弟,还说要带我去那啥啥天下吃香的喝辣的!我谁啊,既然认了陈平安当老爷,就要讲点江湖道义对不对?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是没看到老仙长当时眼中闪烁的晶莹泪水,唉,可怜老仙长一片赤诚之心。要怪就怪陈平安运气太好,收了我这么个小书童。也怪我太讲义气了!哦,对了,傻妞儿,老仙长跟你说了啥?”

粉裙女童扬起一只小手,上边金光熠熠生辉。她尴尬道:“老仙长跟我聊了些写字的规矩,最后说你一定会胡说八道,要我代劳,赏你一耳光。”

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青衣小童被金光璀璨的手心狠狠甩在脸上,整个人在空中旋转数圈才坠地。他趴在地上,想着干脆装死算了。

魏檗站在水塘边,望向静谧竹楼二楼,忧心忡忡。

古榆国,一栋名为“大茂府”的私人府邸,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书生,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左手一支特制银钩,右手一双绿竹筷子,正在吃着一尾清蒸出来的桃鳜鱼,手边还有一壶古榆国贡品佳酿,时不时就放下筷子喝上一口。

儒雅书生餐桌前站着四名古榆国最顶尖的武道宗师和练气士,各个名震一方。

一个武道四境巅峰的剑道宗师,自学成才,杀心极重,在古榆国和周边数个国家的江湖上毁誉参半,公认此人功高而无德。而他的崇拜者则坚信这位宗师对上任何一名宗门之外的下五境剑修都可以稳操胜券。

一个不起眼的粗朴汉子是一名四境刺客,脸上明显覆有假的面皮。此人是古榆国买椟楼楼主,买椟楼是名动数国的刺客机构,意思是价格公道,雇主只需要木盒子的钱,就能收到明珠的回报。他曾经亲自接下一单生意,刺杀中五境练气士,差点就成功了,若非对方拥有一件秘不外传的师门法宝,恐怕就要得手。在那之后,买椟楼遭受到一轮雷霆万钧的报复,差点就要销声匿迹。不过在这期间,买椟楼也展现出足够的江湖血性,不惜代价,专门刺杀那门仙家下山游历的弟子。在长达二十余年的漫长纠缠中,一个几近覆灭,一个伤筋动骨,最终在古榆国国师的亲自调停下,双方停战。

如此说来,江湖门派,不只有苟延残喘和仰人鼻息,也有这般舍得一身剐,敢把神仙扯下山的雄迈气概。

其余两人是练气士,其中一个妖娆妇人是散修出身,擅长使毒,手段层出不穷,能够使人神魂腐败,无论是江湖武夫还是山上神仙,都不愿招惹这个“蛇蝎夫人”。另外一人倒是一个从未在古榆国朝野现身的陌生面孔。

能够让这四个大人物齐聚一堂,原因很简单,那个瞧着像是进京赶考书生的年轻人就是古榆国国师。在吃过了肥美鲜香的桃鳜鱼后,他从袖中掏出三张纸,其上各绘有一幅人物画像。他弯曲手指,敲了敲绘有陈平安的那张,笑道:“国库里有一件玄字号法宝,谁成功截杀了此人,谁就可以拿走。事先说好,这少年极有可能是六境剑修,三境纯粹武夫只是假象,千万不要被他蒙蔽。我只管收取头颅,至于是怎么杀的,我不在乎。其余两人,若是杀了,也会有些彩头,诸位尽管放心。”

三人先后离去,只剩下那个名声不显的练气士讥笑道:“楚国师,慷他人之慨,不太好吧?”

