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剑客摇头道:“有点事情要处理,不过顺便拜拜年也是可以的。”
曹曦笑眯眯出声道:“听说是你小子害得我家祖宅给一头搬山猿踩踏了屋顶,然后又是你帮着出钱修好的?”曹峻的家族长辈?陈平安心一紧,道歉道:“老先生,不好意思,这件事确实怪我。”
曹曦摆摆手:“我心里有数,就那么一栋破宅子,再不修肯定就要自己塌了。你道什么歉,应该是我们曹家感谢你才对。之前曹峻那个家伙想要抢你东西,对吧?你放心,我这就去教训他……哈哈,忘了说,新年好新年好。”说到最后,和蔼可亲的老人竟然主动抱拳拱手,微微摇晃,算是拜年礼。陈平安赶紧还礼。
年轻剑客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刚好挡在曹曦和陈平安之间,搂住后者肩膀,笑着走向院门,转头对曹曦说道:“曹老先生,你先回家,我稍后登门拜访。”
曹曦眯眼点头,对此不以为意,独自缓缓离去。
不知道经过了几个一百年之后,他终于故地重游。
院门上的两尊彩绘门神,在陈平安和年轻剑客跨过门槛后,肉眼凡胎看不出的那一点点灵光已经烟消云散。
年轻剑客进门后,轻声道:“以后行走江湖,抱拳行礼,记得男子需要左手抱住右手,这叫吉拜,反之则犯忌讳,容易害得对方触霉头。”
陈平安猛然望向他。他看似漫不经心道:“这些讲究,记在心里就好。”
家里就三条小板凳,粉裙女童赶紧让出,年轻剑客没有着急坐下,笑道:“大年初一登门,空手不像话,就送两件小玩意儿好了。”
他伸出手,手心叠放着两块无字玉牌,但是玉牌四角篆刻有大骊宋氏独有的云箓纹:“它们叫太平无事牌,平时可以悬挂腰间,对你们两个将来在此落脚算是有点用处。如果出远门,那么行走于大骊版图,也会更方便一些。”
青衣小童有点眼馋,因为他知道这东西的珍贵。
粉裙女童不明就里,只是望向陈平安。收不收,得看自家老爷的意思。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收下吧。”
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接过后,同时向年轻剑客鞠躬致谢。
年轻剑客送过了见面礼,就马上告辞离开。
陈平安不知如何挽留,只好送到院门口。
曹家老宅,曹曦站在屋内的水池旁边,屋顶天井的口子上坐着一只红色狐狸,曹峻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斜眼看着自家老祖,一声招呼都懒得打。
年轻剑客走入后,曹曦笑问道:“你跟那少年关系不错?”
年轻剑客笑道:“以曹老先生的修为和地位,竟然还会对一名陋巷少年出手?”
曹曦哈哈笑道:“略施薄惩而已,最多不过是一年晦气缠绕家门,不算什么,便是祖荫稍多、阳气稍旺一些的凡夫俗子都经受得起。再说了,你不也从中作梗,帮着少年祛除了那点灾厄嘛。”
年轻剑客摇摇头,不再说话。
世事就是如此荒诞,同样是骊珠洞天走出的大人物,谢实性格忠厚,名声传遍数个大洲,是公认的宗师风范,能够在剑修遍地、道家式微的北俱芦洲脱颖而出,有望成为一位分量十足的天君,哪怕是谢实的敌对修士,都会心存钦佩。反观曹曦,性格古怪,名声一直不好,都说此人刻薄寡恩,只是机缘太好才一路攀升,势不可当。但偏偏是野路子出身的曹曦如今选择跟大骊站在同一个阵营,谢实却要做出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曹峻站起身,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墨家的许弱,在中土神洲行走江湖多年,名气很大,有‘人间蛟龙’的美誉。我觉得东宝瓶洲的魏晋之所以常年厮混江湖,不喜欢待在山上,说不定是学你年轻时候。”
许弱想起风雪庙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剑仙,摇头笑道:“他没学我。”
曹曦突然记起一事,跳入干涸的水池,翻动一块青石板,里边藏有一枚锈迹斑斑的普通铜钱。他爽朗大笑,收那枚铜钱入袖,啧啧道:“好兆头,好兆头。”
曹曦抬头望向许弱:“要我看啊,当年那只被打碎的本命瓷,是你们大骊和龙泉有错在先,导致出了纰漏。不过当初大骊就做出了补偿,对方也接受了,照理来说,这件事情就算结完账两清了,如今却由那个买家往幕后层层递进,最终搬出了谢实这尊大菩萨来吓唬人,事情做得不地道,相当不讲究。其实很好解决,一鼓作气打死谢实,有我在、你在,加上圣人阮邛,咱们三个联手,谢实不但会输,就是想跑都跑不掉。谢实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许弱问道:“就算打死了谢实,可这座破碎下坠的骊珠洞天给彻底打没了,我们大骊怎么办?”
