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剩下的东西可以被他理解了,光影和声音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的脑袋里多了一些东西阳光里的细微尘埃,一排长长的带有围栏木床、探过来的成年人的面孔、青草的香气、温热的水、空荡的衣服、砰砰作响的木桩、打坐调息、冰冷的鳞甲、号令——-这些东西在他的头脑中闪回得越来快,像从前坐过的过山车自最高处俯冲到了最低处,而后李无相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山主府客院的大门旁。
他知道自己是谁了。自己是这山主府里的一个镇兵一一昨天吴昊带自己来见娄何的时候,自己就是守在门内的这两个镇兵之一。
自己名叫周季,在棺城出生,出生即被送至安民府的幼慈院抚养成人,经过试炼,成为镇兵,
修行功法至链气,在前些天被派来驻守客院,检查城中真形教修士递送进院子里的每一段字句。
但是,既然自己叫周季,那季无相是谁?
他皱眉想了想,觉得身上有点痒。可他甲胄在身,裸露在外面的就只有双手和面孔,于是就擡起右手,挠了挠左手。
可被挠到的地方还是在痒,好像那种感觉是从骨髓里发出来的。于是他稍微用力了一点,挠得手指上有了湿润的触感,意识到自己把手背上的皮挠破了。
出血了。他用力擦了一下,觉得血在掌心迅速变干。可他发现,在被自己挠破的这层皮底下,
好像还有一层皮,坚实紧绷,毛孔细小。
他看了看,就不再去想了,决定等到撤了岗,回到营房再说——-不,不能只等着撤岗,他还有事要做,要去见娄何。
于是他转脸朝旁边的另一个镇兵、唐川点了下头:「我去看看娄行走。」
唐川也点了下头。这事是应当做的一一他们来看着娄何,是要每隔一会儿就走到客房的门前去看看的。是看娄行走在做什幺、撤岗之后要记录下来报上去,也是要看看他有没有什幺需要的。
关于娄行走的事,周季和同僚们都觉得--怎幺说呢,私底下有人传,娄行走这些年并不是真的在教区之内游历,而是叛教做了太一道的剑侠。前些日子来到棺城,似乎是打算刺杀吴山主。据楼堡里的同僚说,虽然山主只一招便将他制住,可他的确是动了手的一一在山主擡手之前,娄行走发出的飞剑一口气就斩了五六个人。
要这事是真的,就实在难以理解。周季一边往客房门口走一边想,娄行走要是真叛教了,山主擒下了他,又为什幺以礼相待、叫他住在这里?
而他要真成了个太一道的剑侠,又怎幺会被擒下之后就自废修为、安心地待在这儿了?
他走到客房门口,向里面看了看。
此时夜深了,客房里点亮五六根蜡烛,娄何正半卧在地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举着一卷书看,应该是听到了脚步声,但并没有回头。
周季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转脸看看唐川。唐川微微仰起脸,似乎在询问他里面有没有什幺动静。
周季就皱起眉,对他摇了摇头,又招招手。唐川愣了愣,朝他走过来一一两人距离两步远时,
周季忽然擡了一下手。
一抹剑光嗖地从掌心射出,将唐川的脑袋扎了个对穿。唐川身子一僵,往前倾倒,周季立即扶住了他一一客房是建在木台上的,底下有空间。此时入夜了,那底下黑洞洞的一片,他就把唐川的尸身推到那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