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他们为什幺在笑?」朱常鸿很难理解,这些孩子脸上,全都是笑容,在等待的队列中,和同伴一起说说笑笑。
有寒风吹过,就跺跺脚,继续说笑,这些孩子脸上流露出的笑容,是极为真诚的,没有谄媚。
他们是对同伴们笑,而不是对大人、衙役、官吏们那种讨好的笑容。
朱常鸿分得清。
「因为能领到东西了,这个难熬的冬天,有了棉服和棉被,就能熬过去了。」朱翊钧笑着说道:「能熬过去,自然会笑的那幺真诚。」
「鸿儿,你千万要记住,穷民苦力的生活里,不只是有苦难,也是有欢笑的。」
「他们当下生活确实十分的困苦,但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们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
「肉食者总是会一种一厢情愿的臆想,认为穷民苦力的生活里,就只有苦难,但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有悲痛也有欢笑。」
朱常鸿记下了父亲的话,但他眉头紧皱的说道:「孩儿不懂。」
字面意思,一看就懂,但父亲究竟要讲什幺道理,朱常鸿却没有完全明白过来。
朱翊钧想了想,解释道:「这是一种臆想,是一种傲慢,更是对百姓们的刻板印象,这种想法,就是不把穷民苦力当做活生生的人,肉食者总是觉得穷民苦力们没有生活这两个字,但朕在朝阳门看了那幺多年,百姓们是有自己生活的。」
「他们有自己喜欢和讨厌的事儿,有亲朋好友,生活有悲伤也有欢乐,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朱常鸿还是不能理解,但他还是点头说道:「孩儿记下了,日后遇到了,自然就会懂了。」
不懂没关系,只要认真记下,长大后,遇到的事情多了,就会彻底明白这些道理。
「父亲孩儿还有个疑惑。」朱常鸿犹豫了下问道:「松江府衙在给穷民苦力发放过冬的棉被棉服,大明比海外番邦小国,都有道德,那为何礼部,还要了解那些番邦小国的事儿?」
大明是天朝上国,道德崇高,做的就是比海外番邦小国要好得多,可是父亲、朝中的大臣们,对海外番国发生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总是在孜孜不倦的收集着各种消息,不余遗力的验证这些消息的真假。
这看起来是在做无用功,大明做的这幺好,还用了解番邦小国在做什幺?他们跟着大明学就是了。
「洋经验也是经验啊,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你不能只看到前面那句话,那我们看到了他们走过的岔路,就应该自省,大明不要走那样的岔路,这也算是友邦惊诧这种纠错力量的一种表现。」朱翊钧解释清楚了这个问题。
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才是完整的话。
见到了倭国承认极乐教合法后,给百姓万民带来严重的苦难,就要见不贤而后自省,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大明身上。
万士和在修《印加古国》一卷中,就提到了文明是会消亡的,而且时间非常的短暂,只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就可以把文明抹去,抹的一干二净,什幺都不剩下。
在太平洋的彼岸,在智利、秘鲁总督府,有很多的土着夷人,连印加语都不会说了,忘得一干二净。
印加古国已经灭亡,只留下了石刻,作为存在过的痕迹,在风中慢慢腐朽。
「原来如此。」朱常鸿恍然大悟,理解了大明为何会对海外发生的事儿,有如此大的热情,为了不走弯路、错路。
从黄金宝钞其实也能看得出来,为了防止黄金宝钞和费利佩的金债券一样,突然之间,轰然倒塌,大明制定了很多的政策,这些政策,都是为了防止重蹈覆辙。
「大明很好,但,大明还不够好!」朱常鸿理解了父亲讲的话,并且有自己的想法,大明还不够好,所以才要继续努力奋斗下去!
「父亲,他们都在讲的极乐教肉馅是什幺?为何宫人们谈起这个,都为之色变,惊惧难安?」朱常鸿询问了父亲一个他不解的问题。
十万个为什幺,总是问一些让皇帝难以回答的问题。
「极乐教做的孽。」朱翊钧沉默了许久,才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如何跟一个十一岁大的孩子,讲那些可怕的事儿,这可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具体而言,就是为了彰显暴力,为了威慑一些敢于反抗的倭奴,极乐教徒专门营造了行刑室,对各种胆敢反抗的倭奴进行行刑,血肉就像是肉馅一样搅合在了一起,而且还要定期清理。」
「有的时候——算了,还是不要讲了。」
朱翊钧讲到这里的时候,都有点犯恶心,而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幺对一个孩子说出真相来。
肉馅之所以叫肉馅,是因为这些行刑死去的倭奴,他们的血肉不会被浪费,会被做成吃的,强行喂给他们的家人,来恫吓所有人服从。
这些恶,只是其中的一件。
「孩儿,听明白了。」朱常鸿是个很聪明的人,父亲两次欲言又止,再加上肉馅这个词,朱常鸿立刻就猜到了一些。
「一群该死的东西!」朱常鸿猜到后,面色变了数变,最终咬牙切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