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他们也希望,醒来时,这是一场梦,他们还在树下,喝着永远也喝不完的饮料。
他们也希望,他们只是熬夜睡着了,醒来时身上还盖着被毯。
然而,雪淋了满身,青年已然白头。
这一刻,他听到了耳边无数回响的“人间”——望见视线尽头,有人站在那里,微笑着,望向他,等待着。
——挥刀吧,吕树。
——在那浩瀚漫长的地平线后,新的方舟正在启航,白昼的光明淋遍万物,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
【“吕树,明日斩杀世界树,你希望我这最后一棋,是成功,还是失败?”】
【“……我希望你活着。”】
【“那就是失败?”】
【“活着。”】
【“……活着。”】
……
【“我不会死的。”】
【“相信我。就像凯乌斯塔的阿克托一样,每一次他的死讯传出,其实都是为了更好的回归。所以,下次如果听到我的死讯,别难过,就当是我很快就会回来。以后所有的死亡,都是我的计划。”】
……
【“让我们在结束一切的温暖的新世界重逢吧。”】
……
“啊啊啊啊啊啊——咳咳……啊啊啊啊啊!”
想做一只绿色的舟,希望终有一天能度过所有的河川与沧海,驶过春天的尽头,驶向你,驶向你们。
“骗子——骗子——骗子!!!”
路途或许会有些颠簸,有些坎坷,但不要担心,我一定会与你们相逢,在春光里,在黎明后,是无忧无虑的未来。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再也不会为你战斗了——‘坏人’——!”
相信我,我会活到很久以后,我会走遍天下,走向宇宙……也会走向你们。
“哗——!!!”
落刀的这一瞬间,吕树感知到了一双眼睛、一张尚未封冻的脸颊。
那是饱满、温热、健康的微笑,他似乎很累了,就像快要睡着了,一双眼睛回归了最初的墨色,宛如初次踏上旅途的少年。他一身白色长衫,张开双臂站在树下,像是将要拥抱春光。
那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仿佛穿着不同的服装,西装、魂猎装、实验服、白大褂、神袍……无数发色与瞳色在他身上交迭,最后化为了最初的墨黑,化为了他走出咖啡厅时的模样。他睡眼惺忪,像是熬夜没调整过来,书包里满是大学的课本,身上弥漫着咖啡的苦香。
然后,他的身上仿佛蹦出了一条魂灵,那是灯塔的模样。灯塔魂灵在他身上东看看,西看看,在无数画面里走过了无数条路,有恶龙盘旋的城池、有明光闪烁的夜空、有高耸入云的大厦、有漂浮云端的堡垒……他握着灯塔飞了很久,走了很久,亦搜寻了很久……终于,他似乎终于排除了所有错误的道路,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他露出微笑,看向自己,拿出一柄锋锐的剑刃,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心脏开出了无数朵晶莹的叶片与。
这是,他一路苦旅,最后找到的答案。
“不——!”吕树分不清这一瞬间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是一场幻觉。那个人分明仍然安静地站在世界树下,等待着刀锋。
下一刹那,他的刀也落了下去。
“轰——!!!”
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粒星火点燃,化作席卷一切的浪潮。
骤然爆发的光芒顷刻间吞没了苏明安的身影,吞没了吕树僵立的身形,吞没了远处的摄像头与直升机。它漫过世界枢纽高大的白塔,淹没了浩瀚的天空。
巍峨的世界树虚影在纯白中显现,枝干贯穿星球,根系缠绕高山,从与刀锋接触的第一点开始,它粲然崩解,化作无数飞扬的光屑。它向外奔涌,掠过天空与海洋,掠过无垠的宇宙。
星球上每一个角落,无论是都市亦或荒原,所有仰起的脸庞都在这一刹那被映亮。
凝聚了亿万生灵命运与一颗星球全部重量的神明,正在将自己归还于世界。
光芒刺向高天,穿透了星球之外的航船,掠过每一座方舟的窗舷,将漆黑的宇宙涂抹成一片无垠的白昼,浩瀚的洪流奔流、咆哮、嘶吼,仿佛一场盛大献祭最辉煌的火焰。
“哗——!”
倏而,天光大亮。
吕树立于光流的中心,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切。
是的,他能看见了。
刀锋落下的那一刻,一股庞大的能量灌入他的躯体,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漆黑的眸色,化为深沉的墨绿,视觉瞬间恢复。
苏明安将眼睛给了他。
他清晰地看见——在无尽光芒的源头,白衣的身影正在淡去,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融化在这片他亲手缔造的白昼里。那人脸上似乎还带着洁净的微笑,仿佛不是走向终结,而是赴一场期待已久的春日之约。
他看见了那人的微笑、那人轻轻挥舞的手掌。
再见。
雪在耳畔刮过,吹起吕树的白发,他仿佛正向着黎明奔去,胸中万丈山川,足下川流不息,淌过浩瀚江流。
“苏明……安……!”他伸出手,徒劳地呼唤。
这一刻,仿佛有无尽白昼拔地而起,长夜向着黎明坠落,如同黑夜里捧起的火,撕裂了苍山与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