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糜十一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等得吕壹心焦,这才继续说道:
“事无巨细,皆报丞相。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是失势落魄之臣,心怀怨怼之将?”
“三更私会,五更密信,酒后狂言,军中异动……但凡有一二异常,便是‘图谋不轨’的蛛丝马迹。”
“孙峻见得越多,便疑得越深;疑得越深,便越离不开校事府这双眼睛。”
吕壹终于彻底明悟,连连点头,发出“哦——”:
“妙!如此,孙峻便知校事府耳目遍及江东,不可或缺。即便他日后有心卸磨杀驴,也得先问问他自己的疑心病答不答应!”
“正是此理。”糜十一郎举杯,“疑者,权之锁也。吕公掌此锁钥,何愁前程?”
两人对饮,茶汤已凉。
窗外夜色如墨,建业城陷入了沉睡。
吕壹重新把玩起那方铜印,神色已是变得闲适,心情放松。
忽然问道:“糜君如此助我,不知冯公……可有所求?”
糜十一郎笑容温润如常:
“吕公说笑了。兴汉会所求,不过商路畅通,互利共赢罢了。”
“校事府监察百官,保的是孙峻的权,稳的是江东的局——这局面越稳,我们的生意,才越好做啊。”
言罢,他起身一揖:“夜已深,某告辞。愿吕公,步步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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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糜十一郎与吕壹相见的时候,建业城的皇宫里,昭阳殿偏室,亦有两人相见。
铜兽香炉吐着甜腻的苏合香气,锦帐低垂,遮住了窗外渐沉的暮色。
全公主斜倚在锦缎软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案上那盏雁足灯的铜链。
立于灯盘上的蜡烛烛焰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将壁上绘的云气仙鹤映得活了一般,振翅欲飞。
她今日着了身深青色曲裾,领口绣着细密的金线缠枝纹,衬得脖颈愈发修长白皙。
门外传来宦者通传:“丞相求见。”
“进。”她懒懒应了一声,身子却未动。
孙峻推门而入,紫袍玉带,步履沉稳。
他在榻前三步处停下,躬身行礼:“臣孙峻,拜见长公主殿下。”
姿态恭谨,无可挑剔。
全公主这才抬眼看他,挥了挥手,“都退下吧,门外守着,莫让人扰了本宫与丞相议事。”
宫人们鱼贯而出,最后一人轻轻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轻响未落,孙峻已直起身,方才的恭谨瞬间褪去,眼中燃起一团暗火。
他大步上前,伸手便去揽榻上之人。
手掌按在全公主腰间的玉带上,金线绣的鸾鸟纹在他指下扭曲变形。
“姑母……”孙峻的声音粗重,带着得志后的亢奋,“从今往后,这江东……便是你我的……”
全公主却抬手,指尖抵在他胸前。
那指甲染着鲜红的蔻丹,在紫袍的深色织锦上格外刺目。
“急什么?”她眼中含媚,似是要滴出水来,指尖缓缓上移,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子远,你今日这丞相之位,是谁给的?”
孙峻握住她手腕,掌心滚烫。
他俯身逼近,气息拂过她耳畔:
“自然是……”他低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危险的亲昵,“姑母殿下。”
最后四字咬得极轻,似敬畏,更似亵渎。
他刻意加重了“姑母”二字,仿佛在咀嚼这层悖伦关系带来的隐秘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