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往前凑了凑,鼻尖已隐约闻到酒馕缝隙里透出的辛辣气息,与旧友描述的“酒精味”颇为相似,却又多了几分纯粹。
“老丈不妨一试。”
温禾说着,打开酒馕封口,将里面透明的液体倒出少许在随身的银勺里。
这银勺是齐三特意为他备的,平日里用来盛些小食,今日倒成了验药的工具。
“您看,这酒精清澈无杂,涂抹在伤口上能快速杀除秽气,比火酒温和些,却更管用。”
周围的村民也好奇地围上来,伸着脖子盯着银勺里的液体。
这东西看着像井水,闻着却比村里酿的烈酒还冲,谁也不信它能治病。
孙思邈却没轻视,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根干净的丝线,蘸了少许酒精,先是轻轻擦过自己手腕处的皮肤,只觉得一阵清凉刺痛,随即又很快消散,没有火酒那般灼烧的痛感。
他又将线凑近伤口旁的空气,能明显感觉到那股淡淡的腥气似乎被压制了几分,当即眼前一亮:“没错,这便是长安传来的酒精,纯度竟比我那位旧友带给贫道的还要高!”
温禾,随即笑道。
“晚辈也是偶然得了此方,让身边人提炼了些,出门时随身带着,以防遇到外伤感染的情况。今日能帮上老丈,也是机缘。”
孙思邈连忙对温禾拱手:“多谢小郎君!有此物在,这娃子的性命,至少能多三成把握!”
他行医多年,见多了因外伤感染而丧命的百姓,深知这酒精对医者而言,堪比救命利器。
温禾当即示意身后的随从取来干净的麻布,将酒精倒出少许浸湿。
孙思邈接过浸满酒精的麻布,先是仔细擦拭了自己的双手,又用酒精反复消毒了方才用过的小刀,才小心翼翼地拆开村民腿上的旧包扎。
之前虽已割去腐肉,可伤口边缘仍有些泛红,隐隐有渗液,若不及时处理,怕是又要腐坏。
他用沾了酒精的麻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动作轻柔却精准,又将少许酒精小心地滴在伤口边缘。
地上昏迷的村民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却依旧没醒,额头上的冷汗却比之前少了些。
看着孙思邈这熟练的动作。
温禾再一次觉得自己小觑了古代的医者。
只是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知识。
在这样满是细菌的环境下做外科手术,若是在他原本的时代,只怕要被告上法庭了。
但温禾没有开口阻止。
他只是一个外行罢了,若是贸然开口,只怕会惹恼了这位孙道长。
“秽气已经镇住了。”
孙思邈松了口气,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研磨好的黄绿色药粉。
“这是贫道用金银、蒲公英等草药配的生肌药,再配上酒精,明日若是能醒过来,便能慢慢好转。”
说着,他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重新用干净的麻布缠好,还特意叮嘱一旁的村民。
“记得明日此时来换药,若他醒了,先喂些温粥,不可吃油腻之物。”
周围的村民顿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看向温禾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刚才他们还觉得这少年是外行充内行,没想到竟真的带来了能救人性命的奇药。
温禾站在一旁,看着孙思邈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又细心叮嘱村民,眼神里满是敬佩。
这位老者不仅医术精湛,更有一颗体恤百姓的仁心,全然没有半分神医的架子。
看来自己应该是没有找错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裤脚沾满泥土的中年汉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对着孙思邈连连磕头,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眶通红。
“谢谢孙道长!谢谢您!这是俺家娃子,前儿个上山割草被野狼咬了,找了三个郎中都说没救了,俺都快准备后事了,是您给了娃子一条活路啊!”
汉子身后,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也抱着孩子的另一只手,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衣襟:“孙道长,您是活菩萨啊!俺家就这一个娃,要是没了他,俺们两口子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她也跟着跪了下来,拉着汉子一起,对着孙思邈不停地磕头道谢,连话都说不完整。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附和:“是啊孙道长,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前阵子张婶的咳疾,也是您治好的,您可是我们三田坝村的大恩人啊!”
