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青州刺史裴靖远冒死从密道送出一封染血的书信,信中字字泣血,揭露了门阀们借“仙佛”之名意图串联反叛的真相。
他才在又惊又怒中被迫认清:那些他以为牢牢掌控的地方势力,早已暗中举起了反旗。他本欲即刻抽调天子九卫开赴青州,以雷霆之势平叛。
可就在调令即將发出时,他近乎惊恐地发现,“妖魔鬼怪”的传闻已席捲天下。
从北塞到南疆,从东海岸到西陲,各州府的奏报像雪片般飞来,全是大同小异的玄幻说辞。
他瞬间僵住了。
他终於明白,自己动不了了。
天子九卫是他手中最后的底牌,是药师家掌控天下的根本,可这张底牌,终究压不过“天下”二字,压不过满朝上下、四方州府的人心浮动。
若他执意出兵,只会坐实“逆天而行”的罪名,让更多势力借著“仙佛示警”的由头,站到他的对立面。
走投无路下,他只能將所有希望寄托在镇南將军萧经身上。
这位老將军手握十几万重兵,是他最信任的武將。
他日夜盼著萧经能带著大军得胜归朝——只要兵权在握,只要军心仍向他,他便还有底气,与那些覬覦皇权的“恶狼”周旋到底。
就好似他当年那样。
只是,这份希望,终究还是碎了。
萧经確实贏了。他不仅彻底平定了西南叛乱,还整编了所有乱军,手握重兵,成了天下间最具实力的人。
可隨捷报一同送来的,还有一颗土疙瘩捏成的、粗糙不堪的泥丸子——萧经在奏疏里说,这是“天上真君”炼製的“乞活丹”,靠著这颗仙药,才救了西南万千百姓。
药师愿至今记得,自己当时捧著那颗粗造不堪,好似玩笑的泥丸子时的样子。
记得当他將信將疑地把它放进嘴里后,没有预想中的甘甜仙气,也没有表面上应有的土腥,只有一股透骨的寒凉,顺著喉咙滑落心头,继而漫成无边无际的悲凉。
他知道,他完了。
那些年臥薪尝胆攒下的底气,那些创下千古霸业,重振天下的雄心壮志,在那颗泥丸子入口的瞬间,尽数化为泡影。
药师家的百年基业,也到头了。
“阿姐啊,朕究竟做错了什么啊!”
方才的北塞边军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药师愿抱著自己的阿姐,慢慢跪在了地上,不停的哭著。
曾经支撑起整个王朝的脊樑,此刻弯得像根濒临断裂的芦苇,哭声里满是绝望。
皇后手足无措,只能死死抱住他。
“別怕,別怕,阿姐在呢,阿姐在呢!愿儿你记住,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还有阿姐在!”
时光仿佛在此刻倒流,退回了高欢专权的黑暗年月。
那时他们也是这般无依无靠,困在深宫这座牢笼里,日夜被恐惧包裹,惶惶不可终日。
唯有在彼此的怀抱里,才能寻得片刻安稳——当年他缩在她怀中才能安心入睡,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王,依旧要靠著这份温暖才能卸下所有防备。
不知哭了多久,药师愿的呼吸渐渐平缓,竟在皇后怀中沉沉睡去。
看著缓缓睡著的皇帝。
皇后轻轻抬手,指尖拂过他的脸颊,目光里满是疼惜,可转瞬之间,那份疼惜便被浓浓的纠结与挣扎取代,眉峰拧成了死结。
可就在她马上便要下定决心之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你想杀了他,那你隨时都可以告诉他真相。”
这声音好似魔音,瞬间堵死了皇后全部的心神。
她只能颤颤巍巍的回头求问道:
“师父,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能说吗?我的愿儿实在太苦了!”
皇后其实很漂亮,这算是高欢当时唯一一点好心。
只是便是这般漂亮的皇后,在哪开口之人面前,也好似大日之下的萤火般微不足道。
她身披薄纱,腰绕羽衣,最为显眼的还是身后飘飞的一道光轮。
这让她显得神圣而不可褻瀆。
看著眼前转世的徒儿,这位仙子眼中也终究闪过了一丝不忍:
“我说了,除非你想杀了他。不然,什么都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