楚国师微笑问道:“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那人沉默不语。

楚国师又笑道:“只要是你拿回头颅不就行了?东西仍归楚氏国库,不过是在我这边转一手而已。”

那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在南涧国稍作停留之后,那艘打醮山鲲船继续升空,御风南下。

鲲船航行在东宝瓶洲中部偏南的上空,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好时节。

这一天黄昏,那个磕掉一颗牙齿的貂帽老儒生剑瓮先生走出独门独栋的豪奢院子,来到船头,视野所及,大日坠入西方,景象壮阔。

剑瓮先生一直这么看着,不知不觉,身旁站了一个同样是出门散步的女子,以那柄名动北俱芦洲的小巧飞剑“电掣”作为钗子。电掣尾端挂有一粒珠坠,是女子的父亲怕电掣的速度太快,女儿无法驾驭,才找来的一粒从某个龙宫秘境当中获得的螭珠。他为此不惜重新炼剑,以便穿孔悬珠,用以滞缓飞剑的飞掠速度。

剑瓮先生没有转头望向前不久才“结仇”的年轻女子,脸上笑呵呵,嘴唇不动,只是悄悄传递心声:“小丫头,你不该来见我的,小心露出马脚,到时候你爹再宠溺,也轻饶不了你。”

年轻女子脸色冷漠,以心声答复道:“剑瓮先生,你为何要如此行事?你无亲无故,并无子嗣,也无弟子门生……”

剑瓮先生抬手揉了揉貂帽,这次不再遮遮掩掩,直接以言语出声,笑道:“小丫头,若是真不喜欢那个斛律公子,便直接说好了。不用觉得一个男人是好人便一定要喜欢的,以后若是遇上了喜欢的男人,也不要因为他是坏人而故意不喜欢。”

年轻女子脸色微红。

剑瓮先生感慨道:“颠簸了一辈子,四海为家,临了反而觉得还是这鲲船上的小院落能够让人心静。所幸上船之前带了一箱子书,每天一推开门就是这云海滔滔,山河日月,赏心悦目啊。回去了关上门,就是一桌子书籍,道德文章,可以修心……”

年轻女子轻轻叹息一声。这趟南下游历是她爹的安排,说是要她出门散心。一开始以为父亲是想要撮合她跟斛律公子,直至到了大骊王朝的梧桐山渡口,才知道根本没这么简单。就在昨天,她才知道真正的内幕,才知道剑瓮先生竟然是那枚关键棋子。

好大的一盘棋,她甚至都要以为自己也会沦为弃子。

剑瓮先生挥挥手:“走吧走吧,我又不是什么俊小伙,你一个黄大闺女,陪着我一个糟老头在这边看日落,你不觉得尴尬,我还觉得不自在呢。”

年轻女子默然离去,返回院子,屏气凝神,安静等待变局的到来。

剑瓮先生咂巴咂巴嘴,摘下貂帽,重重拍了两下,随手丢出鲲船之外,随风而逝:“走吧,老伙计。”

他年少时也曾是北俱芦洲君子资质的读书种子,但是脾气太臭,恃才傲物,一天到晚骂骂咧咧。骂朝臣尸位素餐,骂武将酒囊饭袋,骂皇帝是个昏君,骂来骂去,还不是骂自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后来等到家国皆无,他便再也骂不出口了。

没了貂帽的剑瓮先生返回小院,一路上打醮山的执事杂役对他毕恭毕敬。他心中有些愧疚,不过脸上笑容如常,打着招呼,开着玩笑,让人倍觉亲切。比起不苟言笑的斛律公子、性情阴鸷的青骨夫人,这个剑瓮先生实在是“可爱”多了。他拿了本儒家典籍坐在院子里,也不去翻看,只是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此刻鲲船下方为朱荧王朝的疆土,它是东宝瓶洲剑修最多的一个强大王朝。相传魏晋当年第一次行走江湖,在朱荧王朝逗留时间最久,几次生死搏杀,对手都是朱荧王朝的成名剑修。

