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在村里碰壁,他没有明确的仇恨目标,但马伟昌不一样了。
他觉得,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点头,马伟昌根本没法在西坪沟做生意,更不可能赚这么多钱。
现在姓马的居然过河拆桥,简直不是人,他一定要让马伟昌付出代价。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转头就听说了上面要在附近搞一条公路的事情,如果这件事真的落地了,那整个西坪沟,包括他苗东方在内,对马伟昌而言就弃之如敝履了。
两方因素迭加下来,他开始谋划,怎么才能合理的害死马伟昌,把他的财产占为己有。
他先是想到了自己老婆金翠萍自杀的事,觉得也可以把马伟昌伪装成自杀,这样就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
但好端端的一个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自杀了,肯定得有合理的理由才行。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个普通人污蔑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坏人。
这个办法,是他在那某个不能说的年代里学会的。
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苗根的女儿葛芳芳身上。
在他的计划里,原本这件事就是要拉拢苗根的,毕竟能合法继承财产的人只有她。
而且他其实已经发现了一些可以说动苗根的端倪,就是胡淑珍之前问过他,女儿和马伟昌是不是闹啥别扭了,今年过年之后,马伟昌来他们家过夜的次数少了很多,对苗根也没那么上心了。
当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后面想想,可能两人之间出什么问题了,这不就正好能被自己利用吗?
除此之外,还得找一个人来帮自己把马伟昌给弄晕,并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因为他没有这个体力来独立完成这件事。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先前医生给开的止痛药很快就吃完了,他就去镇上的卫生院,借口自己头痛难忍,让医生给开药。
这也是为什么他家里面有这么多头痛粉的药盒。
他起初想到的是苗壮,但马上又否定了,因为苗壮身材矮小瘦弱,而且做人没什么骨气,就喜欢小偷小摸。
这事如果被他知道,那早晚要穿帮。
所以最佳人选自然是人高马大的苗铁军了,加上他本就对苗铁军有恩,自然就更有把握了。
后面的犯罪计划,和前面几人交代的大差不差。
这也是他根本无法狡辩的原因,别人都交代完了,你死扛着不说,没有意义,只会让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不好过。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苗根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还和他玩心眼,要他写一张字据,说万一被警察查出来,她不想坐牢。
苗根的蠢,就像是多年前看着黄老板立字据的苗东方和村民们一样。
苗东方很清楚,真的东窗事发,这张字据屁用没有,该坐牢还得坐牢。。
何况他现如今重病缠身,万一活不了,到时候就死无对证,苗根拿的就是一张废纸。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张字据居然会出现在史健的手里。
更麻烦的是,史健是在他们的计划即将“收尾”的前夕跑来敲诈勒索。
不给钱,计划将功亏一篑。
给吧,他又没钱。
而且史健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所以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史健除掉了。
他先答应,稳住对方,然后趁其准备离开时转身,一锤子冲着史健的脑袋砸了下去。
那张字据被他一把火给烧了,史健的尸体也埋了。
他本来打算自己埋的,但只是把尸体拖进里屋,把床挪开,就让他气喘吁吁心脏狂跳了。
没办法,他只能去找苗铁军帮忙。
苗铁军本就粗心,他则是慌了神,两人都没想到搜一搜史健的尸体,就这么匆匆掩埋了。
史健一死,让他意识到了,再不动手可能一切努力就都得付之东流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七月二十七号的晚上,守在村委办公室的他拨通了马伟昌的手机号。
促使他尽快动手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发现,二十六号那天开始,派出所对这起失踪案,突然又上心了很多。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赵亮把事情说给了周奕听,周奕提了一些意见。
二十七号当天晚上,他把马伟昌骗到了采石场。
而他骗马伟昌过来的理由,还是葛芳芳,他说自己在采石场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滩血迹,还有一只孩子的鞋子。
他谎称自己没和任何人说,也没报警,因为万一孩子真的是在采石场出的事,到时候报了警,警察要采石场停业整顿,那就麻烦了。
所以他让马伟昌赶紧过来看看,让他拿个主意。
其实这个借口有很大的冒险成份,万一马伟昌直接报警的话,那事情就全黄了。
但他赌的就是马伟昌喜欢重要的事自己做决定的性格,二十二号那天去安桐就是,平时发工资也是,他早就摸透了这人的脾气。
果然,马伟昌二话不说就来了。
结果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人弄死后再吊上,也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经验,当年金翠萍死的时候,他听检查的老医生这么说过。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当警察发现孩子的鞋子和沾血的内裤后,自然会认定为马伟昌“畏罪自杀”。
只要等案子一结,苗根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继承马伟昌的遗产了。
他也就能得救了,虽然那张字据没了,虽然苗根可能还有别的心思。
但他现在不在乎,他只想着快点去看病,因为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几天晚上,他半夜突然醒来,看见金翠萍站在他的床边,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知道,金翠萍想带他走。
可他不想死,他还没活够!
