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焦尸,依稀能看出是个孩子。
安德烈的手在颤抖,他擡起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影帝级别的怒火和悲痛。
「看看!」
他嘶吼道:「看看,这就是华盛顿给我们的答复!」
他从废墟里抓起那面仅剩下一角的、边缘烧焦的旗帜。
「海斯总统万岁!烧死————」
那几个字虽然残缺,但在镜头前显得无比刺眼。
「这就是他们的平叛!」
安德烈挥舞着那面旗帜,控诉道:「这就是海斯总统派来的特工干的好事!昨天夜里,一群暴徒冲进了这里,堵住了门,放了火!这可是平民区!里面住的都是勤勤恳恳的工人,还有他们的孩子!」
「这是屠杀!」
安德烈将旗帜狠狠摔在地上,以此生最大的音量咆哮:「华盛顿口口声声说为了联邦的统一,难道所谓的统一,就是把加利福尼亚的公民像烤猪一样烧死在自己的家里吗?」
人群炸锅了。
「狗娘养的联邦!」
一名满脸胡茬的白人矿工挥舞着拳头骂道:「老子交税养活那帮华盛顿的吸血鬼,他们就这幺对我们?」
「这是战争行为!这是对平民的宣战!」
「绞死海斯!绞死那帮东部的杂碎!」
愤怒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
加利福尼亚人本来就有着西部特有的野性和对权威的蔑视,这几年在洛森的经济繁荣下,他们日子过得滋润,对联邦的归属感早就降到了冰点。
现在,联邦不仅要抢他们的钱,要重税,还要烧他们的家,杀他们的孩子。
这触碰了底线。
记者们疯狂地记录着这一幕。
《加州被点燃!总统的暴行!》
《萨克拉门托惨案:24名无辜者葬身火海!》
《联邦的真面目:屠夫海斯!》
这些标题将在明天占据全世界报纸的头条。
萨克拉门托,华人安置区。
这里离火灾现场不远。
空气中的焦味飘到了这里,每一个华人都闻到了。
那不仅是木头的味道,那是同胞的味道。
赵福生坐在一块磨刀石旁,他没说话,只是机械地磨着刀刃。
「滋——滋——」
在他周围,围着几百个同样沉默的汉子。
他们穿着结实的帆布工装。
「那是给咱们盖的楼。」
赵福生突然开口了:「虽然还没住进去,但那是咱们的窝。」
王大柱啐了一口唾沫,眼圈红红的:「俺听说了,里面烧死了二十多个人,还有娃。」
赵福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大拇指试了试刀刃。
锋利,出血了。
他看着指尖的血珠,思绪回到了两年前的山东老家。
「俺在老家的时候,树皮都啃光了。」
赵福生幽幽地说:「俺看着俺娘饿死,看着俺妹子被人换走,那时候俺就在想,要是谁能给俺一口饱饭吃,这条命就是他的。」
他擡起头,环视四周。
「到了加州,华青会给咱们饭吃,给咱们肉吃,给咱们衣服穿。这里没老爷打咱们,没官兵抢咱们。俺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
「可现在。」
赵福生站了起来,那把短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那帮联邦的洋鬼子,要烧了咱们的房,砸了咱们的饭碗,还要把咱们像烤鸭子一样烧死。」
「狗日的!」王大柱猛地把手里的铁锹砸在地上:「跟他们拼了!」
「拼了!」
「谁动我的饭碗,我动他的脑袋!」
人群骚动起来,愤怒像岩浆一样喷涌而出。
他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他们经历过真正的绝望,那是易子而食的恐怖,是赤地千里的荒凉。
因为经历过地狱,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珍惜眼前的天堂。
在加州,他们第一次有了尊严,有了私产,有了希望。
为了保卫这份希望,这群平时沉默寡言的苦力,会瞬间变成最凶残的战士。
「都听着!」
赵福生举起刀,吼道:「华青会的王经理说了,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联邦要是敢来,咱们就拿命填!咱们中国人,哪怕死绝了,也不能再跪着活!」
「杀!杀!杀!」
几千个喉咙同时爆发出怒吼,震得不远处的各国记者耳膜生疼。
记者席。
法国《费加罗报》的记者皮埃尔放下瞭望远镜,手里的笔竟然有些拿不稳。
他看到了什幺?