曹曦站着说话不腰疼:“打死一个谢实,敲山震虎的效果,不比打造出一座白玉京逊色。”
许弱不搭话,曹曦继续蛊惑人心:“你们大骊不是马上要南下吗?打死谢实之后,你看看大隋境内的十境和上五境的老王八到时候还能剩下几只。我敢打赌,绝对不会超出一只手。如果我曹曦输了,多出的老王八全部交给我来解决,如何?”
许弱疑惑道:“你跟谢实有深仇大恨?”
曹曦摇头道:“没啊,只是老乡而已,跟他又不是一辈人,从没见过面,两家祖上也没啥纠葛。我就是看不惯谢实仗着修为欺负大骊而已,太忘本了,好歹是大骊出身,不念着养育之恩也就罢了,还跟大骊对着干,这种人,我曹曦看不顺眼。”
“放你娘的臭屁!”屋顶上的火红狐狸一语道破天机,讥笑道,“南婆娑洲的醇儒陈氏是当年中土神洲的分支之一,真正的陈氏本家跟道家一直不对付。打死一个谢实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彩礼,别说是把醇儒陈氏嫡系女嫁给曹峻,就是中土本家再嫁一个给你曹曦都无妨。”
“你这个碎嘴婆姨。”曹曦笑骂一句,抬手挥袖。火红狐狸砰然炸裂,化作齑粉。
它恢复完整原貌的时间,明显比起之前被曹峻飞剑分尸要长很多。它掀起一块瓦片狠狠丢向曹曦,快若奔雷,然后掉头就跑。
曹曦轻轻接住瓦片,往上一抛,丢回原先位置。其实那块瓦片已经支离破碎。
许弱拒绝了曹曦的建议:“这种事情,不是我可以擅自做主的。”
曹曦翻白眼道:“那你们大骊到底谁能做主?”
许弱笑道:“皇帝陛下,藩王宋长镜,国师崔瀺,就这三个。”
曹曦气愤道:“那倒是来一个啊,你许弱来了光看戏不出手有啥意思?谢实既然胆敢孤身赶来,肯定有所凭仗。一个万一,我们三人联手都会让他跑掉,到时候给他达成目的,还给他跑回北俱芦洲,到时候我们三个可怜虫加上你们大骊宋氏全部完蛋!”
许弱点头道:“会来的。”
曹曦瞬间沉默下去。因为他从来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怕大骊收拾了谢实再来收拾自己,何况大骊宋氏又不是君子。
某位真正的君子,一个比他曹曦加上谢实都要厉害的家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且就死在这里。这件事情当然怪不得大骊王朝不仗义,怨不得宋氏皇帝当缩头乌龟,但是曹曦就是觉得太晦气,不吉利。加上来的路上收到大骊关于骊珠洞天的谍报,其中有提及他的祖宅倒塌修缮一事,就让他更加心情不快意了。如果不是醇儒陈氏开口,他其实根本不愿意当这过江龙。尤其是他如今仍然没有推算出来齐静春那场必死之局的死结所在,这让他一走入龙泉郡就浑身不自在。所以他希望谢实之死能够将其勾引出来,到时候即便是猜想中那个最坏的结果,还有大骊宋氏、圣人阮邛以及自己身后的醇儒陈氏、中土本家陈氏一起来分摊风险。
富贵险中求。山下山上都一样。
谢家老宅在桃叶巷,家族子嗣谈不上枝繁叶茂,到了这一代,其实已经家道中落,如果不是长眉少年成为阮邛的记名弟子,早就到了需要卖出祖宅维持生计的惨淡地步。
一个中年汉子开始敲门,里头一个少女开了门,问道:“你是?”
