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呈秀顾不上客套,朝方化正一拱手,语速很快:「方公公,洪部堂!本年上半年的两淮盐税正课,共计八十万两现银,刚押到淮安,眼下就封在盐运司的金库里,盐丁日夜守着。按规矩,后日就该装船启运,解往京师太仓了!」
方化正怔了一下:「崔运使此时说这个,是何用意?」
崔呈秀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洪承畴,语气恳切:「部堂!方公公!二位亲眼所见,眼下淮扬已是危如累卵,漕运也断了!下官在淮安这些天,看着这大堤摇摇欲坠,百万百姓的身家性命都悬在上面!高家堰要是守不住,淮扬化成一片汪洋,朝廷这半壁的钱粮重地可就完了!到那时,就算把这八十万两银子平平安安送到京城,又能顶什幺用?怕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决绝:「下官愿押上身家性命,恳请洪部堂、方公公即刻联名上奏,用八百里加急直送皇上面前:奏请陛下圣断,准允将这八十万两盐税,暂且留在淮安,立刻拨给河工抢险!所有罪责,我崔呈秀一人扛了!就算将来皇上要砍我的头,也强过眼睁睁看着淮扬百万百姓淹死,落个千古骂名!」
洪承畴盯着崔呈秀,半晌没说话。方化正倒是有些慌了:「崔运使!这……这可是解往太仓的京饷!动了……那是天大的干系!」
崔呈秀脸上掠过一丝惨笑,指着脚下堤坝和远处忙碌的人群:「堤要是没了,淮扬保不住,你我都是千古罪人,还要这些银子有什幺用?下官本就是戴罪之身,更明白倾巢之下没有完卵的道理!要是能靠着这点税款,保住东南这块富庶之地,给朝廷留下一口气,我死了也甘心!」
洪承畴猛地吸了口气,一把攥住崔呈秀的胳膊:「崔大人!此话当真?银子确实都在库里?」
「千真万确!」崔呈秀重重点头,「库房的钥匙、出入帐册都在这里!下官已派亲信盐丁严加看守!只等部堂和方公公点头,就能立刻行文,凭着钦差衙门和盐运司两处的大印,权宜行事,采购物料!同时火速上奏章请旨!」
「好!」洪承畴眼中精光一闪,转向方化正,「方公公!就按崔大人说的,马上拟写急奏,用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同时,用你我钦差关防先行下令:淮安、扬州以及附近州府,所有官仓物料、民间商货,只要是防汛急需,都可凭盐运司的批文按平价征调购买,事后由这八十万两税银结算!告诉那些胥吏和商人,这是皇差,谁敢囤积居奇、耽误大事,按通敌论处,立斩不饶!」
「得令!」高一功精神大振,翻身上马,挥着鞭子冲向人群,吼声如雷:「兄弟们!饷银到了!八十万两!实实在在的银子!干完了,人人有赏!谁他娘再敢聒噪,老子砍了他脑袋当球踢!」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大堤。原本死气沉沉的民夫漕兵,一下子炸了锅。
「有银子了!」
「八十万两!顿顿有肉!」
「拼了!为了家园,为了银子!跟老天爷干!」
绝望气氛一扫而空,换成了近乎疯狂的干劲。银子,成了续命的药。
洪承畴站在高处,看着脚下重新沸腾的人海。
几日后,漕船就从扬州、苏州方向来,卸下堆积如山的麻袋、木料。淮安、扬州的百姓,听说要保家园,自发组织起来,推小车,挑担子,把家里能用的东西都往堤上送。
男人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打桩,女人孩子在后面传递土石。火光连成一片,照亮雨夜。
这不再是单纯的雇佣,而成了保家卫国的仗。银子点着了引线,守护家园的本能,才是真正的炸药。
几个从北京跟来的老河工,嗓子喊哑了,指挥民夫在最危险的堤段后,抢修一道临时「副堤」。碗口粗的木桩一根根砸下去,后面填上装满土的麻袋和埽捆。
「快!快!水就要来了!」随着一位老河工的声嘶力竭。
高家堰大坝最危险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高一功亲自跳进泥水,和民夫一起扛麻袋。方化正也挽起袖子,指挥发工钱饭食。连杨一鹏也顾不上体面,忙着协调物资运输。
这一刻,什幺党争,什幺嫌隙,在滔天洪水前,都暂时放下了。
他们就这样守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