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在三丈外是无敌的,但在三丈内,要自己保护自己,寄托于任何人,都不可靠。
“松江水师总兵陈璘奏闻,想等驰道修好了,让朕常驻松江府几个月的时间。”朱翊钧拿出了应天巡抚王希元、松江巡抚李乐、松江知府王谦、首里侯陈璘联名上疏,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完了奏疏,仔细思考了起来。
有好有坏,利大于弊。
好处是明显的,大明海陆并举,以开海为重,很多急务,都需要皇帝陛下到松江府亲自处理,尤其是水师越发壮大,信任问题,会变得越来越明显,皇帝去了松江府,这些问题都可以缓解,甚至解决。
坏处是皇帝可能会有危险,毕竟离开京师时间稍微久点,看起来忠诚,实际不忠诚的京师,会出现乱子,皇帝本人、皇子们的安全,就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无论皇帝还是皇子,哪个出了事,都会造成大明无法接受的剧烈震荡。
“臣以为不急。”张居正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不同意,或者说,等皇子们长大点,再谈这个事儿比较稳妥。
朱翊钧眉头一皱说道:“其实很急。”
松江府竟奢之风、松江水师的担忧,都是燃眉之急,张居正这句不急,看起来有些太过于慎重了。
“事缓则圆,人缓则安,可以不急。”张居正思索了下,仍然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无懈可击的通和宫防御会出现一些漏洞,会给皇子们的安全埋下隐患,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张居正陈述了自己的理由:“陛下,二位巡抚、首里侯所言之事,可以不急,等太子长大些,可以自己任事,再常驻松江不迟。”
人缓则安,张居正已经把话说的非常明白,陛下能听得懂。
有些事,只要出一次问题,就是天崩地裂,一旦某个皇子死于非命,君臣之间的信任,就会彻底崩塌,靠着微妙平衡运行的文华殿廷议等等制度,都会随着信任的消失,甚至变得可有可无。
“先生所言有理,但朕还是得去。”朱翊钧看着窗外跑来跑去、嬉戏打闹的两个孩子,思考很久后,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张居正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他所忧虑之事,在大明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
朱翊钧不是孑然一身了,他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一旦离京日久,而且每年都去松江府待几个月,甚至半年时间,就是让几个孩子陷入极度危险之中。
这就是个取舍问题,国事,还是家事,最终朱翊钧还是要选择国事。
“陛下,王者无私,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张居正再劝,皇帝选择了国事为先,张居正当然欣喜,但皇帝没有家事,全都是国事,皇子的安危,直接涉及到了大明国运。
朱翊钧面露犹豫,张居正说得对,其实可以缓缓,只要他还在,松江水师就乱不了,信任的问题,其实没那么严重,有密疏制在,朱翊钧可以和陈璘进行旁人无法知晓的沟通,很多事,都可以说明白。
奸臣谗言离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朱翊钧又不蠢笨,大明君臣都知道,皇帝陛下哪有那么好糊弄。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才摇头说道:“等驰道修通了吧,最开始以避寒为由,在松江府待一两个月就回,慢慢再加多些时间。”
皇帝最终没有马上做出抉择,而是等驰道修通后,再看情况而定,最初的时候,可以两三年去一次,一次待一两个月,慢慢增加次数和时间。
“陛下圣明。”张居正认可了陛下的说法。
“陛下,臣觉得工盟和匠人吏举是有些冲突的。”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给的权力太大了,不太好。”
匠人吏举正在顺天府进行,张居正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问题。
屠龙者变成恶龙的故事,在匠人身上上演了。
这不奇怪,一旦掌控了权力,就会被权力所异化,先是内心深处产生疑惑,我为何还要坚持,而后内心发生变化,别人拿得,我为何拿不得,而后慢慢长出龙鳞,最后变成恶龙。
人总是如此的健忘,被苛责的儿媳变成了婆婆,开始苛责儿媳;痛骂贪腐世道昏暗的学生,变成了官吏,变本加厉;人们总是因为健忘,忘记自己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也因为健忘,照样犯着前人的错。
“先生的意思是匠人吏举和工盟,只能选一个?”朱翊钧想了想问道:“先生觉得要哪个好?”
“全都要。”张居正摆了摆手说道:“臣的意思是太急了,年初才进行了身股制官厂改制,年中就建立了工盟,这才八月,就要匠人吏举,太急了。”
“事缓则圆,臣的意思是,西山煤局被文成公经营的极好,完全能够承受如此大的变化,但各地官厂,以身股制为主推动改制,先让匠人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等段时间,再进行工盟筹建。”
“矛盾没有充分冲突,就无法达到冲和的状态,西山煤局比较特殊。”
京营锐卒很能打,不代表着九边军兵和锐卒们一样的能打。
西山煤局可以做到,那是因为王崇古活着的时候,就对工盟进行了四次的探索,最终失败,申时行才能那么顺利做到。
其他地方的官厂,不宜如此激烈的推行政策,身股制、工盟、匠人转岗吏举,这三件关乎匠人的事儿,最重要的根基是身股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