朱荧王朝的藩属小国多达十数个,仅就国土面积而言,仅次于吞并了卢氏王朝的大骊。而朱荧老皇帝的诸多龙子龙孙当中,光是早早决意舍弃皇位的九境剑修就有两人;四大皇家供奉当中,一名十境剑修曾经与那个号称东宝瓶洲上五境之下第一人的风雷园园主李抟景三次交手三次落败,但是差距有限,否则李抟景也不会答应后边的两次挑战。

先前观湖书院以北的两大王朝拼死鏖战,双方皆是大伤元气,南边不远处的朱荧王朝隔岸观火,朝野上下很是幸灾乐祸。但是今天暮色里,朱荧王朝境内一座不知名山峰的山巅之上蓦然绽放出千万缕剑气,照耀得方圆数十里都亮如白昼。剑气直冲云霄,如瀑布由下往上直扑而去,刚好汹涌倾泻向了一艘浮空鲲船。一瞬间,跨洲远游的庞大鲲船千疮百孔,数百人当场毙命。遭遇重创的鲲鱼哀嚎着剧烈翻腾,用以稳固鲲鱼背脊上诸多建筑的阵法本就在剑气冲击之下毁于一旦,鲲鱼这么一晃荡,雪上加霜。加上天上强劲罡风吹拂,又有数百人直接被甩下,摔死在朱荧王朝的大地上。鲲船毁灭已是定局,连同船主在内的打醮山练气士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垂死挣扎的鲲鱼不断冲向地面。其间不断有大修士惊慌失措地腾空而起,青骨夫人一行就在此列。

身材修长枯瘦的青骨夫人脸色铁青,眼眸狭长,眯起之后更是如锋芒一般。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抓住丈夫的脖子,死死盯着那艘迅猛下坠的鲲船,然后视线掠向那些剑气的起始处,似乎想要找出罪魁祸首。

宛如米粒的修士不断升空,火速离开鲲船,可是那些无法御空飞掠的练气士注定要听天由命了。而且那鲲鱼若是翻身撞入大地,他们必然全部丧命,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就在此时,从北方高空挂起一道极其漫长的金色长虹,一直来到鲲鱼头部底下。虹光竟是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僧人,只见他双手撑住鲲鱼,一声怒喝,双膝微蹲,脚下浮现出一大片金色莲。可是鲲船下坠之势何等强大,僧人被压得身形不断下沉,脚下的金色莲纷纷崩碎。他的出现,虽然稍微滞缓了鲲鱼下坠速度,可按照这个势头,僧人恐怕仍要被鲲鱼头颅直接撞入地下十数丈。

中年僧人七窍渗出血水,但不是鲜红颜色,而是金黄色——这竟然是一尊佛门金身罗汉。

僧人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暴喝一声,猛然转过身去,弓起背脊,如扛物前奔,腾出来的双手开始在胸口结印。只见他右手前臂上举竖起,手指向上舒展如座座峰峦,手心向外,正是佛家无畏印。

僧人一身金色鲜血流淌,可依然面容沉静,浑然不觉自身遭受的巨大痛苦以及辛苦积攒下来的修为流逝。当他双脚触及大地之时,鲲船的下坠势头已经趋于平稳,但他最终还是被压得身陷大地。当鲲船轰隆隆停靠之时,僧人已经不见身影,过了许久,土壤松动,满身尘土和金色鲜血的僧人才刨开泥地,走出鲲鱼底部。他满脸悲悯之色,转过身,双手合十,低头佛唱一声“阿弥陀佛”。

夜幕中,僧人行走在已经死亡的鲲鱼的背脊之上,建筑倒塌,瓦砾废墟上俱是尸体和残肢。僧人一一竭尽所能地照顾过去,最后来到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女身前。僧人叹息一声,见她并无大碍,双手合十,默默离去。

双眼无神的少女怀中抱着一名同龄少女,那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腰间颓然悬挂着一只漂漂亮亮的绣袋。还活着的少女轻轻拍着尸体的后背,重复呢喃道:“不怕不怕。”

