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风雨终究是要自己去抗。
“陛下,臣请陛下训诫申时行闭门悔过,日后此等事,绝不可再做了。”高启愚出班俯首说道,他当然不是要一棒子打死申时行,申时行的功劳很大,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弹劾倒台。
“臣有罪。”申时行有些错愕,一看这架势,赶忙出班俯首请罪。
“申爱卿,确实做的有些过了,很容易落人口实,日后,决计不可如此了。”朱翊钧连罚俸都没有罚,只是口头训诫了一句,得志归得志,但不要太张狂的好。
现在张居正还在,哪怕元辅明确表示自己不插手,言官们也不敢群起而攻之,但张居正若是不在了,就这一件事,申时行都得被连章弹劾。
“臣遵旨。”申时行再拜和高启愚一起归班。
出班奏事,只剩下了张居正一人,张居正深吸了口气郑重的说道:“陛下,去年冬日连下三场大雪,瑞雪兆丰年,万象更新,新年伊始,臣请陛下执利剑,斩不法。”
“臣当国二十年,张党盘根错节,势大无比,言官结舌,不敢劾张党任何一人,臣请骨鲠正臣反腐御史徐成楚,今岁,严查张党贪官污吏,以儆效尤。”
万历二十年的第一条新政,清查张党蠹虫。
朱翊钧全然明白了,这是个局。
高启愚弹劾申时行为因,申时行认罪为果,刀刃向内,才是张居正把全楚会馆交给申时行的根本目的。
这些年,皇帝给张居正撑腰,张居正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张党半天下,绝非虚言,那么张党上下,全都是忠臣良臣贤臣,就没有佞臣具臣奸臣吗?
当然不是。
但因为张居正的缘故,大明的纠错机制,监察系统,无法对张党有效纠错和监察,那么新的党魁申时行,如此嚣张跋扈,引起了皇帝的忌惮,对张党进行一次内部清查,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张居正从一开始就是狠人,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王崇古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人情过重的弊端,但他改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后来者,寄希望于陛下。
张居正知道自己当国二十年的弊病症结所在,直接就是一刀。
“先生思虑,朕已全然知晓,可兹事体大,容朕缓思。”朱翊钧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张居正舍得刀刃向内对准张党,朱翊钧不舍得,因为张居正不是要做表面文章,可一旦真的动刀,就很容易牵连到张居正。
朱翊钧的意思也很明确,等张居正百年之后,他再慢慢梳理就是。
皇帝看着群臣继续说道:“先生教朕,上下相疑,犹水火之相灭,人君不可不察,不可不明。”
君臣之道,绝不可弄得上下互相猜忌,水火不容,到那个时候,就是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挽天倾了。
张居正再俯首说道:“陛下,人君亦不可不察:大盛其臣下,此私门盛而公家毁也,人君不察焉,则国家危殆矣,田氏代齐,前车之鉴。”
这段话出自《韩非子》,意思是人君必须要警惕臣子的势力过于庞大。
君主若不加考察,放任臣子势力坐大,臣子势力膨胀会导致私家即权臣集团的利益,凌驾于国家公家之上,侵蚀君主权威与国家整体利益。
皇帝扔回旋镖,张居正打出了一张闪,并且告诉皇帝,已经是时候去做了,再不做,就晚了。
显然,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张居正有了这种急迫感,着急将祸患扼杀在萌芽状态,而非等到矛盾剧烈爆发之后,再进行梳理。
“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法治不行,自上犯之。臣劾刑部右侍郎王篆,贪赃枉法。”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御前。
刑部右侍郎王篆满脸死灰,看着张居正不敢置信,朝臣,人人皆知,他可是张门第一鹰犬!
张居正刀刃向内,第一把刀砍向了他这个同乡、嫡系门生弟子、鹰犬!
朱翊钧也是惊骇的看了王篆一眼,打开了奏疏。
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王篆,我数次让你悬崖勒马,你却始终执迷不悟。”
王篆面露挣扎,大声说道:“先生,嘉靖四十五年…”
“闭嘴!”朱翊钧一声暴喝,打断了王篆的话,厉声呵斥道:“你疯了?”
王篆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出班瑟瑟发抖的跪下,不敢再说一句话。
群臣都被陛下的暴喝吓住了,文华殿内,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到。
嘉靖四十五年,张居正让王篆,送了首辅徐阶、次辅李春芳南海明珠各一斛,金银若干,张居正这才被李春芳举荐,从侍读学士,超擢为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大学士。
这事儿朱翊钧早就知道了,王篆说出来,才是必死无疑,皇帝打断他的话,是在救他。
这就是朱翊钧之前拒绝的原因,对内清党可以做,但一定会伤到张居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