汉子正儿八经回答道:“是你祖宗。”
眉清目秀的少女看似婉约,其实性子泼辣,顿时怒道:“大年初一的,你怎么开口就骂人呢?信不信我拿扫帚抽你!”
汉子神色如常:“你去翻翻族谱,找到那部甲戌本,上边会有个叫谢实的人,就是我。‘实’字缺了一点。”
一炷香之后,谢家上下全部跪倒在家族祠堂外的地面上。
谢实不理睬那些战战兢兢的家族晚辈,一言不发地推开祠堂大门,进去烧了三炷香,然后沉声道:“那个眉毛比常人长一点的可以进来烧香,其余人都回去,反正老祖宗们见着你们,不用你们烧香就有一肚子火气了。”
祠堂外一个妇人满脸惊喜,激动得泪流满面,一把抓住身边儿子的手臂,一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长眉少年深吸一口气,在他娘亲松开手后站起身,战战兢兢跨过祠堂门槛,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背影。
小镇外边的驿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马夫是在棋墩山阻拦过某位剑客的刘狱,车厢内坐着一个老夫子模样的儒雅老者和一个眉眼天然清冷凌厉的少女。
国师崔瀺,宫女稚圭。或者说是老崔瀺,和王朱?
小院里,青衣小童又开始抱头哀号。怎么这座山下的小镇这么烦人啊,才新年第一天,就又来了两个看不出深浅的厉害角色,用膝盖、屁股想也知道是那种能够一拳打死自己的可怕人物。青衣小童以前总觉得自己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如今到了这里,才知道之前的风浪简直都比不过门外泥瓶巷里一摊小水洼啊。他开始由衷佩服陈平安,能活到今天,太不容易了!果然能够成为他老爷的,不会是简单人,难怪当初身边跟着一个那么凶残的弟子。于是青衣小童泪眼婆娑地抓住陈平安的手,发自肺腑道:“老爷,以后我肯定对你好一点。”
陈平安一把推开他的脑袋,笑道:“就你最怕事,丢不丢人。”
青衣小童眼角余光打量着没心没肺的傻妞儿,觉得自己是挺丢脸的,默默坐回板凳生闷气。
粉裙女童确实比他更加心大,捧着那块细腻温润的太平无事牌,爱不释手。
当然,心最大的,还是他们的老爷陈平安。他搬出了一块块刻有文字的竹简,放在两家院子中间的黄泥矮墙上,算是晒书简了吧。
竹简们安安静静躺在院墙上,跟主人一起晒着初春时分的温暖阳光。
然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董水井。
当初不愿意跟随李宝瓶三个同窗一起远游大隋的质朴少年选择留在小镇,而石春嘉,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则选择跟随家族一起迁去大骊京城。留在齐先生学塾的最后五人就此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见到董水井后,陈平安赶紧让他进院子坐下,粉裙女童则手脚伶俐地搬出了点心。董水井有些拘谨,还有些难为情,像是个犯了错的蒙童,坐在学塾等待先生的责罚。
陈平安真没觉得董水井当时留在小镇就是错的。远游路上,有次晚上被胆子小的李槐喊去一起拉屎,听李槐闲聊说起过董水井的身世,说他之所以叫‘水井’,是因为他娘亲怀着他的时候,挺着大肚子去铁锁井挑水,结果一弯腰就把他给生了下来,因此沦为学塾同窗们的笑柄。董水井从来不刻意解释什么,别人说笑就随他们去。至于董水井和林守一都喜欢李柳的事情,陈平安更是一清二楚,至于真假,他不太感兴趣。
董水井简单聊了一些小镇新学塾的事情,陈平安就跟着说了些游学趣事,没敢说太光怪陆离的事情,怕董水井多想,毕竟人老实,不代表就是缺心眼。
董水井得知小镇将来会有自己的驿站,就跟陈平安讨要了大隋山崖书院的寄信地址,说一定要给李宝瓶他们三个写信。陈平安有些犹豫,他知道驿站寄信一事,寄的是家书信件,更是真金白银,董水井如今孤苦无依,未必承担得起,但是陈平安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这件事情默默记在心里。