孙思邈连忙上前,伸手去扶那对夫妇,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快起来!快起来!治病救人本就是贫道的本分,何须如此大礼?娃子能有转机,也多亏了这位小郎君带来的酒精,你们该谢他才是。”
说着,他侧身让开,将温禾让到身前。
那对夫妇闻言,连忙转过身,又要对着温禾磕头。
温禾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们,语气温和:“大叔大婶不必多礼,我也只是碰巧带了酒精,真正救了娃子的,还是孙道长的医术,你们快起来,别让娃子看到了难受。”
汉子站起身,依旧激动得浑身发抖,抹了把眼泪道:“不管咋说,您和孙道长都是俺家的救命恩人!日后您要是有任何用得着俺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俺绝不含糊!”
妇人也跟着点头,不停道谢,眼神里满是感激。
温禾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坚定了要请孙思邈回长安的念头。
这样一位心怀仁善、医术高超的医者,若能将医术传承下去。
定能救治更多像这样走投无路的百姓。
待那对夫妇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离开。
孙思邈才转头看向温禾,语气诚恳:“小郎君不仅带了救命的酒精,还这般体恤百姓,贫道实在敬佩,方才小郎君说有要事相商,不妨随贫道到庙里细说?”
“也好。”温禾点头笑道,脚步轻缓地跟着孙思邈走进破庙。
庙内陈设极简,甚至可说简陋。
褪色的泥塑神像立在角落,供桌边缘缺了一块,露出斑驳的木茬。
地面扫得干净,却坑洼不平,靠墙处铺着一层晒干的干草,上面迭着一床打了补丁的旧床铺,旁边放着一个半旧的药箱,箱角还沾着些许泥土,想来是孙思邈常年奔波行医的痕迹。
温禾看着这一切,不禁有些唏嘘。
他早有耳闻,从隋朝起,便有王公贵族捧着重金请孙思邈入府坐诊,皆被他婉拒。
李渊建立大唐后,也曾多次下诏召他入朝,他却干脆收拾行囊离开长安,钻进乡野间为百姓治病。
史书里还记载,后来李世民召孙思邈入京师长安,见到他七十多岁的人竟能容貌气色、身形步态皆如同少年一般,十分感叹,便道:“所以说,有道之人真是值得人尊敬呀!像羡门、广成子这样的人物原来世上竟是有的,怎么会是虚言呢?”
李世民想授予孙思邈爵位,但被他拒绝了,仍回到乡间为民医病。
从前温禾只当是史书夸张,可今日亲眼见到孙思邈。
虽发丝白,却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如孩童,脊背挺得笔直,连说话都中气十足,才知传言非虚。
这老道的养生手段,定然是寻常人难及的。
“不知小郎君是何方人士?寻贫道,可是家中有亲眷抱恙?”
孙思邈将药箱轻轻放在供桌上,转身看向温禾,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
方才他便觉这少年气度不凡,青色长衫虽不张扬,却料子上乘,言谈间也透着沉稳,不似寻常世家子弟那般浮躁。
可若真是为了治病,少年脸上又不见半分急切,倒像是有别的要事。
“在下温禾,今日前来,是想……”
温禾正欲躬身行礼,将此行目的说明,话才刚起个头,便见孙思邈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被惊雷劈中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指着他,声音都有些发颤:“百骑煞星!”
温禾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满是愕然。
这名号怎么会传到孙思邈耳中?
“你、你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孙思邈又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温禾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下山的猛虎、出洞的恶狼,满是警惕与畏惧。
“你这小煞星,到底和贫道有何仇怨?非要追着贫道不放,致贫道于死地不可吗?”
温禾彻底懵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合着之前百骑奉他之命,在长安周边各州各县打探孙思邈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