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万士卒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又换上了堪比官军的精良装备,眼神中的凶悍与贪婪交织,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黄朝屹立在一处可俯瞰关中平原的断崖之上,猎猎山风鼓动着他那身抢掠而来的紫色锦袍。
青铜面甲遮掩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透过眼孔射出的目光,炽热如岩浆,贪婪地扫视着山下那片一望无际、富庶繁华的关中沃野一那里庄园星罗棋布,城池如珠玉点缀,是他梦中都不敢奢求的广阔天地。
「兄弟们!」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饮血无数的长刀,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直指北方那烟云笼罩的繁华之地,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魏家老狗想将我们困死在山里?做他娘的千秋大梦!」
「看看山下!
那些高门大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们的粮仓堆得冒尖,他们的地窖塞满了黄金白银!而我们呢?
我们像野狗一样在山里啃树皮,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
「现在,老天爷给了我们刀剑,给了我们胆气!我们还等什幺?!」
「跟着我—杀出这秦岭!把那些吸人骨髓的蠹虫,连根拔起!」
「抢钱!抢粮!抢女人!把这该死的世道,捅个窟窿!」
「杀!杀!杀!」
积蓄已久的仇恨、对财富的渴望、对权力的向往,如同火山喷发,在上万草寇的心中猛烈爆炸。
他们挥舞着刚刚到手的兵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流,又似嗅到血腥味的蝗群,以一种毁灭一切的姿态,悍然冲出了庇护他们亦束缚他们的崇山峻岭,扑向了那片猝不及防的膏腴之地。
灾难,以惊人的速度在关中平原蔓延。
黄朝用兵,深得「流寇」精髓,狡诈如狐,凶狠如狼。
他深知麾下虽众,却缺乏攻坚重器与稳固根基,故而绝不与据城固守的官军主力硬碰。
草寇大军化整为零,又聚散无常,如同致命的旋风,专挑那些防御相对薄弱、但根据秘密帐册记载财富惊人的门阀庄园、地方坞堡下手。
「王氏庄园,破!粮仓抢空,金银装车,抵抗者格杀勿论!」
「李氏别院,焚!数百年基业,化作冲天烈焰,族人哭嚎奔逃!」
「张氏坞堡,陷!千余护院家丁被屠戮殆尽,窖藏金银珠宝洗劫一空!」
铁蹄所至,烽火连天。
哭喊声、哀求声、狂笑声与兵刃撞击声交织成一曲乱世悲歌。
黄朝贯彻「以战养战」之策,将抢掠来的大量钱粮,一部分慷慨分赏,激励麾下士卒愈发亡命。
另一部分则用于沿途大肆裹挟流民、收编溃兵散勇。
那些被苛政逼得活不下去的农民、被叛军声势吓破胆的府兵、乃至周边的大小土匪,见黄朝势大难挡,纷纷望风归附。
滚雪球的效应出现了!
黄朝的军队如同瘟疫般疯狂膨胀,人数从一万迅速滚至三万、五万、八万————最终,竟赫然打出了「十万大军」的骇人旗号!
虽其中大半是缺乏训练的乌合之众,但其核心战力历经多次血战淬链,已变得愈发凶残难制。
关中各地州县守军仓促迎战,往往一触即溃,城池接连陷落。
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帝都洛京,但远水难救近火,朝廷的援军尚在调集之中,叛军的兵锋已如燎原烈火,直逼——
长安!
