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某立于殿外,听得最后那一声‘臣领旨’……呵,听得某后脊发寒。权势二字,竟薄如春冰,朝凝夕散。”
吕壹抬起头,眼中有深深的疲惫与警惕:
“元逊尚且如此,何况我这小小校事府中书?今日孙峻能用我,是因我对他有用。”
“明日若觉我碍眼,或需收买人心时,安知不会效诸葛恪故智,拿校事府开刀?”
“便是先帝在时,虽未削校事府名号,却令我等专务易市,监察之权形同虚设……”
他举起铜印,眼中露出复杂的光芒:
“这枚铜印,今日是权柄,明日或许便是催命符。”
“糜君,你说说,某这心里……如何能踏实?”
室内一时寂静,唯闻假山外潺潺水声。
糜十一郎静静听着,端起茶杯,却不饮,只凝视着盏中浮沉的茶梗。
良久之后,他又放下茶杯,瓷底与紫檀案几相触,发出清脆一响。
抬头,微微一笑:
“吕公所虑,在理,却未窥全豹。”
已经不止一次在糜十一郎脸上看到这个神情了。
每一次糜十一郎出现这个表情,吕壹就知道,自己有救了。
“先生,先生请教我!”
糜十一郎轻轻道:
“孙峻虽名列先帝托孤五臣,然序位最末,素无殊勋,亦无盛名。”
“今凭一朝发难,便扳倒丞相诸葛恪,总揽大权……”
顿了一顿,看向吕壹,“吕公,这里唯你我二人……你扪心自问,可觉孙峻名正言顺?”
吕壹一怔。
“换成孙峻也一样,他自己心里必不会安。”
糜十一郎垂眸,眼中茶叶沉浮,“诸葛恪有东兴拓土之功,吕据掌军多年,颇有战功。”
“便是那滕胤,虽北人南渡,然尚公主,乃先帝姻亲,两朝纽带;昔日治理地方,多有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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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三人皆在托孤之列,资历人望,孰不在孙峻之上?”
他屈指数来,如数家珍:
“诸葛恪虽贬西陵,仍领三郡军事,旧部未散;吕据升任骠骑将军,兼管西宫事务;滕胤看似沉默,然其身系北来侨臣与皇室关联。”
“且滕胤乃诸葛恪姻亲,吕据与诸葛恪交往甚密。若滕吕二人生了异心,足以动摇朝局……”
糜十一郎说到这里,直视吕壹:
“吕公,若是你换成孙峻,此刻坐于丞相座上,会不会觉得如坐针毡?”
“会不会想,吕据手握西宫禁卫,若趁夜叩阙,当何以御之?”
“滕胤乃北人代表,若私通西陵,当何以察之?那些曾受诸葛恪提拔的文武,可会伺机反扑?”
他指尖轻叩案面,就像是轻轻地敲在吕壹的心头上:
“疑心生暗鬼,暗鬼需夜叉镇之——校事府,便是他孙峻的夜叉,吕公,你觉得呢?”
吕壹眼中渐亮,却又迟疑:“可若时日一长,他坐稳了位置……”
“那便不让他坐稳。”糜十一郎截断他的话,笑容里透出一丝冷意:
“吕公,校事府若想长久,就得让孙峻觉得,他对诸臣的怀疑,是对的。”
吕壹只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门道,急切地问道:“此言何解?”
“西陵诸葛恪处,可遣精干校事扮作商贾,混入互市队伍,观其治军,察其幕僚,录其往来。”
“无论是滕胤还是吕据,其府中掾属,门生故吏,宾客走动,皆可详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