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开拔(下)
亚拉萨路的大马士革之门被缓慢地打开,晨光璀璨,万里无云,一眼望去,灰白色的大路似乎能够直抵人们心中的天国。
最先走出来的不是任何一个士兵或者是君王,而是超脱于凡俗的修士与教士,他们代表着天主的无上荣耀与超绝权柄,来自于圣墓大教堂、圣殿教堂、圣雅各教堂、圣保罗大教堂等等——但凡在亚拉萨路或是周边城市的教堂和修道院的代表们群聚一堂,各自捧着最为珍贵的圣物,挑着香炉,举着圣像走了出来。
而其中最为令人瞩目的是巨大的十字架——镶嵌珠宝,通体鎏金的大十字架只是存放圣物的圣物匣——它和真正的十字架(刑具)一样巨大,需要好几个修士抬着。
另外一件暂时不为人所指的圣物则折迭起来,藏在塞萨尔的盔甲里。
这些圣物都是真的,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伪造品,可惜的是,塞萨尔无法感受到希拉克略和鲍德温曾经向他描述过的那种幸福感。
如果一定要他说的话,他仿佛置身于一股无形的河流中,他像是其中的一股水流,又或变成了坚实的河道。
他被它们裹挟,也被它们收容,同时也在裹挟和收容,那种感觉说不上的奇妙,甚至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位可敬的多玛斯先生——他高昂着头颅,穿着洁白的圣衣,挺着胸膛,举着一样奇特的圣物,从他身边走过,他定睛一看,几乎要叫喊出来,这不是他十来年前用来打扫圣墓大教堂的拖把和小桶吗?
那时候他仍然不确定这个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什么超脱于凡俗的力量,才决定在圣墓大教堂苦修,一来,是为了能够让更多人目睹他的修行,二来也是为了熟悉这个将来可能与鲍德温单独接受试炼的地方。
在他被迎接回圣十字堡的时候,虽然被拿去了小桶和拖把,但他认为那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噱头罢了。
就如他的那个世界,许多受人追逐的明星也只能说是昙一现,而时尚的潮流总是瞬息万变。
当他被大绝罚的时候,他甚至以为圣墓大教堂的多玛斯教士会立刻与他断绝关系,他或许会宣称自己受了魔鬼的诱惑和欺骗,这种事情在被绝罚的人的亲属和朋友中非常常见。
没想到的是,多玛斯不仅用物理方式保证了小桶和拖把在圣物室中的位置,今天他居然还堂而皇之的把它拿了出来,一手擎着拖把,一手举着小桶走在游行队伍中,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有多么滑稽——不像是个教士,倒像是个仆人。
也因为拖把和小桶的形状太奇特了,他没法给这两件圣物打造圣物匣,只能另外打造了一个差不多形状的外壳,把它们包裹起来,并且鎏金包银,镶嵌宝石。
有几个刚从冰岛或者是更偏僻的地方来的朝圣者有些不明所以,他低声询问身边的朋友,这两件圣物怎么……那么奇怪,一个看上去像是个翻过来的头盔,另外一个看上去则像是一柄裂开的长矛。
他的朋友也不是很明白,直到他身边一个来自于伯利恒,对小桶和拖把知之甚深的朝圣者给他做了科普,他才恍然大悟:“那我可得买一份圣物的碎片回去,”他信誓旦旦的说道,朝圣者们见过了不少死圣人和他们留下来的用具。“但这可是活圣人呢,你见过活圣人吗?至少我没见过,所以无论如何多少钱,他都得想办法弄一件回去供奉在他们的教堂里。”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便遭到了制止。“别了吧。”一个朝圣者抱怨道,“几乎每天都有人从这里购买这两件圣物的碎片带回去,可你看看那个拖把,一根布条也没少,一个缺口都没漏。
那个小桶更是完完整整,干干净净。
那家伙准是在圣物室的后面藏了十七八个桶的碎片,十五六柄拖把的布条等着我们去买呢。要我说,你倒不如多给看守圣物室的教士一些钱,让他允许你在小桶和拖把这两件圣物的面前多祈祷一会儿呢,我听说有不少人因此得到了拯救,他们的疾病痊愈了,精神也变得健旺。
还有个女人,人们说她是中了魔,灵魂被拘禁,躯体则被魔鬼趁机窃居,结果她的家人了很大一笔钱,把她引到这两件事物面前,让她碰了碰拖把又亲吻了水桶,她就突然好了,真的好了—她歇斯底里地大笑了一场,随即便恢复了神志,诚恳的感谢了引她到圣物前的教士和她的亲朋好友。
她是被抬着进来的,却是自己走着出去的。
这一幕我和上百人都亲眼目睹了,千真万确。”
“哎呀,如果是我,我说什么也要趁机从那柄拖把上拽一根布条走。”水桶是木头加铁条箍的,除非是那些受了赐福的骑士,普通人只怕没办法伸手把它掰一块下来。
但拖把上的布条却很有可能。
“哈!这些教士们狡猾着呢,就算是那些了大钱的恩主,也只能伸出唇去吻一吻,伸出手背去擦一擦,其他的部分可还被他们牢牢地把握在手里呢。”
那个朝圣者绘声绘色地说道,还比划了一下教士的姿势——也就是,他们会把拖把的布条部分夹在胳肢窝里……然后双手把着木桶的边缘,将口子朝向朝圣者。
塞萨尔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下,这种场景实在是太令人尴尬了。
而他身边的理查已经咧开了满口的白牙,笑个不停。
幸好这样的折磨并不长久,毕竟他们是跟随在教士和圣物后面徒步出城的,而周围人的议论很快便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之后虽然也有人提起了水桶和拖把,但不至于讨论的那么激烈。
国王腓特烈一世倒是一言不发,塞萨尔还以为他没听到呢。没想到第二天还未正式开拔,他就派了侍从来向塞萨尔索要一缕头发,塞萨尔难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个侍从正是腓特烈一世的长子小亨利,他望着塞萨尔,波澜不惊,无所谓地道:“给剪一缕吧,我好带回去给我的父亲交差。”
塞萨尔还不甘心,犹自挣扎:“我不久前还在被教会绝罚。”
“以撒教公会判定耶稣的罪名是渎神。”小亨利干巴巴的说,塞萨尔顿时木然,与这些君主和领主接触下来,他发现越是上位者,越是不会在乎教会——尤其是罗马教会的种种威逼和要挟,他们的做法与另一个世界的君主和统治者完全一致,宗教并不是他们身上的枷锁,而是他们用来统治民众的手段。
这点他和鲍德温和希拉克略都曾经讨论过,而此次远征,他又遇见了理查和腓力二世,他也曾经试探性的询问他们对教会的看法——毕竟这个世界的教会可不是另一个世界的教会,这个世界确实是存在超乎凡俗的力量的。
依照普通人的想法,他们应当更加敬畏和服从于教会才对。
况且他们之前也听说过,确实有骑士或者是教士被教会大绝罚后日益沉沦,难以重新振作的事情发生。
理查的回答是摇了摇头,擦过蜂蜡,亮得犹如铜丝的红卷发波动得犹如一团色彩鲜艳的蓬草,“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确实说过一些亵渎的话,做过一些狂妄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