“我打听过了,这种病最好是去省城看,省城的医生水平厉害。”苗东方有些不甘,又有些绝望地说道。
周奕语气淡漠地说道:“苗东方,你的情况,去哪儿都没用了。”
听到这句话,苗东方没有惊愕,也没有发呆。
而是嘴角露出了一抹似哭非笑的苦笑,他大概是早就已经意识到这点了。
但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线活下去的生机,都会不顾一切。
就算连那一线生机都没有,人也会自己画个饼,给自己吃。
这就是人性,生死关头,只求苟活。
正因如此,那些超越人性,那些在生死关头能奋不顾身舍己为人的,才是真正的伟大。
就像那个下水救人的快餐店老板一样。
苗东方双眼无神地望着天板,声音干瘪的说道:“我还没去看过大海呢……”
周奕没有再看躺在那里的他,而是扭头对李凌龙说道:“李局,我没什么想问的了,其他细节方面的问题,就麻烦川哥再跟进一下吧。我想出去透透气。”
李凌龙点点头:“去吧,辛苦你了。”
周奕走出羁押室,往楼下走去,他想给吴永成打个电话,告诉他这边的事情结束了,自己准备明天返程。
刚走到楼梯口,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人顺着楼梯往下爬。
葛芳芳爬得十分小心翼翼,当看见周奕的时候,动作顿时就停住了。
她用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叔叔,那战战兢兢的样子看得让人心疼。
“芳芳,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啊?”周奕走过去柔声问道。
“我……我想妈妈了……”
一句话,让周奕心头一颤。
她根本不知道,也不理解那个她最爱的,心心念念的妈妈,对她做了什么。
周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只能过去抱起了孩子,柔声说:“芳芳,你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以后要学会独立知道吗?”
他知道这种话很苍白,但他不想去骗孩子,让她抱着更大的希望再产生失望。
小女孩好奇地问:“什么是独立啊?”
“嗯……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总想着找妈妈。”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差点让他破防。
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我一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呀,我不会烦妈妈的,我就是想她了,想抱抱她。”
周奕眼圈一红,顿时扭过脸去。
没想到,小女孩却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摸,说道:“叔叔你别哭,是芳芳做错了什么吗?”
就在这时,昨晚的那个女警从楼梯上匆匆跑了下来。
一见周奕抱着孩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哎呀妈呀,我这就去倒点热水想给孩子擦擦身子,没想到一扭头就不见了,可吓死我了。”
“没事,孩子挺好的。”周奕强颜欢笑着把孩子递了过去。
葛芳芳也不哭也不闹,而是乖巧地冲周奕挥了挥手:“叔叔再见。”
周奕也挥了挥手,目送着女警抱着她返回楼上,他感觉眼睛有点发烫。
……
县局的一个角落里,周奕蹲在坛边准备抽烟。
他刚给吴永成打完电话。
吴永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买好票了说一声,到时候大伙儿去接你们。”
可摸遍了全身,都没有摸到烟盒。
这才想起来,烟跟打火机都在医院的时候给了周向东。
正要起身离开,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还递来了一支烟。
他抬头一看,是李凌龙。
“来一支?”
