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还有多少基督徒?”
“还有两千三百六十七个。”
塞萨尔的神情微微凝固,伊本如此轻易的便答出了这些基督徒的数量,很明显,他已经把他们全部点好,只等着开战的时候,把他们尽数处死一个不留,而且据他所知,原先大马士革中的基督徒应当还有四五千个,就算他们没有被全部抓住,有几个漏网之鱼,数字也不可能如此悬殊,只能说之前伊本就已经杀了一些人。
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我想要赎买他们。”
“没门。”伊本毫不思索地说着,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塞萨尔的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沮丧的神色。他站起身来环视周围,视线从一张一张的面孔上扫过,“巴斯蒂……科蒂亚克……米斯蒂斯拉夫……梁赞……库都不丁……阿吉斯……”
他一一点过了那些人,而被点到的人无不露出诧异之色,因为对方竟然准确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基督徒内必然在城中有奸细,这点他们都知道,但能够将他们如数家珍,那就是极大的难堪了。这意味着伊本对城中的掌控并不如他所宣称的那样周密完全,伊本更是勃然大怒,他径直从矮榻上跳了起来,咬着牙,对塞萨尔怒目而视。
“看到你有这样多的朋友,我也为你高兴,霍姆斯的总督。”塞萨尔冷淡的说道,在这里,他并不需要用到尊敬的称呼——毕竟从身份上而言,他的身份应当高于伊本,毕竟伊本还未能成为一个苏丹,他甚至不是大埃米尔。
“首先我要感谢你告诉了我基督徒的数量,那么我就可以按照这个数字来计算他们的赎金了。”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赎走他们。”
“我说的并不是金子,而是性命。”塞萨尔平静的说道,他的声音在厅堂中回荡,不急不徐,却充满了力量。“据我所知,人人都爱发誓,但从我的口中很少吐出誓言。
因为我始终觉得,一个诚实的人应当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兑现,但在这里我却要立个誓言。霍姆斯的总督以及在场的诸位,我无法计算过去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受害,但从此刻起,这两千三百六十七条性命都挂在了诸位的颈项间,他们是一条绞索,而末端则握在我的手中。”
这句话一落地,顿时引发了一阵极大的鼓噪声,一些性情激烈的将领和酋长甚至拔出了弯刀,威胁性的在空中挥舞,更有些人踏出一步来,要求与塞萨尔决斗。
塞萨尔却只是闭上了嘴,等着他们自己安静下来,这样的无动于衷要比大喊大叫更有威慑力——塞萨尔一直等到周围的声音全都低了下来才继续说道,“我无法知晓他们的所在,凭我一己之力,也无法将他们全部带出大马士革。
但在我们打下了大马士革后,我会进行统计,无论他们是在战火中死去,还是不幸被战斗波及,又或者是如您所说的那样——成为了恐吓我们的手段。”他注视着伊本,“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哪怕他们只是自己病死了,饿死了,或者是因为恐惧而死,我都会把他们算在你们的头上。
每个人的性命都需要用同等的代价来偿。先从你们开始,而后是你们的家人,眷属和士兵,直到满了这个数。”
当有人意识到塞萨尔说了的什么时候,他下意识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的笑声单调了些,似乎并没有人附和他。
他有些不太理解,他正是阿吉斯,刺子模的苏丹派来的儿孙之一,苏丹有着成百上千的儿孙,他们俩是最不受看重的——苏丹将他们派来也只是为了一探叙利亚地区的虚实。毕竟让他们忌惮的努尔丁已死,如果撒拉逊人和十字军打的两败俱伤——剌子模的苏丹也一样会滋生出拓展领地的欲望。
也因为来到了大马士革后,很少有人提起之前的那个基督徒骑士,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除非想要故意激怒伊本,不然很少会有人说到这个年轻人,他们对塞萨尔并不了解,当然也不知道他过往的事迹。
“我知道了你们的名字,也记住了你们的面孔,我会一直一直追索下去,”塞萨尔用那种平稳到令人胆颤的声音说道,“直至今日我也只有二十四岁,若不是天主有意召唤,不然的话我还会在这里停留很久,直到我的账本上最后一笔账目也能够一笔勾销,不然的话我永远不会停止这份工作,这或许会耗费一些时间,但我想我还是能做到的。”
刺子模的使者觉得不可能,但塞萨尔话语中的一些东西又让他不寒而栗,他不明白:“那只是一些平民,难道其中有你所爱的女人吗?”
