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意识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在心中、甚至在袖内以指为笔,虚空勾画。
写中秋!
写月宫!
写嫦娥!
写离别!
写祝愿!
他们拼命搜刮着肚肠里最华丽的辞藻,调动着毕生所学的诗文技艺,绞尽脑汁,试图在立意、境界、词句的任何一方面,去追赶,甚至去超越眼前这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一些性子更急,对自己更有信心的妖蛮使节,拼命在宣纸上刻画着扭曲的符号或文字,试图也用他们的方式「作词」抗衡,证明蛮族亦有才情。
然而,无论是人族的冥思苦想,还是妖蛮的奋力刻画,最终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不过片刻功夫,那些之前还目光灼灼、试图一较高下的文士们,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脸上血色尽褪,最终化为一片颓然。
他们无力地垂下头,或是将指尖凝聚的微弱才气悄然散去,或是将袖中暗扣的玉笔收回。
而那些妖蛮使节,更是烦躁地低吼一声,有的将刻画得一塌糊涂的骨片狼狼捏碎,有的则将兽皮揉成一团,泄愤般扔到角落。
不行!
完全无法超越!
甚至连追上其中万分之一都做不到!
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孤高发问。
那「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洒脱。
那「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的绝美!
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洞彻通达。
那「千里共婵娟」的博大温暖————!
整首词如行云流水,意境层层递进,格局浩大,情思深邃,已然浑然天成。
仿佛它本就该存在于天地之间,今夜只是借江行舟之笔显现于世罢了。
任何试图模仿、比较、甚至挑战的念头,在这完美的旷世之词篇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徒劳且不自量力。
死寂之中,终于有人带着哭腔,颤声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共识:「江大人此词,冠盖今日的中秋盛宴!」
「何止是今日盛宴————过去千百年,每逢中秋盛会虽不乏【镇国】篇章问世,可曾有一篇,能达到如此引动月宫、九钟连响、紫气东来的程度?」
「此篇之后————怕是再也难有可以一读的中秋诗词文章了!」
「呜呼哀哉~!江大人这是——这是把中秋的题目给写绝了啊!」
一位老翰林捶胸顿足,不知是该为见证神迹而狂喜,还是为文路被断而悲鸣。
「现在回想,江大人之前所言—一自此往后,天下文人再难提笔写中秋」————绝非虚言!绝非狂言!是我等————是我等太孤陋寡闻,犹如井底之蛙,竟然敢嘲笑天上皓月之辉!」
众人议论纷纷,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羞愧。
之前那些曾对江行舟「狂言」心生不满或暗自嗤笑的人,此刻更是面红耳赤。
恨不得时光倒流,收回自己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质疑。
殿内殿外,万千目光聚焦,天地异象未绝,紫气仍与月华交缠。
而处于这场风暴最中心的江行舟,却依旧静静立于案前。
对那些或狂热、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恍若未觉。
——
他自顾自地提起酒壶,又将那只空杯斟满,仰头饮下一口。
醉眼迷离之中,带着几分疏狂,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
仿佛刚才那引动月宫、钟鸣九响、紫气冲霄的惊世之作,并非出自他之手。
他只是一个恰巧路过的看客。
他端起那杯尚未喝完的酒,目光再次越过喧嚣的人群、辉煌的殿宇。
投向殿外那轮因为他的词篇而意义截然不同的圆满明月。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与亘古对话的悠远。
而是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温柔。
仿佛在透过月光,与某个遥远的时空、某个璀璨的文明默默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