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满榜朱砂,映着国子监外新发的杏花,恰似为这些新贵披就的锦袍。
一旦取中,就是被录取为贡生一一他们将有资格参加殿试,按照会试排名进入殿中考试,通常殿试只分一甲、二甲、三甲等,不落。
所以,登上否榜的责生,等同于考中了进士!
洛京贡院。
院门大开,三千名举子考生们一个个面色苍白,如游魂般散,走出考场。
他们步履虚浮,宽大的儒衫被春露浸透,在风中作响。
神情恍恍惚,青白的面容上还残留着墨渍与汗痕,似乎还沉浸在这场考试之中。
有人不住回头望向那座森严的考院,嘴唇翁动,仍在无声地推敲着那道策论。
众举子们出了考场,无比志忑!
杏榜没有公布之前,他们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被录取。
「今年这届春闱太难了,堪称是千年第一龙虎榜!...[达府]诗篇竟然高达九百多篇!」
一个举子嗓音嘶哑,像是把最后的气力都呕在了考卷上,「放在往年,这等文章必中无疑..
他身旁的同窗惨笑一声:「今年可是千年罕见的龙虎榜,非[鸣州、镇国]不可必中啊!...纵然写出[达府]文章,也只能排队待选!」
至于那五十八篇[鸣州]文章,只要自己不作,基本都会考中进士。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
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深藏的志芯。
此刻的洛京城华灯初上,可对这些举子而言,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一一杏榜未张,谁人能不悬心?
「江兄!」
章横排众而出,对着不远处那道青衫身影郑重拱手,「提前恭贺,此番必中会元!」
「章兄!」
江行舟转身还礼,衣袂翻飞,「文采斐然,也是必定高中。...你我同年,还当相互提携!」
「江兄,杏榜下再会!」
韩玉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拱手时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他身后几人亦是面色灰败,宛如被抽了魂似的。
陆鸣的儒衫下摆沾着墨污。
曹安眼底布满血丝。
顾知勉连束发的簪子歪了都浑然不觉,李潘更是走两步就要扶墙喘息。
江行舟还礼。
这几人往日都是才思敏捷之辈,此刻会试结束,却像是耗尽所有气力,霜打的残荷,连寒暄都透着股虚浮气。
「诸位回去歇歇吧。」
江行舟轻声道。
他望着这些同窗跟跑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贡院中那支燃到最后的蜡烛一一明明芯子都快烧尽了,偏还要拼死爆出最后一点亮光。
贡院外的青石长街上,车马粼粼如流各府家仆早已擎着灯笼候在道旁,一见自家公子跟跑而出,便慌忙上前扶。
绫罗车帘次第掀起,将那些面色惨白的举子们一一吞入车厢。
有老仆见少爷十指乌紫,竟是用力过猛,忍不住背过身去抹泪;
更闻得某辆马车中突然爆出豪陶一一原是某位举子,独自在车厢内,终于崩溃了强撑的心气。
「三日后放榜...这届太难了,高手如云!九百篇[达府],令人绝望啊!」
「且回去将养...听天由命了!」
零碎的对话混在车轮碾过御沟的声响里,被暮风吹得七零八落。
江行舟负手独行,徒步返回不远处的薛国公府,望着最后一辆描金马车消失在拐角。
车辕上挂着的铜铃犹在叮当,却像极了考院里催卷的云板声。
远处贡院的朱门正在缓缓闭合,门媚上「明经取士」的鎏金大字渐渐没入阴影。
三日后,这扇贡院大门将再度开启,只是那时一一有人要踏着红毯登闻鼓院,有人却要悄无声息地收拾行囊,返回故乡再苦读三年。
暮色浸染洛京天街,江行舟踏着青石板上斑驳的灯影徐行,漫步返回薛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