彩衣国,胭脂郡。

艳阳高照,郡城内大小街道熙熙攘攘,城外官道上商贾旅人如织。

老神仙下榻于郡守府不远处的一座大宅,主人富甲一方,广发请帖,邀请城内大小权贵去他家里做客,为此专门在湖心搭建了一座高台,不等天黑就已是彩灯高挂,络绎不绝的客人鱼贯而入,拖家带口,估计不下三百人。

沾郡守嫡子刘高华的光,陈平安三人得以进入其中,只是位置不佳,在湖边一条游廊内安排了两条长凳。不过好歹有一张放着瓜果点心的小案几,比起附近那些只有座位而无款待的客人还是要风光几分。案几还是因为刘高华不去陪着他爹,要跟朋友待在一起,府上临时添置的。

陈平安本想练习剑炉,只是担心太过惹眼,便只好摘下酒葫芦慢慢喝酒。

刘高华坐在徐远霞和张山峰之间,跟两人小声说着这户人家的雄厚财力,以及跟彩衣国一名大将军千丝万缕的隐秘关系。

老神仙从远处一座高楼飞掠而至,缓缓飘落在湖心高台之上,落地之时,好似蜻蜓点水,大袖飘摇,尽显仙人丰姿。光这一手就赢来震天响的喝彩,拍手叫好声在湖边此起彼伏。

老神仙满脸红光,清瘦儒雅,一袭清谈名士的装束,落地之后也不废话,就连跟郡守大人和驻军武将的客套都省了,手腕一抖,并拢双指间就多出一张黄色符箓,若是眼力好的江湖宗师,就能够看到上边绘有女子模样的线条,远远算不得栩栩如生。

老神仙轻轻弹指,指缝间的那张黄纸激射而出,触及地面之时,炸出一团青色烟雾,缓缓蔓延开来。一个身着彩衣的婀娜女子便从青烟之中姗姗走出,向主要贵客所在的一座水榭施了一个万福。

徐远霞和张山峰看得啧啧称奇,刘高华更是拼命拍手叫好。陈平安却突然抬高视线,刚好有人同时望过来。那人半蹲在远处的庭院墙头之上,正朝着陈平安咧嘴而笑。陈平安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跟张山峰说去找茅厕。张山峰让他快去快回,可别错过了精彩画面,陈平安笑着点头。

当陈平安走出游廊走下台阶的时候,那个与陈平安差不多岁数的黑衣少年也走在了墙头之上。双方距离不断拉近,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

有些离别,双方就不希望再碰面,但往往在不经意间又不期而遇。比如陈平安和那个名叫马苦玄的家伙。有些明明有希望再见的分别,却偏偏不会有再见了。比如陈平安和那个名叫秋实的少女。

湖心高台之上,黄纸符箓落地而成的彩衣女子环顾四周,眉眼灵动,顾盼传神。她哪里是什么傀儡死物,分明是大活人。站在高台边缘的老神仙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袖中掏出一只粉彩小瓷瓶,打开瓶塞,随手丢向高台中央,滚落在彩衣女子脚边。片刻寂静过后,便有琴声从瓷瓶当中悠扬传出,简直就像是有操琴高手在场抚琴。若是有此道高手,就可以听出琴声以慢角调开指,而彩衣女子随着琴声缓缓舒展身姿,长袖如七彩流云。琴声微顿,彩衣女子随之停下身形,保持一个跷脚的俏皮姿势。另一只粉色绣鞋轻轻踮起,如小荷露出尖尖角。

之后琴声由慢转快,美人的舞姿就随之加速,腰肢拧转如风,一个回眸,风情万种。当琴声变得嘈嘈切切,如一大捧珠子倾倒在玉盘之中,老神仙微微一笑,猛然抬起两袖,每只大袖分别飘出四张黄纸符箓,落地之后青烟弥漫,将那个彩衣女子笼罩其中。众人只闻琴声越发急促,却不见美人身影,便有些着急,越发期待。