董水井开心离去,青衣小童啧啧道:“这傻大个还算不错,我还以为是跑来找老爷蹭吃蹭喝的。他要是敢开口……”他下意识望向陈平安,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那我就好言相劝,一定好好跟他讲道理,说做人要将心比心。”
陈平安笑着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脑袋:“难为你了。”
大年初二,小镇风俗是开始拜年走亲戚。
陈平安没亲戚可走,就干脆带着两个小家伙去往落魄山。
落魄山位于大郡龙泉的西南方向,附近三座山头大小不一,只是规模都远远比不过落魄山,分别叫跳鱼山、扶摇麓和天都峰,各自被大骊以外的仙家势力买下,为了打造出别具一格的府邸,在去年末的除夕夜之前,仍是干得热火朝天,昼夜不息。
今天陈平安三人路过天都峰的时候,山峰总算安静了。这一年时间里,各大山头,一座座府邸宫观、亭台楼榭、庭院高阁、山巅观景大坪、悬浮于两山之间的索道长桥等等,一处处千奇百怪的豪奢建筑在山林之间拔地而起,让人叹为观止。
至于落魄山的开山,因为几乎全是大骊工部的既定开销,加上他这个主人并没有额外的建造需要,所以虽然山大地大,反而显得比较寂寥。有山神坐镇的落魄山尚且如此,那么宝箓山和彩云峰、仙草山就更不用提了,死气沉沉,让附近山头负责监工的各家修士每次眺望邻居都觉得好笑。有大钱买山,没小钱开山,这也太荒诞了。
在陈平安他们临近自家山头后,魏檗又神出鬼没地出现。陈平安递给魏檗一个小袋子,里头装着一颗上等蛇胆石,让魏檗帮忙送给那条来自棋墩山的凶悍黑蛇。魏檗笑着收下这笔压岁钱,说一定送到,绝不贪墨。
一起登山,陈平安问了魏檗关于学塾的事情,魏檗当然比董水井要知道更多内幕,娓娓道来。原来是龙尾郡陈氏开办的家族学塾,不过对所有人都开放,而且不收任何费用,便是许多年幼的卢氏刑徒遗民都可以进入学塾读书,这就等于一下子挽救了数十条性命,否则那些体魄孱弱的孩子能否熬过去年的寒冬还真不好说。
随着龙泉郡的蒸蒸日上,还有大量从附近州郡迁移而来的家族,多是不缺钱不缺人的郡望大族,在小镇和周边大肆购买宅屋、土地,一掷千金,福禄街、桃叶巷的大宅院当然是首选,如今就连骑龙巷、杏巷一带,许多老宅都纷纷更换了主人。短短一年时间,学塾就有了一百多名学子,教书先生俱是声望卓著的文豪大儒。
说到这里,魏檗笑问:“是不是觉得杀鸡焉用牛刀?那些平时架子极大的读书人为何愿意背井离乡跑来这里吃苦头,而且他们传道授业的对象还只是一帮孩子?”
陈平安点了点头,问道:“是龙尾郡陈氏了很多钱?”
魏檗哈哈大笑,摆手道:“还真不是钱的事情,那些饱读诗书的先生当中,贤人就有两个,怎么可能图钱。他们啊,是希冀着进入披云山,因为山上即将出现一个名为林鹿书院的有趣地方。”
青衣小童在一旁打岔问道:“你之前说住在披云山,该不会在林鹿书院打杂吧?”
“去去去,一边待着凉快去,我跟你家老爷聊天下大事呢。”
魏檗做出挥袖驱赶的姿态,然后继续跟陈平安说道:“其实瞎子都看得出来,大骊所谋甚大,林鹿书院明摆着是要跟大隋山崖书院唱对台戏的,一旦大骊南下顺利,大隋高氏覆灭亡族,观湖书院之外,东宝瓶洲第二座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名额必然要落在林鹿书院头上。所以越早进入林鹿书院,就越有可能跻身为‘从龙之臣’。从龙,附龙,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啊。没办法,读书人想要施展抱负,经国济民,你得在庙堂上有一把椅子,否则就全是纸上谈兵。当然,挤不进官场,退一步,穷则独善其身,做好学问也不差,在地方上传道授业、教化百姓、引导民风也行,可比起前者,毕竟寂寞了些。”
魏檗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登山的时候,两只大袖摇晃不已,如两朵白云飘往山巅,看得背着书箱的粉裙女童目不转睛,想象着以后自家老爷也会是这般风姿卓然。
陈平安突然问道:“魏檗,你如今是山神了吗?”
