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把男子十五称为束发之年,九岁入就小学,跟小节,业小道;束发就大学,踞大节,业大道。
这个年纪对万事万物都是懵懵懂懂,能把庶务处理成这样,朱常治已经倾尽全力了。
「谢父亲夸奖。」朱常治说这话的时候,却不是特别开心,没有欢欣鼓舞,也没有欢呼雀跃,他其实对自己的表现不是很满意。
「有心事?」朱翊钧觉得孩子长大了,心里已经能装得下事儿了。
朱常治面色有些复杂的说道:「孩儿听母亲说,万历五年也是非常危险的一年,那年先生丁忧了。」
自己的父亲,在十五岁那年,正好遇到了张居正要丁忧,张居正不得不离开了朝廷一段时间,可是父亲十五岁那年,就已经可以跟朝臣们斗法了,而且从头赢到尾。
最后把朝臣们逼得去西山,请西山老祖张居正出来主持局面。
到现在,这些个朝臣们有点事儿,还是路径依赖的选择找张居正出面,因为朝臣们也不知道,张居正不在了,谁还能劝得动陛下。
有一个英明神武的父亲,朱常治的压力真的很大很大,他也十五岁了,却还是大臣们说什幺,他只能点头的份儿,这子不类父,那可不越看越烦?
这对朱常治而言,是个很不好的消息,太子难做,明君圣主的太子更难做。
朱翊钧立刻理解了朱常治的情绪,面色可谓是五味陈杂,他颇为感慨的说道:「啊,朕听明白了,治儿,朕跟你说,朕那都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你都不知道,朕十岁的时候,那王景龙都敢闯到干清宫,给朕脑门上来一下,朕这都是被逼的,国势衰败,稍有不慎,一命呜呼,小命不保了。」
朱常治一直有一种情绪,这种情绪朱翊钧敏锐的感知到了,那就是朱常治老是觉得自己不够厉害,子不类父。
没有子不类父越看越厌的情况,皇帝来到大明之前,还不如朱常治,十五岁的时候还给女同学写情书呢。
朱翊钧从来没有对朱常治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大臣们都说朕英明,可朕自己的事儿自己知道,这都是被逼的,朕是不敢停下来,肩扛日月,身系江山,这江山社稷这四个字,确实很重。」朱翊钧摇了摇头,他根本不敢停下来。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朱翊钧再次强调了一遍,朱常治的情绪才变得乐观了起来,孩子其实很希望获得父亲的肯定,两次肯定,让朱常治变得更有底气了一些。
「父亲,孩儿看《论中国》有感。」朱常治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写了很久的奏疏,这是他今年读书有感。
朱翊钧看完了朱常治写的内容,不住地点头,奏疏是朱常治在大臣们的帮助下完成的,但朱常治本人的确看清楚了一些问题。
在论中国里,黎牙实讲:罗马之后,有神圣罗马帝国、有沙俄自称罗马,有奥斯曼称自己是罗马,但唯独罗马不用说服别人,他就是罗马,罗马也不必论证自己就是罗马。
而大明从头到尾都不用论述自己是中国正统。
黎牙实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他也看到了一些风力舆论上,关于胡元是否是中华正统的讨论和争议,关于朝鲜、倭国、安南争相自称小中华,因此有感而发。
而朱常治对黎牙实的观点,却不是非常的赞同,他觉得偏听偏信了黎牙实的话,容易陷入一种傲慢之中,那就是大明不需要自证,天然合法的自我傲慢之中。
「很好。」朱翊钧再次肯定了朱常治的理解。
朱常治说大明也要自证正统和合法性,而这种自证,不是要去辩论,这是个不辩自明的事情,而是要用实践,去不断的证明这种合法性。
用实践去证明,而不是用辩论去证明。
「最近有朝臣觉得父亲禁毒过甚过严,上奏请定,稍弛阿片之禁,以安人心,比如,吸食阿片准给路引等事儿。」朱常治说起了最近他办的一件事。
在当下,贩者死,涉毒之人,地方衙司不得给发路引,没有路引,哪里都不能去,对一些人而言,这就非常的不方便了。
「治儿你觉得应不应该答应呢?」朱翊钧比较好奇朱常治对此的态度。
朱常治想了想说道:「很多事,不能一棍子打死,但涉毒之案,孩儿觉得,还是一棍子打死的好,孩儿去解刳院看过那些吸食阿片成瘾的人妖物怪,那已经不是人了。」
「治儿觉得这些个朝臣们为何以安定人心为由松弛此禁令?」朱翊钧继续问道。
朱常治直言不讳的说道:「他家的少爷吸了阿片,他儿子不方便,可这些朝臣们就没想过,让他们儿子终生受限的,从来都不是大明的严刑峻法,而是阿片。」
「范无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他一点都不输于阁臣王家屏,范无期亲口跟孩儿说,他不敢离开解刳院,是怕自己再次吸食阿片,他画地为牢,自己把自己关在了解刳院里。」
「哈哈哈。」朱翊钧听闻之后,笑的很是开朗。
「孩儿想的太幼稚了吗?」朱常治不懂父亲为何突然大笑。
「没有,就是你想的那样。」朱翊钧摇头说道:「国朝利益和个人利益,理论上是趋同的,国朝利益是由一个个具体的大明人的利益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