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充肃然躬身,再无一字多问。
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但既然已经知道了,便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
窗外夜色浓稠,远处隐约传来巡夜卫卒的梆子声。
那声音穿过重重屋宇,抵达这间密室时,已微弱得如同叹息。
而贾充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大概是说出了憋在自己心底秘密,司马昭显然长舒了一口气。
只见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前些日子卢毓自汉国归,冯永亲口许诺,两年内,汉军不犯魏境。”
“可冯永之言,当真可以相信吗?”
贾充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还没从“佯败让淮”那四个字的惊骇里完全挣脱出来,此时显得些茫然:
“若他趁我无备……”
“他若要攻,现在便可攻!”司马昭猛地提高声量,“青徐残破,兵不过七万——冯永若真有意,何须使诈?直接发兵便是!”
他转身,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青徐二州的位置,指尖几乎要戳破绢帛:
“公闾,你看清楚!青州西面是有泰山之险,可那险挡得住西边,挡得住北边吗?”
“北边只有一条大河,不是大江!平原津、碻磝津……哪一处不能渡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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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河北汉军铁骑过了大河,泰山守军后路一断,再险的山关也不过是座死牢!”
他喘着粗气,眼中血丝密布:
“最多十日……不,七日就够了,七日之内,汉军铁骑就能把下邳围个水泄不通。”
“青徐不是蜀地,没有剑阁之固,没有汉中之险——这点地盘,拿什么翻盘?”
贾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司马昭忽然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胡床上。
烛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那向来挺直的脊背,此刻竟微微佝偻。
“我比不过诸葛亮,更比不过冯永……”
司马昭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疲惫,“连大人都败了,我拿什么给大魏续命?”
他抬起头,看向贾充,眼中的光已经熄灭了,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败:
“公闾,大魏完了,已经完了……没救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贾充心头一颤。
他从未见过大将军露出这样的神情——不是愤怒,不是不甘,而是一种认命般的颓废。
良久,贾充才涩声开口:“大将军……”
司马昭抬头,对着贾充苦笑一下:
“公闾放心,大魏可以完,但我知道,司马氏不能完,我们不能完。”
贾充这才松了一口气。
恢复了平静的司马昭拿起案上的急报,粗略看了一眼:
“你且细想:诸葛恪上台便杀孙弘,孙峻上位又扳诸葛恪,吴国主少国疑,权臣相残,接下来会是什么?”
“内乱!吴国未来必然还有会内乱,诸葛恪孙峻能行之事,他人为何行不得?故而吴人自顾不暇,哪还有力气北图?”
贾充怔怔听着,没有说话。
“冯永若守信,我有两年喘息;若失信……最坏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但吴国内乱,却是千载难逢之机。吴国越乱,汉国越要分神应对,我青徐便越安全。”
贾充方才看到到司马昭心灰意冷,只道大将军已经自暴自弃。
没想到现在又说出这番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将军是要……坐山观虎斗,再伺机火中取栗?”
司马昭不答,只从案上拿起那幅舆地图,缓缓卷起。
图上海疆与陆路交错,青徐如一片孤叶悬于东海,辽东似蛰伏的兽,三韩如散落的珠。
“公闾。”他忽然问,“若你是冯永,此刻最想看到什么?”
贾充沉吟:“自是吴魏相争,汉国坐收渔利。”
“错了。”司马昭摇头,“他最想看到的,是吴国内耗,魏国苟安。”
“如此,他才可专心消化中原河北,待根基稳固,再一举吞并天下。”
他卷好图,系紧丝绦:
“所以固守青徐,只有死路一条。趁着汉国不会出兵的这两年,我们必须要找到一条出路。”
出路在哪?
司马昭没有说,贾充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