魏檗会心笑道:“陈平安,我一直在等你问这个问题。”
青衣小童撇撇嘴,满脸不屑。山神?我还有一个统御大江的水神兄弟呢。
魏檗抬手指向披云山那边:“我如今暂时是披云山的山神。”
跟粉裙女童并肩而行的青衣小童偷偷摇头晃脑,作妖作怪。
魏檗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披云山很快会破格升为大骊的北岳。”
陈平安停下脚步,问道:“北岳?不是南岳吗?”
魏檗摇头:“就是北岳。”
粉裙女童“哇”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仰慕。五岳正神,那真是好大的一尊神祇了,何况还是大骊王朝的大岳神灵。
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嗓子后,快步走到魏檗身边,抬头微笑道:“魏仙师,走路累不累啊,需不需要坐下来歇息?我帮您老人家揉揉肩膀敲敲腿?”
魏檗笑眯眯道:“哟呵,怎么不跟我抬杠啦?”
青衣小童一脸正气道:“魏仙师!你是我家老爷的好哥们儿好兄弟,我跟老爷是一家人,那么咱俩就是半个朋友。这么说合不合适,魏仙师?”
魏檗伸手拧着这条小水蛇的脸颊,劲道不小:“调皮。”
青衣小童笑容僵硬,不敢反抗。
没法子,如果魏檗没骗人,那么如今他和老爷都算是寄人篱下,哪怕陈平安拥有山头再多,只要还身处龙泉郡,一样需要仰人鼻息。作为高高在上的山岳正神,打个喷嚏都能让辖境内的山峰抖一抖,截留灵气、挖掘山根等等行径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魏檗笑问道:“神秀山那边动静很大,哪怕今天也没有中断开山事宜。陈平安,你要不要去瞅几眼?很有意思的。”
陈平安有些期待,使劲点头道:“好啊,之前就一直想去看。”
魏檗吹了一声口哨,很快山上传来一阵声响,动静越来越大,最终一条腹部生出一根金线的巨大黑蛇游弋而至,出现在他们视野当中。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有些紧张。蛟龙之属,同类相残再正常不过,而且这条黑蛇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崭露头角,展现出了走江化蛟的资质。谱系庞杂的蛟龙之属遗种,许多修出人身并且跻身七八境甚至是九境的强悍大妖甚至连半点化蛟的迹象都没有。青衣小童经常念叨它们修行靠天赋,并非全是自身懒惰的借口,至少有一半是对的。
魏檗将那只袋子抛给黑蛇:“陈平安送你的压岁钱,不用急着吃进肚子。接下来你载着我们去往神秀山。”
黑蛇一双眼眸极为平静,没有半点挣扎抗拒,缓缓垂下头颅,表现出足够的温驯。
一行四人站在黑蛇的身躯上,翻过落魄山,从北麓下山,其间黑蛇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山神庙。离开棋墩山到达落魄山之后,性情暴戾的黑蛇已经收敛了太多。显而易见,魏檗功莫大焉。
一路迅猛推进,魏檗指着远处山脚的一群人,笑着解释:“那些是精于机关术的墨家子弟,还有几个擅长堪舆风水的阴阳家术士,都被聘请来到龙泉郡大山之中。这两拨人经常一起出现,配合得天衣无缝,是开山立派、打造神仙府邸的关键人物。”
之后在一处半山腰,他们看到几只庞大的灰色蛤蟆,肚囊鼓鼓,雪白一片,正在缓缓向山上挪动。原来它们是能够在肚子里容纳数万斤江河之水的吞江蛤蟆,到了山上,只需要对着开凿完毕的水池张开大嘴,水源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