在那片巨大的广场上,不只是华人在怒吼。
他看到了牛仔们骑着马,背着温彻斯特步枪,成群结队地涌入征兵站。
他看到了工厂的工人排成长龙,领到了崭新的朱雀步枪,正在退伍军官的指挥下进行列队训练。
他看到了那些曾经被视为东亚病夫的苦力,正扛着一箱箱沉重的弹药,健步如飞,眼神里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整个加利福尼亚,这片原本以淘金和阳光闻名的土地,此刻变成了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
齿轮咬合,蒸汽喷涌。
这里没有恐慌,没有混乱,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团结和狂热。
「上帝啊————」
皮埃尔喃喃自语,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华盛顿的那位总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以为他面对的是一群叛乱的乌合之众,但他实际上是在挑战一个新生的斯巴达。我在这里看到的不仅仅是军队,我看到了一个民族的觉醒,和一个国家的诞生。」
「这动员能力————」
德国武官低声对身边的副官说:「只要他们愿意,这里随时能拉出三十万装备精良的军队。而且,他们的后勤、工业、士气,全都处于巅峰状态。」
他看了一眼华盛顿的方向,露出了一丝嘲讽。
「海斯拿什幺打?拿他那些只想着捞钱的联邦政客?」
「这场战争还没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风从太平洋吹来,卷起地上的灰烬,也卷起了加利福尼亚上空那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在那旗帜的阴影下,洛森的意志如风一般无处不在。
「安德烈。」
洛森的意识降临在正在擦拭眼泪的副州长脑海中:「演得不错。现在,发通电。告诉全世界,加利福尼亚自卫反击,开始了。」
「目标:没有底线。」
华盛顿特区,白宫,战争部会议室。
「这他妈就是个笑话!」
参议员布莱恩把一份《环球纪事报》狠狠地摔在桃花心木桌子上。
报纸头版上,那是萨克拉门托大屠杀的焦尸照片,以及加州阅兵式上那如同钢铁洪流般的军队。
「二十万人?那个该死的加利福尼亚居然能在一周内拉出二十万人的正规军?」
布莱恩满脸涨红,唾沫横飞:「我们是在跟谁打仗?普鲁士吗?还是复活的拿破仑?
两个月前你们这群饭桶还在跟我说,那边就是一群只会挖金矿的牛仔和辫子都没剪干净的苦力!」
战争部长汤普森缩在椅子里。
「参议员,情报有误。我们也没想到那些华人————」
「没想到?」
布莱恩手指几乎戳到了汤普森的鼻子上:「当初是谁签的字?是谁看着那一船船的所谓难民运进旧金山的?是上一任那个蠢猪州长欧文!当时为了那点可笑的国际声誉,为了不被欧洲那帮伪君子指指点点,就放任三十万个精壮的劳动力进了加州的口袋!」
「那是三十万头狼!不是绵羊!」
海斯总统揉着太阳穴。
原本的计划很完美,利用联邦的大义名分,稍微展示一下肌肉,逼迫加州那个暴发户政府回到谈判桌上,废除那个该死的,赋予华人投票权的新宪法。
可现在,剧本被撕得粉碎。
加州不仅没跪,反而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响尾蛇,直接亮出了毒牙。
那些照片————
该死,那些被烧焦的尸体照片,让他这个总统瞬间变成了屠夫、暴君。
他根本不知道怎幺回事!
「够了,布莱恩。」
海斯总统疲惫地开口:「现在的重点不是追责。各州的军队集结得怎幺样了?」
汤普森翻开文件夹,眼神有些躲闪。
「伊利诺州,他们的州长说农民们不愿意离开土地。俄亥俄州说他们的装备还在库房里生锈,需要拨款维修。纽约州的那帮银行家说,除非联邦政府担保战争债券,否则他们不会垫付军费。」
「一群吸血鬼!」
布莱恩骂道:「联邦都要裂开了,他们还在算计那几个铜板!」
「实际上。」
汤普森声音更小了:「我们目前勉强凑齐了十万人。但这十万人里,有一半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剩下的是被强征来的失业流浪汉。」
十万乞丐军,去打十万装备了朱雀步枪、地狱火机枪和重型迫击炮的加州精锐?
这听起来就像是送肉上砧板。
「不能退。」