刹那之间,琴声骤然高昂,如银瓶乍破。就在那一瞬间,只见虚无缥缈的烟雾之中,有八个白衣飘飘的妙龄女子毫无征兆地迅猛现身,以彩衣女子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一跃而出,手持长剑。与此同时,那些身形轻灵的白衣持剑女子齐齐发出一声呼喝,类似古老蛮夷祭祀神灵时的怪声,但是非但没有折损她们的风采,反而生出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独到气势。

临湖水榭内,领兵驻守在胭脂郡附近的中年武将眼前一亮,大为意外。他原本受邀来此只是碍于情面而已,此刻亲眼见到这一幕后,情不自禁地拍掌赞赏道:“好一个铁骑突出!尤其是几个女子持剑前冲便有此气势,殊为不易。”

郡守刘大人抚须而笑,点头附和道:“确实不俗。”

之后琴声越发直入云霄,如春雷在云海翻滚,而八个持剑白衣少女始终围绕着居中的彩衣女子飞快旋转,出剑如虹。彩衣女子则故意放缓辗转腾挪的速度,与快若奔雷的持剑少女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且很多次持剑少女后仰出剑,剑尖距离彩衣女子不过寸余而已,真是险之又险,彩衣女子始终笑靥如。

湖心高台这幅画面既有行云流水的美感,又有惊心动魄的魅力。老神仙微微一笑,轻声道:“收!”

在高台持剑少女身姿堪称快若惊鸿的时候,一大片璀璨的雪白剑光纷纷向四方溅射出去,时不时映照在湖边看客们的脸上,许多人吓得赶紧捂住脸庞。就在此时,老神仙说出那个“收”字,八名白衣少女骤然停歇,变成了一张张黄纸符箓悬停在空中。老神仙招招手,黄纸便掠回老神仙大袖之中,如燕归巢。彩衣女子弯腰拾起那只瓷瓶,姗姗而行,当面递给老神仙,朝水榭主位那边嫣然一笑,这才与白衣少女一样,重新变作一张符文粗糙的黄纸,被老神仙小心翼翼藏在袖中。

老神仙这一手技惊四座,当场震慑住了胭脂郡所有赶来凑热闹的有钱人,让一些个先前心存挑衅的本土“仙师”实在是没那脸皮喝倒彩。

张山峰绕过中间的刘高华,轻声问道:“徐大哥,看出底细没?是不是妖魔鬼怪?反正我的听妖铃是没有动静。”

徐远霞置若罔闻,揉着下巴嘀咕道:“其中一个嘴角有痣的白衣少女,身材似乎不比彩衣女子逊色。”

刘高华还沉浸在心神震撼当中,自言自语道:“真是神通广大,难怪读书笔札上总有人要入山访仙。我要是学会了这个神仙术法,以后哪里需要去青楼喝酒。”

徐远霞回过神,问张山峰:“陈平安还没回来?不会掉茅坑里了吧?”

张山峰无奈道:“陈平安对这些没啥兴趣,说不定偷偷跑去练习拳桩了。”

徐远霞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这种大煞风景的事情,陈平安绝对做得出来。其实回头让刘大公子请咱们去趟胭脂水粉窝,保管陈平安下次再遇到这种好事情,恨不得蹲在湖心高台边上。”

刘高华为难道:“徐大侠,我可穷得家徒四壁了,我家的光景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以往偶有风雪月,也是被朋友拉着去的。说句难听的,一开始姑娘们还念着我是什么郡守之子,愿意说上几句奉承话,主动投怀送抱,后来人人背后骂我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只差没给我脸色看了。”

徐远霞调侃道:“好好一个官宦子弟,竟然当成你这个鸟样,也算你刘高华的本事了。咋的,读书没出息,无法继承父业,又拉不下面子生财有道,到最后两头不靠,就这么成天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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