“我爱着所有的基督徒,或者说我爱着所有无辜的人,无论他是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塞萨尔说,事实上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所说的必然不会是一句空话。如果说他在塞浦路斯的“七日哀悼”,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是那种懦弱,畏缩或者是瞻前顾后的人,那么当初他留在了瘟疫横行的伯利恒,甚至为此受到了教会的惩罚,差点被驱逐出整个基督徒社会的事情,也已证明了他对那些平民的看重。
那么是否可以用这些平民来逼迫他做出一些让步呢?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伊本打消了,对方虽然仁慈,但绝对不是一个蠢货。
但要说厅堂里的那么多人,就这样接受了他的勒索,无论是谁都会觉得羞耻难当。
而就在这片寂静之中,一声清脆的叮当声打破了人们的沉思。
一些人不悦的低头望去,才发现这声“叮当”竟然是来自于一枚弩箭——不知道是谁设法将弩弓带进了厅堂,又或者是趁着塞萨尔说话的时候,命令门外的卫兵送进来的。总之,对方没有直接射向塞萨尔,或许他担心这会引起伊本的不悦。
不管怎么说,塞萨尔现在还挂着一个恩人的名头,但这枚弩箭却射向了他身后的朗基努斯,这个骑士虽然看似寻常,但与塞萨尔寸步不离,一看就知道是个受看重的骑士。
如果塞萨尔一边在大放缺词,一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侍从狼狈不堪的死去,那就太可笑了——他们不但要把他从这里赶出去,还要剥掉他的盔甲,收缴他的马,让他赤着脚如同个罪人般的徒步走出大马士革,这还是看在他曾经救过霍姆斯总督伊本的妻子的份上。
但正如传说中的那样,圣洁的白光倏忽而至,塞萨尔身后那个黑瘦的侍从站得笔直,眼睛都不曾闭一下,那种傲慢的态度反而让射出弩箭的人变成了一个小丑。
不仅如此,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朗基努斯足尖一挑,挑起了那枚弩箭一把抓在手中,而后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他随手甩了出它,并且准确的命中了那个暗算者的咽喉。
“不知道暗算自己的恩人,是否算是撒拉逊人的美德之一。”
他嘲讽的说完,又退后一步,继续去做那个恭顺的仆从了。
而整个过程中,即便有人已经跪下,祈求先知的启示,却还是没能阻拦这场迅疾的报复。
“我的报复不会比弩箭更慢,”塞萨尔向着门外走去,厅堂很大,但他走的也不慢,“我会追着你们。无论你们逃到哪里,印度也好,冰岛也好,埃及也好。
你们到了哪里,我的军队就会到哪里,我不在乎时间,也不在乎精力,更不在乎为此付出的代价,你们将日夜奔逃,难以安寝,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你们的亲戚,你们的朋友,你们的子孙也都会如此——你们行走在街道上,人们会避开你,如同避开一窝会惹来麻烦的虫子,你们无法经商,也无法从军,你们的爵位、领地和士兵在我面前都不值一提,我会用尽各种手段好让这里的冤魂得以安息。
是的,诸位,我用来赎买的正是你们的性命,这是我立下的誓言,我希望你们不要去尝试。但如果你们尝试了,我也就兑现我的誓言。”
从总督的宝座距离大门大约有一百步,而这一百步是那样的短暂,而是那样的漫长,每个人都在心中激烈的思考着,他们有些不信,但若是他真的这样做了呢?他的名声难道就只在平民和奴隶之间传播吗?
当然不是,只是要接受这样的恐吓,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们不断的望向伊本,仿佛要看他要做出怎样的决定,伊本会畏惧吗?伊本会迟疑吗?毕竟杀死所有的基督徒原先就是由他先提出来的。
如果对伊本毫不了解,塞萨尔未必会采用这种激烈的手段,但从莱拉这里,他知道伊本并不是一个如同萨拉丁般值得人们钦佩和顺从的枭雄,相反的,他如此时许多的苏丹或者是哈里发,是被有心人推向这个位置的,他本身并不具备有多么杰出的才能,能够得到大马士革,完全就是雷蒙作茧自缚。
但他也并不能确定伊本是否会答应,可至少塞萨尔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毕竟谁也无法预料一个疯子会做什么,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伊本。
他安静的等待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立下的誓言,必然会兑现。
大门打开,又在伊本的呵斥下迅速关闭,人们只听到了里面的争论、恐吓、诅咒、许诺,甚至讨价还价。
门外的卫兵最后所能知道的就是那两千三百六十七个基督徒被释放了,从囚禁了他们好几个月的废墟中,他们被士兵驱赶着,悲苦地哭泣着,脚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末日——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无论是伊本还是看守他们的人,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恶意,他们只希望死的时候不要太痛苦,以及能够死在一起。
这样他们上天堂的时候,或许还能手握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