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随后便看到了那面旗,赤色的旗帜——它曾经短暂的在大马士革的城墙上悬挂着,随后又匆匆撤去,由另一面旗帜取而代之,随后就是数不清的混乱和杀戮。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嚎啕又突然止住了。
一个举着旗帜的骑士下了马,向他们走来,声音洪亮地告诉他们,说他们已经被赎买了,现在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跟着赎买了他们的人一同走出大马士革。
只要走出大马士革,他们就能活。
在走上那条宽阔的主街时,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让他们不寒而栗——那些正是蹂躏了整个大马士革的士兵们,他们来自于各处,却有着相同的行径——也就是去做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人。
曾经的他们个个都对城内的居民有着生杀予夺之权,更可以随意地凌辱、抢劫与殴打。
基督徒几乎不敢去看别处,只能紧紧的盯着那面高举着的旗帜,在他们的眼中没有比这面旗帜更明亮耀眼的东西。
塞萨尔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卡斯托的速度,虽然厅堂中的大人们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当然,他们绝对不承认是因为塞萨尔的威胁——但他们也立下了契约,若是在之后的战斗中,他们不幸成为了塞萨尔的俘虏,塞萨尔就要免费释放他们。
而如果他们成为了其他人的俘虏,塞萨尔也要代为缴纳赎金,并且允许他们带着自己的侍从离开。
这些塞萨尔都已经答应了,他知道,或许又要有人嘲笑他的所谓的仁慈,认为他将自己的圣眷与钱财一再的耗费在这些无用的平民身上,着实是一件愚蠢的行为。
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哪里没有如同草芥般的生命被大火焚烧,被狂风卷起,被沼泽吞噬呢?他能够救得了这两千多人,难道还能继续救下去吗?
能的。
塞萨尔可以回答他们,能的,无论旁人如何嘲笑,如何轻蔑,如何认为他的救助只是无用功——他都会继续下去。这是他作为一个人的根本,更因为如果没有阿马里克一世,没有鲍德温,没有希拉克略,没有若望院长……而他又只是一个容貌丑陋,或者说普通的凡人,那么他就是这普罗大众中的一个。
而当他沦为了撒拉逊人的奴隶,或者是成为基督徒骑士的俘虏时,他难道就不会期望有个人来拯救他们吗?
任何一条生命都是珍贵的,并不论他们的信仰或者是其他外物,毕竟任何外物都是有可能被剥离的——当你身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时,你就应该意识到拯救众生便是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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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梅步履艰难的向前走着,像他们这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成为尸体的人是无法保留任何财产的,为了防止他们藏下了什么,在被投入监牢之前,他们都被剥得只剩一件内衣,女人们横遭羞辱,男人们也遭受了鞭打,或者是其他刑罚,再加上城中食物匮乏,他们都已经好几天食水未进,但对于生的渴望,还是让他们坚持着,挣扎着往前走。
艾梅的脚踩在地上,她的鞋子和袜子都被抢走了,而她原先是一个商人的妻子,没有受过这样的苦,脚底柔嫩,现在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无数锥子锥过她的脚底。
她根本不敢去看自己的脚,而是一手拉着自己的“大女儿”,一手扯着自己的“小儿子”,背上还背负着一个,人们都说这是奇迹,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竟然还能保住这么多孩子。
只有艾梅知道,除了背上的这个,另外两个孩子都是其他人的,大点的女孩儿是她在废墟中捡的,小点的儿子,则是另一个妇人托付给她的——那个妇人已经死了,但艾梅必须感她的恩,因为在艾梅因为焦灼而没有奶水的时候,她喂养了艾梅的儿子。
而在监牢之中,也有很多人让出了自己私藏的食物,这两个孩子才能活下来——虽然他们那时候都说,自己快要死了,食物留着也没用,但也有自私的人会在死前吞下所有的东西,只求能够苟活一会儿就苟活一会儿。