这座历经千年风雨的古都,关中的心脏,前朝旧京,此刻已能清晰地听到城外叛军营地传来的震天操练声与挑衅的号角。
巍峨的城墙之上,守军面色惨白,望着城外漫山遍野、如同蝗虫般望不到尽头的叛军连营,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士气低落到了冰点。
守将紧锁城门,胆战心惊,除了拼命向洛京发出最凄厉的求救信号,已无计可施。
这一日,时维九月。
序属三秋,天高云淡,正是九九重阳前夕。
黄朝身着一套从某个世家密库中搜刮来的、虽略显宽大却金光闪闪的明光铠,外罩那件已成为他标志的紫色锦袍,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副冰冷神秘的青铜面甲。
在刘仪、赵绾等新近投靠的失意文人谋士,以及一众杀气腾腾的草寇头领簇拥下,他策马来到阵前,遥望那座曾是他梦中龙门、如今却仿佛唾手可得的长安古城。
二十载寒窗苦读的辛酸,三次科举落第的屈辱,流落草莽的艰辛,被官军步步紧逼的狼狈————
与如今麾下十万、兵临城下的赫赫威势,在他心中激烈碰撞,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洪流,有怨愤,有豪情,有暴戾,更有即将颠覆乾坤的狂喜,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宝剑,剑锋在秋日下闪烁着刺眼的寒光,直指长安城头。
他运足中气,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穿透了战场上空的喧嚣,朗声吟诵,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与火的味道:「《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诗句甫出,一股凌厉无匹、霸道绝伦的肃杀之气,混合着冲天怨愤与不甘,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整个战场!
诗中文气由淡转浓,化作凛冽秋风,扫过原野,令无数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仿佛在宣告,他这朵被科举仕途无情抛弃的「野菊」,今日就要傲然绽放,而长安城中和天下所有阻挡他的「百花」,都将在他的锋芒下凋零枯萎!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最后两句,黄朝几乎是倾尽了毕生的力气与野心,嘶声怒吼而出!
声震四野,天地为之动容!
「轰——!!!」
诗成刹那,异象陡生!
以其为中心,一股磅礴浩瀚、色泽明黄的冲天才气奔腾而起,直贯九霄!
天空中风云激荡,隐有万千金戈铁马之声轰鸣回荡!
那浩瀚文气竟在空中凝聚不散,幻化出无数身披璀璨黄金甲胃、手持利刃神兵的虚幻影像,铺天盖地,将整座雄伟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既肃杀无比又辉煌耀眼的金色光芒之下!
诗成鸣州!
这已非简单的言志抒怀,而是以诗篇引动了冥冥中的天地伟力,加持军威,撼动人心!
是对守城敌军最直接的灵魂震!
是对他黄朝王霸事业的公开天命宣告!
长安城头,守军士卒目睹这如同神迹般的骇人异象,本就低迷的士气顷刻间土崩瓦解,面无人色,股栗欲坠,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十万之众虽大多不通文墨,却能被那磅礴气势与必胜的信念所感染,随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齐声呐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地动山摇,城墙仿佛都在颤抖!
黄朝收剑回鞘,青铜面甲下传出志得意满、近乎癫狂的洪亮笑声!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披真正的黄金甲胄,踏破长安朱雀门,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攻城!」
随着他宝剑挥下,惨烈无比的长安攻防战,正式拉开了血色的序幕!
而这份沾染着「鸣州」诗篇杀伐之气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也以最快的速度,如同插上了死亡的翅膀,携带着关中的哀嚎与冲天的杀气,飞向了洛京皇城深处!
尚书令府邸,书房。
暮色透过窗棂,将紫檀木书案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魏泯正批阅着公文,指尖那枚象征权势的羊脂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一切都如这数十年来的每一个傍晚,沉稳,有序,尽在掌握。
然而,这份死寂的平静,被一阵仓皇失措的脚步声和浓重的血腥气骤然打破。
「噗通!」
一个血人般的身影踉跄着撞开房门,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是派往关中传递密令的魏家心腹,此刻甲胄破碎,满面污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大——大人————」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黄朝————贼势滔天————十万————十万大军————长安————长安被围了!
诗————诗成鸣州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魏泯的耳中。
「砰——嚓!」
魏泯手中那盏价值千金的官窑冰纹茶盏,从他骤然僵直的指间滑落,在青石地面上炸裂开来,碎瓷混着滚烫的茶水四溅,将他紫袍下摆洇湿一片。
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迎面击中,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又跟跄着后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震得线装古籍簌簌落下。
他脸上那数十年官海沉浮修炼出的从容,在瞬间支离破碎,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