“谢谢李局。”
李凌龙给周奕点上烟,也学着周奕蹲在了坛边上。
这大概是这位年轻的县局局长第一次如此不拘小节吧。
“李局,刚才忘记问了,苗东方逃跑时带的那支猎枪……”
周奕话音未落,李凌龙就说道:“放心吧,找到了。那个撞了他的司机今天早上主动去就近派出所报案了,他说当时撞到苗东方的时候,他身上背了个包,后面送人去医院的时候急匆匆的,包就忘在了自己车上。他又急着办事,一直没注意。今天早上才发现那只包,里面除了有八百块钱之外,还有一支双管猎枪。他怕出事儿,就赶紧主动送去派出所了。”
周奕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别的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一些细节他都回答了,和另外几个人的供述都对得上,可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了。”李凌龙抽了一口烟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刚给我们吴队打过电话,应该明天就走吧。”
“这么着急?”李凌龙惊讶道,“你们宏城那边有事?”
周奕笑了笑:“那倒没有,吴队说宏城现在太平无事。”
“那不就得了,多待几天呗,咱这儿虽然没什么特色美食,但家常便饭还是得吃啊。再说了,你总不能让我们请客的面子都不给吧?好歹我也是个局长,饭都不吃一顿,你让杨川他们怎么看我?”
李凌龙拍着他的肩膀说:“吃个饭,吃个饭再走,到时候我让杨川直接送你们去市里。”
周奕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要不这么着吧,你一会儿直接开辆警车先回去休息,然后明天中午,就在我们这斜对面的那个北方饭店,你把你女朋友和她父母都请过来,我再喊沙草镇的陈所长他们一起,大家吃个饭,怎么样?”
“下午,我让杨川送你们去市里,我给安排个机关的招待所,第二天你们再去坐火车,也不耽误。至于你老丈人丈母娘,到时候我亲自送他们回去,保证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李凌龙豪爽地说。
“带他们,这不合适吧?”
“怎么会,我听陈所长说了,你岳父岳母是大好人,能请他们吃饭是我李某人的荣幸。”
周奕看着李凌龙的样子,突然笑了笑。
李凌龙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有,我就是笑李局您这豪迈的语气,越来越像周队了。”
李凌龙一愣,摆摆手道:“嗨,像周队也没错,天下警察是一家嘛。”
他站起来,拍拍周奕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让杨川给你车钥匙。”
“行,那李局,明天见。”
“明天见。”李凌龙说着,一瘸一拐地离开。
周奕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怎么一瘸一拐的?
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了,李局腿麻了。
他刚想笑,突然发现,自己腿也麻了……
……
武光,凌晨,海边。
距离岸边几海里的地方,一艘普通的渔船正在慢慢往就近的一个码头驶来。
这种渔船在武光的海边很常见,吨位不大,都是私人渔船,去近海捕鱼的。
一个小胖子正站在甲板边上,往海里面撒尿。
此刻天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升起。
小胖子显然还没睡醒,眯着眼睛一边尿,一边微微摇晃。
尿着尿着,他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船身。
他提上裤子,好奇地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
光线昏暗,他只瞧见水里好像有一团东西,从船身边缘飘过去。
由于船在往码头开,所以那个东西很快就滚过去,消失不见了。
可只是一眼,胖子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血都凉了,头皮发麻,白毛汗蹭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因为这团东西在随着水面起伏不断翻滚时,他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无比惨白的脸,瞪着死鱼般的眼睛。
这张脸转瞬即逝,马上就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大海里。
胖子浑身颤抖,因为那张脸如鬼魅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突然觉得裤裆里暖洋洋的。
刚尿完的他,居然又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