而艾梅也向他们发了誓。如果她能活着,或者这些孩子能够活着出去,会为他们做一场赎罪弥撒,要知道和他们关押在一起的人中没有基督徒的教士,他们第一时间就被伊本找出来杀了。
因此人们离开人世的时候,只能向身边的基督徒祈祷,他们满心惶恐,担心自己升不上天堂。
但按艾梅来说,单凭着他们最后的一丝善念,无论过往有多少罪孽,也已经赎清了。可是有了她的承诺,那些人便安心了很多,而艾梅也一一将他们的名姓记载了自己的长内衣里,没有笔就只能咬破了手指头用血写。
同时,这些字母也如同烙印在她的灵魂中,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而就在人们可以遥遥看见大马士革的城门时,她的膝盖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她还以为是小儿子走不动了,但一低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女孩,她睁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艾梅。
艾梅感到了一阵愕然,她抬起头来,却只见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撒拉逊女人正拉起头巾,匆匆逃走,可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就被抓住了。
有那么一会儿,艾梅觉得她并不是无意中泄露了踪迹,而是故意为之。毫无疑问,她马上引起了士兵们的注意,他们向她冲了过去,把她抓住,然后拖进了一处房屋,后面她将会遭受怎样的待遇,不必去想,艾梅只能依稀感觉到,她最后的目光还是投向了自己。
女人咬紧了牙齿,掀起了长内衣,兜头盖脸的将那个女孩罩在了自己的双腿下,她可以感觉到那个女孩也在浑身颤抖。按理说,像这样年纪的孩子根本不懂得什么,但她始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并且竭尽全力跟随着艾梅的步伐,踉踉跄跄的前行。
这个女孩的出现仿佛是种讯号,也不知道从哪里多了那么多孩子——这个城市中竟然还有那么多的孩子。
他们从四面八方,从各个角落和阴影中,被自己的亲人或者是相识的长辈推了出来,这些长辈甚至故意弄出了动静,以吸引士兵的注意力,好让这些孩子们奔跑到基督徒的队伍中,他们之中最年长的也只不过十来岁,而他们也已经背负起了将比自己更幼小的孩子带出险境的任务,艾梅甚至看到了一个还不到她腋下高的孩子连滚带爬的冲出来,两个胳膊肘下各夹了一个,腿上还有一个紧抱着他的膝盖。
而这两千多名基督徒也出乎意料的保持了一致。
他们掀起双臂,或者是披散下头发,拱起脊背,尽可能的将这些孩子隐藏在人群中,有些士兵看到了却转过了脸去,或许他们良心未泯,但也有些士兵,尤其是那些突厥人,他们冲了上来,想要拖走这些孩子,但一股力量笼罩住了他们。
是塞萨尔,他从圣人那里得来的恩惠,不仅仅庇护着天主的骑士,也同样庇护着天主的子民——哪怕这里的子民曾经以他的名义彼此厮杀也是如此。
士兵被推了出去,跌倒在一片碎石瓦砾中,他的朋友不但没有去救他,还发出了哈哈的笑声,但这也威慑住了一些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他们站住了,脸上阴晴不定。
而此时,塞萨尔所带的骑士以朗基努斯为首,一同呼唤出了自己的圣人,并且拔出了长剑。
然后,不仅仅是孩子,就连女人,老人也被推了出来,士兵们叫嚷起来,却不敢继续靠近。
城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看守城门的卫兵并不是大马士革人,而是从霍姆斯带到这里来的,而能够看守城门的战士,当然是霍姆斯的总督伊本最信任的人。
可是在此时,他也难以与这个基督徒骑士对视,他感到羞愧,又感到恐惧,最终,他颤抖着嘴唇,让开了通道,而一走出大马士革的城门,塞萨尔便看到了鲍德温,他们的旗帜,白色的和赤色的,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看到塞萨尔身后的人,鲍德温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
而他身后的骑士——塞萨尔和他的正在迅速的围拢上去,在大马士革城与这些悲惨的平民之间形成了一道钢与铁的屏障,直到此时,才有人放声痛哭起来。
鲍德温无言的抱了一下塞萨尔的肩膀,而不远处的理查则吱了一声:“我说塞萨尔什么时候能够改改他的坏毛病,”他感叹道:“他简直就像是那些渴望着成家的公鹅似的,拼命的往家里捡蛋。”
腓力二世无言以对,而小亨利哈哈的笑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